他遥遥一笑,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一字字阴柔道,“秦昭翼,我便先葬了你的漠北军!”
城墙下的王者似乎和他的视线对着了,充满着信任和期待的对他点头示意,白魄重新笑着扭回脑袋,眼中的阴毒再不收敛。
第159章:圣战
“你说什么?”汪硕的声音透过铁甲显得有些生硬,白魄没想到对方在万军中依旧能注意到他轻轻的一句低语,有些诧异道:“我在默念愿此战胜利。”
“是吗?”汪硕不置可否。
白魄来了兴致,“你好像并不希望赢得此战?”
“你觉的我们能赢?”汪硕放慢马速,淡淡问。
“什么意思?”白魄抬高下巴,圆嫩的脸蛋在火光下有些潮红,汪硕无声移开视线,“我们这一次就是去捡漏的,朝廷的意思本该让我们集结全部的人马从侧面配合二皇子,但大皇子却让漠北军先去袭击北疆的军队然后再来和我们汇合,等二皇子吸引住北疆全部的注意,我们再从中寻找机会。”
“所以?”他挑眉,有些不理解男人今晚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哀我大周。”生硬的声音透过铁甲显得没什么人情味。
“呵呵呵。”但白魄却笑出了声,“难道你们大周什么时候不这样了吗?五年前就不这样了吗?大皇子这样一阻碍,怕二皇子非但打不退北疆军,还会被拖住让战火弥漫的越发不可收拾,到时候,二皇子必被满朝责怪,反倒我们的大殿下,凭着不过数万的人马依旧能大胜,更符合真正的天子身份了。”
“魄。”身侧骑马慢行的人突然一把抓过他的手,白魄的身子被阻碍,又不防备差点从马上摔下来,那男人的臂却如钢铁般固住了他的身子,怒目看向汪硕他怒斥:“你做什么?”
男人隔着铁甲无声注视他一会。
“战场刀枪无眼,我再也不会重蹈上次的事情陷你于危难,这一次,务必好好跟在我身边。”明明透过铁甲的冰冷声音却突然温和的不像话,白魄傻愣愣的看着对方那看不太清晰的眼,突然无言。
他慢慢的咬住牙齿,拂去汪硕的手,缓缓点头。看对方有些欣慰的点头时突然一鞭抽向马,坐下的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撒开四蹄打着响亮的鼻息没命奔向前方,把汪硕一人一马甩到身后。
夜风从颈侧穿过,白魄随着马的晃动狠命摇脑袋,似乎想把刚才的景象全部遗忘,汪硕的声音,他的神态,他的样貌。
这一次,他不但要葬送秦昭翼的漠北军,还有,挣扎的视线从身周的兵卒身上打量过,还有这边的几万军队,他也要一个不少的拿来血祭。
死死捏紧手,半晌后又慢慢摊开,掌心血红色的传讯符正静静躺着。
“汪硕……”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他又无声的在心里添上几个字。很,抱歉。
身后有马蹄声快速靠近,一人一马已经快速追上他,他重新合拢手掌,收去挣扎。
……
大周天北三十九年夏中。
北疆玄宗邪教长老被大皇子枭首,从而引得北疆集结了数十万军队于边境,掀起了一场数百年来最大的圣战。
只为一人便悍然发动国战,玄宗的嚣张气焰可见一般。
大周军民惶然,边界平民更是大量逃亡内地,沿路食物短缺,又突发瘟疫,战事未起便以死伤无数。
在赶往前线的路上,不断碰到逃离家园的百姓,从他们口中,所有将奔赴前线的将士都得知了北疆军营目前的情况。遍地白殇,终日有妇孺哀哭声阵阵传出。每个北疆蛮人都身缝亡者绸带,披麻戴孝,每个营帐前都焚香烧纸,白烟终日萦绕阵前。
“根本就不像来打仗的,倒像他娘的来奔丧!”
