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这种自来熟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仲世煌道:“不必激我,我不会上当。”
黄凌冷笑道:“胆小如鼠。”
“没办法。”仲世煌不为所动,微微一笑道,“温故说我若是死了,他就孤老。不管前世来生,统统都不要。”
黄凌笑容一敛,看向温故。
温故:“……”为什么他的眼神好似在控诉自己是负心汉?明明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仲世煌搂住温故:“对吧?亲爱的?”
温故硬着头皮用力地点头。宁可当黄凌眼里莫名其妙的负心汉,也决不能在关键时刻拖仲世煌的后腿,不然会家无宁日。
仲世煌对温故合作的态度十分满意,趾高气扬地看着黑脸的黄凌:“你刚才的建议不是不能考虑,但是你最好把其中的利弊风险都解释清楚。毕竟,我是有家室的人。”
黄凌道:“胆小就不要找借口。”
得到温故支持后的仲世煌犹如加满油的车,开起来虎虎生风:“如果我无法收服紫混沌火,你就无法炼制乾坤荡秽鼎吧?”
黄凌冷笑道:“我稀罕吗?”
“你稀罕的。”仲世煌冷然道,“因为你的转世就是我,想要亲手炼制乾坤荡秽鼎就只能把握现在最后的时光,别无他途。”
黄凌被踩住痛脚,无话可说:“你说的没错。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具皮囊有用,所以不用担心自己被自己蠢死,因为我会用我的智慧在关键时刻帮你。但是记住,如果可以靠自己就一定要靠自己撑下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手。我出手一次,就会减弱一分,到时候可能不够精力炼鼎。”
仲世煌暗暗地磨牙:“只要你不碍事,我会很顺利的。”
白须大仙准备好法器,又布了个避免仲世煌与雷劫对抗时魔气走漏的聚气阵法,才走过来道:“吵完的话,就开始吧。”
73.前世之愿(下)
乌云厚得像五六层棉被,黑压压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凉飕飕的风呼啦啦地吹。
仲世煌穿着温故给他的宽大蓝袍站在风里,风从袖子里钻入,刮得肋骨发寒。
“记得我教给你的清心诀吗?”温故小声道。
仲世煌道:“天地万音,且过且听……”
“记得就好。”温故摸摸他的脸。
白须大仙口中念念有词,仲世煌脚下的土地骤然亮起一圈浅白色的光芒。他道:“此阵法能够聚气不散。你是魔修,此地凝聚的便是魔气,一旦阵法开启,我们便要退避三舍,以免仙气与魔气碰撞,反而害你。雷劫来临,只能依靠自己。纵然黄凌能帮你,也只能帮你聚精会神,身体的一切皆靠自己。”飞升之前,修道者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仲世煌点头。
“走吧。”白须大仙和青宵率先退出阵法。
温故手里捧着碗,“放心,我在旁边守护你。”
仲世煌看着严阵以待的白须大仙和青宵,舒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像雅典娜。”
温故、青宵、白须大仙:“什么?”
星矢、冰河……童虎。
仲世煌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准备好了,来吧!”
闪电如疯狂滋长的树枝,自上而下,将云与地短暂相接,一触而走。
仲世煌盘坐在闪电中,无形魔气在周身流转,阵法的光亮随着魔气凝聚越来越盛。
电光越来越强,如骤雨般疾落,其中数道直直地落在仲世煌身上。
雷声隆隆作响,漫天遍野。
温故心头一紧,上半身微微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电光中凝坐的身影,握着拳头的手心冷汗直冒。
“你渡劫时,也不见如此焦急。”白须大仙大声喊道,“这是关心则乱。”
温故亦大声回答:“你若是开过车,就知道,坐副驾驶座的永远比驾驶员紧张。因为他们只能干着急。”
白须大仙有意缓解他的紧张,又喊道:“看来你在凡界适应得很好。以后打算留在凡界吗?那里的房子可不便宜,你要多攒点钱才行。”
温故道:“他很有钱。”
“……我学过一个词,叫傍大款。”
温故“嗯”了一声,却“嗯”得轻不可闻,支离破碎。就在刚刚一瞬间,劈在仲世煌头顶的闪电已经多得数不清楚,巨大的光束耀眼夺目,将仲世煌慢慢地融化在里面。
白须大仙的手臂被用力地捏住,温故焦急地说:“人呢?”
白须大仙反手抓住脚差点踏入阵内的温故,“雷劫尚在,他也应当在。”他感觉到聚气阵内的魔气越发充盈,隐有与雷劫分庭抗礼之势。
温故还是不放心:“是否到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白须大仙道:“再等等。若他有危险,黄凌会出手。”
像是验证他的话,黄凌缓缓现身,顶着一头乱发,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阵内。青宵捧着天然红跟在他身后,紫混沌火熊熊燃烧,火苗时不时从鼎的空隙中冒出来。
雷声渐渐减弱,漫天的闪电隐有收归之势。
“可以了?”温故问。耳朵被雷声摧残后,依旧嗡嗡响,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像从天边传来,他怕白须大仙没听清楚,又追问了一遍:“可以了?”
