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席睿把搭在自己手臂上的衣服递给他,接着利落的转身背对着简枫半蹲下,“上来。”
简枫有那么五六秒没有说话,林席睿正打算回头看的时候就听他感慨似的说,“自从会走路我就没被人背过,席睿,你夺走了我的第一次,你得对我负责啊。”
林席睿没理他这句话,他还是比较在意为什么这个时候简枫会回国,“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呢……”林席睿听见简枫喃喃的重复,之后轻笑一声说,“当然是为了让你背我了,还能为什么。”
简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累,他把头伏在了林席睿的肩膀上,罕见的没有继续说话。林席睿在沉默中背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觉得这个人比想象中要瘦多了。
直到上车,简枫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林席睿给半眯着眼睛的他系好安全带之后就直接把车开上了路。
车内开了空调但是简枫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林席睿一边开车一边要探他的额头,伸出的手刚靠近却被简枫一巴掌打了回去,清脆的响声响起的瞬间,简枫似乎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有些尴尬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最后什么都没说。
“不疼。”林席睿眉毛都没动一下,再次伸手,“温度有点高。”
简枫听完他说的完全不搭调的两句话,沉默了几秒,然后低下了头。
林席睿再次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正打算提速的时候,听见简枫声音低低的开口,“我不去医院。”
“你病了。”
“送我回家吧。”林席睿听出他话音里的疲倦,思考了几秒之后把车开向另一个方向。
第十六章
“席睿,你搞错方向了。”简枫抬眼瞥了瞥窗外,然后拿过导航,点了几下递给林席睿,“这才是去我家的路。”
林席睿淡淡的回答:“路没错,去我家。”
简枫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真的打算对我负责?给我点时间,我需要做点准备。”
“……你闭嘴。”
事实上,林席睿在决定把简枫带回自己的住处的时候并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在他看来,简枫是个病人,而这个病人有些任性并且完全不会照顾自己,作为朋友他稍微提供点帮助也是应该的。但是同样一件事经过简枫的口说出来,他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这种感觉就像你在一篇文章里发现一个错别字,你明知道它错了但是却无法指出正确的写法是什么一样——只好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无法释怀却又找不到突破口的纠结着。
林席睿的公寓算不上高档,一百五十平左右的空间,装修简洁大方。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棕色沙发上放着翻开的财经杂志,旁边矮几上的烟灰缸里堆着几个烟蒂——很显然的独居生活模式。
简枫扫了一眼,看似有些遗憾,“还以为有准备好的宵夜呢,果然没有另一半就是不幸福。”
林席睿把从简枫车上拿下来的东西塞进简枫的手里,“真是抱歉啊,没给你准备个女朋友。”
“有男朋友也是一样,”简枫一脸戏谑的看着他,“要不我牺牲一下?”
林席睿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朝客房走,“我给你拿药。”
“我要洗澡,给我调水温。”简枫在他背后边说边脱衣服,也亏室内温度高,不然他这一折腾说不定又要烧上几度。
林席睿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有些生气,“发烧还洗澡,你脑子烧坏了吗?”转头的时候却看到简枫的上半身已经脱干净了,双手正卡在皮带上,闻言看向他的那双眼睛有些可恨的困惑。
林席睿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他闭了闭眼,沉了声音,“二十分钟,必须出来。”
简枫根本没有用二十分钟,他进浴室后不久就饿了,动作匆忙的冲了个澡,还没踏出客房门就听到林席睿的声音,“……南瓜粥,水晶小笼包……Castella蛋糕……嗯,快点……”
林席睿转头的时候看到简枫斜倚着门,眼神古怪的看着他,“我身上有什么不对?”林席睿问。
简枫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穿着一件黑色睡衣,腰间带子随意系了个节,看上去身材颀长而气质慵懒;睡衣领口开的很大,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白净的皮肤;乌黑的头发还没擦干,有晶莹的水珠不停的滴落在睡衣的领口处,濡湿了的衣物紧贴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脖颈特别纤细。
“擦干,”林席睿把毛巾递给简枫,“我这里没有吹风机。”
简枫好笑的接过,“我饿了。”
“嗯,稍等。”林席睿随手塞了个苹果给他,“宵夜待会儿到。”
“我怎么看着这些东西这么眼熟呢?”简枫咬着筷子,抬了抬下巴示意,“这么了解我?”