“太夸张了,不过一个宗教长老身死而已,不惜发动举国之战也罢,居然毫不遮掩,大战前这般作态。”
大帐内将军们嗡嗡议论声不断,听着每个人都在为玄宗的轻佻发怒,实则每个人心中都在渗的慌,北疆蛮人居然披麻戴孝而来,听说每日叫阵都会拉上白布上书血债血偿。
邪教中人本就难对付,如今更是怀着血仇而来,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太儿戏了,再怎么说,玄宗也并非皇室,就算是皇室成员也不该有这样的待遇。”又一个将军气愤的怒喊出来,借以掩盖心中的胆颤。
北疆蛮人本就血腥气十足,这下更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虽然北疆每年几乎都要侵占掠夺大周,但如今年这样为复仇而来,甚至数量还在不断增加的局势却从未有过。
大国和大国之间很少能真正发生正面冲突,因为彼此考量太多,而像北疆这样皇室虚弱,教派为上的国家,不可测性本就很高。
更何况,这个教派还不是一般的宗教,而是一个行事诡异,飘渺无踪,心狠手辣的邪教,没人可以真正揣测清他的底细和脾气,但有一点几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证实过,玄宗邪教之护短天下一绝。
汪硕坐在矮桌后,双眉紧锁。
让人把大地图挂起后就起身指点详说起来,看他依旧平淡,底下的众多将官也不好再喧哗,纷纷安静下来听他接下来的部署。
汪硕说着说着语气突然低沉了下,“已经有消息传来,北疆军队统军大将是敖拓谷,他是当今北疆王最倚赖的大将之一,家族扎根极深,本人能力也很强,数次和我大周交锋。虽没大胜过,但也从未吃过亏,是个非常谨慎难缠的对手。”
底下众将有的和敖拓谷交过手,不由迎合汪硕的话频频点头。
“这不是最难办的地方,更为关键的是,有线报说,玄宗出动了两位长老携一整个坛口而来。”
“什么?” “呼” “嘶”……
冷呼,吸气声不断,说起敖拓谷底下众人还有的思量,但汪硕说出的新消息却让他们每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惊惧中,虽然早就知道这场大战实为玄宗为私恨而发动,就肯定会出动人马。
但还真不知道,玄宗居然这般重视,居然动用了两位长老,甚至带八坛之一倾巢而来。
“真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啊。”底下一个年龄略大的将军脸色不好看道。
……
……
大周天北三十九年夏。
大周史上被称圣战的大战正在慢慢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这是一片无望的草原,盛夏的草繁茂,少有风,毒辣的太阳就像压在头顶,草绿的大地上不少成队的黑影在缓慢移动,就像是成群被洒落在地上的蚂蚁。
视线从天空中慢慢移下,就可更为清晰的看清楚那些成队移动的黑影都是一个个穿着大周士卒衣服的将士。
他们神色疲累,盔甲下的脸被晒的漆黑或者脱皮,迈动着脚步艰难前行,数万人中竟然没人说话,不时有士兵从腰间摘下铁壶凑到嘴上大口喝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举起铁壶却什么也喝不到,不少人边走边专注的看着铁壶滴下最后一滴水在干涸的唇上,却无济于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这片草原却依旧看不到边,士兵中渐渐有了些杂音传出,前头带队的大将放缓马速,抬手遮在额头上,仰头看空中的大太阳,眯着眼半晌才适应那刺目的光点,看会也没发觉这太阳有西落的趋势,不少士兵带着的水壶已经干涸了,再走下去这队伍可不好带了。
第160章:焚空
漠北军成军时间短暂,训练的不多,按道理这样的新军队根本不应该上战场,更何况是长途奔袭,官兵中大半都是才招来的,大多数人手里习惯拿的是锄头,而不是刀。
这样艰苦的行军已经击垮了他们的斗志,更别提上战场了,况且他们要面对的还不是一般的敌人,而是大周快千年来的宿敌。
喝血剥皮长大的野蛮民族,北疆人。
他拉住马缰,调转马头,回头去看身后蜿蜒如蛇的军队,五万人马已经是漠北军现在全部的军制了,他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才是军队的尾巴,这条横跨在草原上的“蛇”已经在这草原上行军了十多天了。
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都马上耗光了,他们必须尽快到达北疆军队的侧面,好好调整一下队伍,再给北疆一个措手不及。
想起去年就是这个时候,他奉命出行,他的妻子带着儿子站在门口的树下远远遥望着他,想来这场大战结束,他总算能回家探望了吧。
将军这样想着,眼神散落在视线的尽头,草原上难得的微风吹拂起他头盔下的布巾,行军中的不少士卒因为这难得的微风舒服的轻声喘口气,风带动长草使之像湖里的波浪一般倒向一边。
突然,马上静立的将军浑身一震。
散漫的视线突然紧束!