白须大仙皱着眉头。刚才那雷劫,也就是普通修道者一千年时遭遇的雷劫,与魔修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应当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温故又何尝不知。如白须大仙所言,他是关心则乱。
可天不从人愿。
消停片刻,漫天乌云便搅动起来,阴沉沉地往下压,几乎逼到头顶,连空气都稀薄了,呼吸起来有点吃力。
温故看着仲世煌挺直的背影,将话默默地咽在喉咙里。
随着一声巨响,灿如盛夏烈日的光将万物融于亮白。温故等人眼前花白,脑中嗡嗡作响,足足空白三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天上地下俱是白茫茫的一片,十几秒后才恢复少许颜色。
黄凌已不在原地,仲世煌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蓝色袍子在光中浅得发白。
温故嘴唇发白,抓着碗的手微微颤抖:“我们现在……”
“这是此刻!”黄凌的喊声穿透重重闪电,钻入温故等人的耳内。
青宵单手托起天然红。
黄凌半空出现,右手在鼎上轻轻一抹,紫混沌火倏然跳出来。
被雷电笼罩的仲世煌侧身,右手朝火的方向一引。
紫混沌火抖了抖,慢慢朝他的方向挪过去。
白须大仙一眨不眨,呼吸亦小心控制,生恐惊跑了它。
温故突然拔剑,暮海苍月一出,聚集于仲世煌头顶的雷电就散了开来。
“你做什么?”黄凌刚说完,就看到一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手凭空朝紫混沌火的方向探去。
暮海苍月剑发出尖啸,一道雷电被接到剑上,朝那只手劈去。
那只手手腕一翻,魔气在五指间流转,凝注闪电,顺手丢给青宵。青宵下意识地避退,手中天然红跟着晃了晃,紫混沌火立刻停在半空,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的迷路小孩。
温故一剑挡在紫混沌火与手中间,剑尖微微一颤,挽起无数朵剑花,封死了那只手的所有去路。
手慢慢地握成拳,手肘,手臂,肩膀,脖子,胸膛……一个人慢慢现形。乔奣看着温故,神色阴冷。
“又是你。”白须大仙与青宵双双出手。
乔奣嘴角微弯,身体化作银砂,很快消失在他们眼前。
当眼睛看不见时,他能依靠的只有剑。温故闭上眼睛,心随意动。暮海苍月的剑柄在温故手中轻轻一转,猛然朝青宵的脖子削去。
一只手出现青宵的喉头,指甲扎入他的喉中,青宵发出一声惨叫,正好温故的剑锋送到,那只手猛然一缩,擦着剑锋消失无踪,温故急忙将剑锋一转,追了上去。
青宵捂着咽喉软软地倒下,白须大仙急忙冲上去扶住他。
另一边,闭着眼睛的温故与隐身的乔奣战到一处。
眼见紫混沌火与仲世煌越来越近,乔奣终于沉不住气:“这么想死,如你所愿!”他双手一张,银砂形成十几道细泉,朝温故席卷。
温故浑身裹在银砂内,暮海苍月发出刺耳的鸣叫,竟穿透隆隆雷声。
白须大仙飞出数道符,贴在乔奣周身各处。
乔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是我的徒曾孙!只有我会你不会,没有你会我不会的。”身上的符倏地消失。
白须大仙抽出一把匕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在剑尖轻轻一抹,“请毕虚大……”“神”字尚未出口,就被乔奣一脚踢飞。
乔奣脸色冷厉,杀意盈眼。
缠绕温故的银砂忽而散开!
温故拿着暮海苍月当拐杖,堪堪站稳身体,脸上颈上手上都是细细小小的伤痕。要知道暮海苍月最大的威力就是借雷电之力,但仲世煌正在渡雷劫,他怕暮海苍月贸贸然介入,会对他造成影响,只能咬牙忍耐。
乔奣眼睑微垂。
银砂瞬间聚拢。
白须大仙双袖一甩,风将袖子鼓起,如两个巨大的鼓风机,拼命地吹着银砂。
银砂被吹散,漫天铺开。
温故刚松了口气,就感到背脊一凉,拿起暮海苍月回身一挡。凝聚成剑的银砂击在暮海苍月的剑神上,如撞击岩石的瀑布,四下溅开。
“小心!”