林席睿把粥推到他面前,“吃饭,吃药,睡觉,明天回去。”
简枫心不在焉的戳着小笼包,“祖国人民需要我,我怎么能走呢。”
“简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席睿试图和简枫交谈这个问题,“逃避不是办法。”
简枫弯起眼睛,笑得不怀好意,“伟大的林席睿先生,你不适合当心理医生,真的,你要相信我。”
“……”
直到一顿饭结束,林席睿也没弄明白简枫为什么会突然跑回来——简枫说话看似是在回答问题实则是不着边际信口胡扯,他实在没办法总结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吃过退烧药,简枫挥挥衣袖潇洒的回客房睡觉去了,剩下林席睿独自一个人处理残局。
林席睿倒也没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在洗餐具的时候突然想起,简枫似乎还挨了一脚……
第十七章
林席睿敲开客房门的时候,简枫正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发短信。
“嗯?”简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把还处于短信编辑界面的手机往旁边一扔,拉开身上盖着的薄被,“附赠陪睡吗?”
林席睿扬了扬手里的药瓶,“伤患闭嘴。”之前简枫在客厅脱衣服的时候,林席睿看到他被踢中的腰侧青了一片,虽然说是小伤,但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
简枫怔愣了一下,之后大大方方的把睡衣解开,转身趴在床上,“送佛送到西吧,圣父·林·席睿先生。”
“你的手没事,没必要我帮你。”林席睿把药瓶丢到他旁边,转身离开。
处理了邮件,审阅完资料,走出书房的林席睿看到客房时脚步一顿,心里毫无预兆的生出预感。
简枫那个性格,说不动手就真有可能不动手……
客房里虽然灭了灯,但因为客厅灯光和窗外亮光的缘故,室内的一切勉强可以看清。
所以,没有动过位置的药瓶和依旧光裸平趴的人,也可以看清楚。
林席睿顿时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灯光充满房间的瞬间,简枫像是受到刺激,下意识把头更深的埋进枕头,他的身体随即往一个方向侧躺,但是翻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停滞住了,那一瞬间,林席睿听到他轻微的抽气声。
可能是疼痛给简枫带来了清醒,转头看到他的时候,简枫朝他笑了笑,看过时间之后却轻轻皱起了眉头,“才忙完?”
林席睿看着他不断挣扎在清醒与沉睡之间的眼睛,觉得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
“那就快去休息,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简枫打了个呵欠,随手抓了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我又不需要你看着。”
林席睿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简枫床前,“趴好。”
“什么?”简枫还有些不清醒,看到他开瓶盖才反应过来,“哦,我已经抹好了,你别管了。”
“你闭嘴。”
简枫眯着眼睛看着他,慢慢撑起上半身,“席睿,让我闭嘴的人的下场……”
林席睿一巴掌把他按倒在床上,打断他的话,“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没资格说话。”
“……”
涂药的时候简枫安安静静的伏在床上,表现的很配合。林席睿给他抹完药,抬头看到他满是疲惫的脸,莫名的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从认识简枫开始,林席睿就没见过他任何的负面情绪外露,即使每次韩远都毫不留情的揭他的短,他也能从容不迫得用话刺的韩远面色铁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枫对自我的控制达到了严苛的程度。林席睿觉得这和简枫的家庭有关,但是在韩远眼里,简枫的行为就是在装X,“这简直就是他的第二职业,绅士和流氓、法官和罪犯等等等等,简先生瞬间变脸无压力”。
可能正是因为简枫太擅于自控,所以他们都逐渐忘记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有负面情绪,也有疲惫的时候。
或许是察觉到他还没有离开,简枫朝他所在的方向小幅度摆了摆手,似乎连偏头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休息去吧,我没事了。”
林席睿点点头却没有离开。
就像负面情绪不轻易外泄一样,简枫对别人的关切往往也是藏在玩笑、威胁、命令之类的话中,不明所以的人往往会被他的高姿态震慑住,然后按照他的要求有所行动,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已经接受了简枫的好意。
林席睿看着简枫睡眠中依旧皱在一起的眉、紧抿的唇和绷紧的下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逐渐扩张,就像一个防御系统在强大的黑客的攻击下出现裂缝,之后被逐渐瓦解一样,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直到后来,他听到简枫出事。在头脑空茫的那段时间,他体会到了比那时更强烈的不舒服。
他想,那应该就是对简枫的心疼。
简枫曾经问过他,“席睿,你心疼过我吗?”