双手死死揪住马缰,因为不可置信而轻轻颤抖的身体发出铁甲摩擦声。
他惊讶的慢慢张开那双脱皮的唇,风吹草倒向一边后,远处还有一波不断翻滚前进的黑浪正铺天盖地向这支军队而来。
看着黑浪从远处席卷而来,不过片刻就已近在眼前。
将军终于用他干哑的声音嘶吼出来,“敌袭!”
太阳终于有了西落的趋势,大地在血红色夕阳下处处如被蒙了金纱。偶尔有风过,夹杂白日里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中,有一处从午时便开始喧嚣,直到现在才真正安静下来,有飞鹰从空中过,在一片绿色的草原中独这处的草是血红色的,就连飞鹰经过这片天空时都放慢了速度好奇打量。
一白衣青年独立在这血红色草原中央,任由金黄色的余晖洒落身侧,浸染上身体,他背负双手于身后,一玉白色笛子被他轻轻握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柱子,慢慢仰头看向柱子上方插着的人头,那是此次大周带领漠北军突袭的大将。
青年的目冷冷注视人头片刻,而后缓缓移开,“找到传递消息的人了?”
“没有。”
青年转回身子,没看回答的人,毫无感情的眼扫过远处,那里不少北疆军士三五成队,在遍地尸体中寻找活口不时补上一刀,更远处,数千人正把散落遍地的大周官兵尸体堆积一处进行焚烧。
隔得这么远,还是能听到焚烧尸体时产生的滋滋声。
更远处,北疆五万骑兵整体静坐马上,擦拭着手中的刀,眼中嗜血光芒比之夕阳还要耀眼,沧良知道,这一场血战已经彻底激起这些人骨子里的残忍。
接下去的战争中,他们将表现的更无人性,于畜生无异。
可惜,没能找出给玄宗通风报信的人。
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憎恶大周,尽会将五万兵士推到北疆屠刀之下。
有趣。
“执亡长老。”此次率领北疆五万骑兵的大将恭敬立在他身后。
沧良扭转身子,淡淡看他一眼。
那人把脑袋压到了胸口处,压根不敢直视青年。“大周军中发现了数百仆役,不知要怎么处理?”