耳旁传来白须大仙声嘶力竭地吼声。
温故背脊一疼,利刃从背插入,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胸膛,身体被死死地卡住。
乔奣半搂着他,眼睛盯着已经落到仲世煌手里的紫混沌火,贴着温故的耳朵低声道:“从我手里抢东西的代价,就是得不偿失。”
白须大仙不断用仙术撞击乔奣的结界,奈何两人修为相差太远,无异于蚍蜉撼树。
温故望着仲世煌,一边祈祷他不要回头看他,一边咬紧牙关,不肯让溢到喉里的血从嘴角流出来。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仲世煌突然抬眸。
四目相对,温故努力扬起嘴角,却控制不住血水慢慢地溢出唇齿。
仲世煌的瞳孔陡然一缩,神色惊怒交集,张开嘴巴似乎要说什么。
轰隆隆的雷声骤响。
电光隔断两人相交的目光。
温故努力抬起手,抓住乔奣的手腕,正要用力,就听乔奣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仙人,伤得再重也会慢慢复原,所以,特意送了一份惊喜与你。”
温故心头一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到魂魄一轻,慢慢地离开身体。
乔奣抽出匕首,笑容阴沉而狰狞:“我说过,若是我不痛快,我就要别人更不痛快。”
温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到自己仅剩的二魂六魄要分离开来。
“魂修的功法!”
白须大仙的吼声一刹那压过重重雷鸣。
温故灵台清明,急忙运起魂修功法,散开的魂魄果然慢慢地聚拢来,眼见着就要回到体内,漫天闪电忽而如万马奔腾,咆哮整座荒岛,聚气阵大亮,阵内魔气爆炸般四散开来,温故的魂魄被一阵巨力推开,不受控地飞向不可知的远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座岛在电闪雷鸣中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
74.碎魂之洞(上)
温故一醒来,就察觉自己魂修功法大成,三魂七魄归位,尚来不及欣喜,就被一盆冷水浇下——真真切切的水,水珠还顺着叶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浇冷水的人拿着桶笑嘻嘻地凑过来:“好小草,冷水澡舒不舒服?”
温故:“……”他确定自己大名、小名、道号、字都不叫“小草”,可看对方的脸色,分明是在对自己说话。
“不够舒服的话,我把你直接丢到桶里好不好?”那人虽然在笑,嘴脸却扭曲得厉害。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身后传来冷冷的质询,让他变了颜色。
“山主。”那人手里捏着桶,表情又欣喜又害怕,十分纠结。
那山主说:“这里是我和小草的家,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那人表情越发扭曲,仍怯生生地答应了一句:“是。”
“去碎魂洞住一个月吧。”
那人怔住了,大哭大闹道:“山主饶命!山主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念小草,过来看看,帮你浇浇水。”
山主慢慢地走进来。从温故的角度看,身量极高,仰头看到他的膝盖。“我说过了,以后谁都不准欺负他。”山主说到此处,音量压低,近乎自言自语,“我也不许。”
那人犹不死心:“我知道小草救了山主,可那是他的运气,我们都愿意为山主赴汤蹈火。”
山主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呆了。
“你去吧。一个月后若是没死,我就送你一颗聚灵果。”
那人眼神闪了闪,挣扎片刻,跪下磕了三个头,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山主不管他,径自走到温故面前,伸手摸了摸。
温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刚想说话,就看到对方拿出一面椭圆形的镜子,放到温故面前。镜子里,一株含羞草颤巍巍地站着,叶子在山主手指的逗弄下,慢慢地缩了起来。
温故:“……”为什么他没有在镜子里发现自己身影?
“小草。”山主低声道,“这是凝魂镜,希望对你有用。”
“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成灵呢?”
“你不成灵,我给你准备的聚灵果就都浪费了。”
“我答应你,要是你成灵,我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再也不赶你走了。”
“你不喜欢我和其他人在一起,我就不和其他人在一起。”
“不过,这个要你自己对我说。”
“你开口,我就答应你。”
温故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主温柔地对着自己喃喃自语半天,才失落地收回手:“再过几天就是十五,碎魂洞说不定又要出幺蛾子,你不在,我怎么办呢?”
山主絮絮叨叨了大半天,最后在他面前蜷缩着睡着了。
温故看看他,又看看镜子,脑袋里转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他变成了含羞草?
他凝神聚气,将魂修功法又运行了一遍,寻回的一魂一魄的确是他的没错,体内也没有其他魂魄残留的痕迹,也就是说,他应该不是夺舍。
那是为何?
温故回忆陷入黑暗前的记忆。仲世煌渡劫,半路杀出乔奣抢紫混沌火,自己与他拼斗,被他从背脊捅了一刀,魂魄被逼出,在白须大仙的指导下使用魂修的功法凝聚魂魄,然后不由自主地飞了过来……
难道,因为他想凝聚魂魄,所以失去的一魂一魄吸引他过来?
可这里又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株含羞草?
他皱着眉头,想要将魂魄从含羞草中脱离出去,努力了半天,只看到镜子里含羞草不停地抖动着叶子。
本已睡着的山主不知何时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努力,许久才道:“小草,不要急。不要勉强自己,我在这里。”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含羞草,看着叶子蜷缩,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会等你。”
温故心里懊恼得要命。真是隔行如隔山,都是修道,他却不知妖修成人形的门道。
山主说:“你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妖修的最大秘诀就是,心想事成。你想变成人,就能变成人,只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