他说忘记了。
简枫当时哦了一声,表情平淡的翻了一页手里的杂志。
他当时想,或许应该告诉简枫,我不是不想心疼你,我只是找不到那种感觉。
“现在,我找到感觉了,”林席睿坐在简枫的病床前,调低了手机音量,“你是不是该醒了。”
轻柔的曲调在简枫的床头响起,仿佛能触及灵魂般,林席睿觉得简枫在逐渐苏醒。
第十八章
简枫平时听的音乐大多曲调柔和,所以,林席睿的手机铃声在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就被他惦记上了。
“我说席睿,”当时简枫正拿着他出差带回来的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心不在焉的说,“你这手机都能充当扩音器了啊,一般人可承受不住这音量。”
他当时刚接完电话,“还好。”他用的音量和曲调是系统默认的,已经听习惯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简枫轻嗤一声,继续抱着那东西看。
后来两人熟悉起来,简枫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诉他,我要给你换铃声因为你那个太刺激,“会短命的”。
他不以为意的把手机拿回来。他认为,简枫选的那些旋律更适合女性使用,而他作为一个经常出入办公室的企业高层管理人员,交往的都是上流社会人士,一旦在社交场合被听到用那种轻柔的音乐,他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
简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后来他们住在一起,有次他半夜接到一个紧急电话,铃声响起的那几秒,简枫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安静平躺的人狠狠的颤了一下,手下意识抓紧被子,因为太过用力而突起的青色血管看上去几乎要挣断;他睁眼的时候眼睫不停的颤动,眼睛不安的环视着周围,整个人处在一种慌乱无措的状态中;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像是突然发病的哮喘病人,林席睿稍微靠近他一点就能听见他不规律的跳动声。在那一晚剩下的时间里,简枫的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中,无论林席睿怎样安抚都无法让他放松。
第二天一早,简枫把他的手机扔在桌上,声音带了些疲惫的告诉他,那个催命铃声我换了。
他看着简枫揉着太阳穴喝咖啡提神,就没有说什么。但是后来听着那铃声实在觉得别扭,所以他两天后又换了回来。
直到后来,他才从韩远嘴里知道,简枫尝试过接受这种类型的旋律,可惜不但不成功,还让他自己头疼了好几天。
“你知道,简枫这怪胎从不听时下的音乐,不论是他疯玩的时候还是从良之后,他说那玩意儿听多了容易激动,还容易造成精神紧张,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韩远是这样说的,“不过他最近从我这儿拿了不少碟片儿,前几天我去看他,呵,那张脸菜的可有水平了!”
这之后,简枫第三次换掉了他的铃声,他强迫自己忍受了一个星期之后也逐渐习惯了。
简枫对此很满意,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我说,如果你要把他闹醒,最好还是换个刺激点的音乐。”韩远吃着果盘,抽空朝简枫的方向瞄了一眼,“这个调调容易把他催到耶稣那边。”
林席睿拿棉签蘸水给简枫润了润嘴,顺了顺他稍长的头发,把他的手再次拿毛巾擦了一遍然后放进被子里,“……好好照顾他。”
韩远把果盘一推,整个人往后一靠,很不屑的开口,“这会儿知道求着我了?”
林席睿沉默,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多了几分重量,“好好照顾他。”
“我的人,我当然会照顾。”韩远站起来,悠悠闲闲打开病房门,“请吧。”
病房外,秘书满脸焦急。
送走了林席睿之后,韩远的表情明显变淡,之前被掩饰在眼底的担心也变得清晰可见。
“简枫,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他坐在病床前,说着早就想好的用来嘲弄简枫的话,却在出口的瞬间透露了心底浓重的担忧,“……这算什么事,啊?”韩远戳着简枫的额头,轻轻笑了,“你看,你回国之后运气就很不好,还不赶紧起来抱韩少我的大腿……”
病房内安静的让人烦躁,韩远听着自己的声音突然觉得有些厌恶,“没有吵架的人生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却高高仰起,细长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隐约可见一层水光。
之前林席睿为了让简枫接受更细致的治疗,同时也出于对韩远的排斥,把简枫转到了保密措施做得相当好的一家私人医院;而韩远不久之后也查到了简枫住院的消息,震惊过后他直接开车到了林席睿的公司,踹开了他的办公室门。林席睿当时没有半点意外,甚至还给他倒了杯水,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告诉韩远简枫在哪家医院。两边僵持不下,韩远着急知道简枫的具体情况,索性找人全天监视林席睿的行程,可惜效果不大。
后来要不是林席睿要出差一个月,怕护工对简枫照顾的不周全,恐怕直到简枫出院也不会告诉他简枫在哪里。
“那块姓林的石头,终于被你变成玉了。”韩远看着摆在床头的扑克牌、杂志和新闻剪辑,“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
“简枫,你等到了。”
或许,人有了牵挂都会格外注意时间的流动。
电话拨出四十六秒没人回应,林席睿沉默着维持手机的拨出状态,他在等韩远给他回复。
就像林席睿排斥韩远一样,韩远也没打算让他在出差期间顺利地得到简枫的消息。林席睿刚走,韩远就重新找了照顾简枫的人并谢绝一切来访者,以杜绝林席睿探知消息的可能。林席睿鞭长莫及,只能向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