以往的战争中,北疆人会把这些仆役押送回国为奴,但今天……
将军缩了缩脑袋,玄宗长老身上的虐气实在太重了。
“杀了。”淡淡的两字传出,将军就知道自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侥幸的抬头,却发现刚还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掠到数丈开外,他见鬼般擦了擦眼。
正面的战争还未开打,侧后方反倒先打了一战。
大周突袭北疆的漠北军全军覆没。
等汪硕率领的后军和二皇子派出营救的先军到达,见到的便是满地的残迹,断裂的刀,破碎的衣服,堆积如山般高还在焚烧的尸体。
消息传回国内,满朝震惊,举国惶恐。
因为杀了玄宗一个长老而渐渐消除的对北疆的惧怕,重新以更恐怖的姿态刻回每个百姓心上。
因着在南都灭杀了不少玄宗教人而欢欣鼓舞起的大周官兵,因这一场重大失利,更如同被重新扔回寒冬腊月的水里。浑身从内而外的发冷。
皇城中的老皇帝更是气的当场吐血,醒后便要直接召回漠北军的总大将汪硕,咬着牙说要将对方斩立决。
最后,因为五万漠北军的覆没,使得大周失去了侧面牵制北疆的力量,面对大军的压顶,二皇子更是直接下令退守到落雁城。
汪硕所率领的,仅存的三万漠北军便成了唯一可以机动攻击北疆的力量。
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秦昭翼苍白着脸,依旧尽力保下了汪硕。
没人知道,草原一战,那些尸体到底焚烧了几天。
汪硕立在成山的尸体下,闭着眼,似乎在感受尸堆里传出的灼热气浪。
白魄一身白衣立在他身后,像级了丧服,他默默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尸体,没什么情绪,嘴巴微动,就像是在为战死的数万战士祷告祈求。
“书约,别担心,这只是开始,只是开始。我要整个大周都为你的死而哀泣。”白魄唇齿微动,脸上的表情哀伤悲悯,眼神深处的冰冷却透过面前的尸山投向更远处。
他似乎看到了登霄山,看到了昔日的书约。那男人始终喜欢穿一身绯红时而蛊惑的笑,时而魅惑的怒。
“为什么。”
有声音穿过白魄的思维直达他的心底。
短短三个字,却似乎耗尽了发问男人全部的气力。
第161章:被劫
短短三个字,似乎耗尽了男人全部的力气。
是了,白魄收回视线,看向前边背朝着自己的男人,不管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这个男人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
哪怕让五万漠北军突袭北疆人的计划不是他所定,他也依旧不得不背负下所有罪责。
白魄聚拢视线,凝聚到男人的后背上。在他面前从来深不可测的男人这时却在微微颤抖,垂于身侧的手死死握着,有血从掌心一点一滴的落下。
白魄微微抬头,依旧没开口。
“为什么。”汪硕重复问了一次,突然,“嘭!”一声直直跪下。
他死死看着依旧在焚烧的尸山,狭长的眼中布满血丝,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这里谁都没有,有的只是身后不得不跟随而来的少年,他更多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明明行军路线只有几个大将知道,每隔几日便会调整,可为什么……北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狠狠一拳击向地面。
他的思维缜密,完全是不可能泄露的消息,北疆却知道了。
就好似提前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的人进入再一口吞噬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挫败不断发生在他身上?
先从一点点微小的布局被人开始破坏……现如今这种威胁终于更一步扩大为彻底击溃他吗。
“你在问我吗?”白魄好整以暇道。
“不,我没有。”汪硕的声音低沉,再没故意用内力改变声音,原本清润的声音此时却嘶哑的不像话。
白魄看着尸山上直达天际而去的烟,抿了抿嘴,再次闭口。
虽然男人的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抖,但白魄就是知道,男人并没有在哭泣。
离焚烧的尸体如此近,空气中的味道可不好闻,但他的心情却不错,并细细的在心中思考下一步,要走吗?现在走的话,成功离开的几率很大。再往前就是北疆大军驻扎的地方。但看看附近成片的帐篷,白魄又有些不甘。还有这剩下的三万漠北军没交代。
空中有草原鹰飞过,他抬头看一眼,又重新低头,该传递的消息都已经传达到了,实在很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被困在中原一年多,第一次这般痛快。
再过不远处,就是他日想夜想的北疆了啊。
可微笑刚绽放便被凝固在了嘴角,前边跪着的男人已不知何时起身,正看着他。
汪硕知道,他不可能奢求白魄于他一样悲痛,他甚至知道,白魄非常讨厌自己,但,最起码在这个时候……他就算知道,也不想要看见白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