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而果决的声音,仿佛唤醒了一众还在沉默迟疑的队员们。
说完,曼蒂就朝埃利奥特与阿娜丝两人点点头,然后第一个转过身,迈开了脚步,他们后面的裂谷之上,一个漆黑的空间裂口,正如同睁开的眼睛般注视着众人。
队长曼蒂头也不回地跨了进去,在她之后,队员们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地开始撤离。脚下的震动越加频繁,等到剩下凌霄时,在身边罗勒的催促下,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能量的爆裂声震耳欲聋,当两个巨人抡起臂膀,如同山峰般的拳头互相狠狠撞击到一起的时候,金与红的冲击波,令沿途一切刹那湮灭。受那恐怖力量的影响,通路的入口亦瞬间闭合。
转眼,世界便陷入沉寂。
——第五卷·荆棘·完——
第六卷:曙光
167、
由大片金色火焰结晶铺就而成的盘旋阶梯,如同一个巨大的螺旋,从整个队伍进入虚空通路起,就开始不断往上。除了他们的脚下,队伍的周边一片黑暗,在这个静谧的世界中,连思想都仿佛沉入了最深暗的谷底。除了队伍经过阶梯时所发出的咔哒、咔哒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其他声响。
没人说话。
连对奥西多的空间通路并不陌生的迅风小队,也紧闭了嘴巴,脸上的神情显得深沉而凝重。
紧跟着人群快步穿梭的同时,凌霄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队员们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垂头丧气——塞尔曼那如同恐怖代名词的实力面前,在对方先后两次释放的空间封锁下,他们所有人的抵抗与挣扎,都弱小得简直不堪一击。甚至最终,他们除了撤退,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连队伍同伴的下落,都还要寄希望于奥西多的帮忙!
这样的结果,每个队员的脸上都像是被迎面重重打了一拳。难堪,不甘,懊恼,对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所产生的渴望,种种情绪叠加,为能够保护自身以及队友,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都再度产生了一股无比迫切的危机感。
到更高的山峰去吧!去追寻更广大、壮丽的风景——!
当队伍在沉默中前行,当迷惘的心短暂地陷入低潮过后,他们没有一蹶不振。相反,仿佛有什么催促着众人,让他们逐渐寻找到新的目标与方向。不必谁发出激励人心的陈词,小队所有人便以绝佳的默契,迅速地调整了过来。无论是队长曼蒂,抑或她身后的菲亚、副队长哥达尔、科里等人,一度黯淡的眼神,再一次恢复了坚定与明亮。
走在队伍中段的埃利奥特与阿娜丝,也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直观察着小队的两人,这时互相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释然。他们没有看错,这些年轻的冒险者们,都拥有一颗坚强而勇敢的心,即使面对败北,也能迅速地再一次站立起来。命运的磋磨与考验,无法击垮他们,反而令他们在逆境中成长。
不知过了多久,螺旋形的阶梯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光亮的出口。
“走!”队长曼蒂回头看了一眼,朝其他人颔首说完,便迎着那道明亮的光芒,第一个加快步伐冲了过去。
片刻的停顿之后,一行人就脚步飞快,一个跟着一个,最终离开了那条火焰结晶的通路。当他们踏出空间裂口时,腥咸的海风,滚滚的浪涛声,以及永恒之星丽媞与拜鲁坦金色的光线,瞬间铺天盖地,将他们每一个人包围。
被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队员们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这个明亮的世界。
从进入余烬城开始,一路都在黑暗的地下不见天日,没有白天与夜晚的区别,这种情况整整持续了好几天。无论炎热的午后阳光,或没有硫磺异味的新鲜空气,平时几乎习以为常的地面上的一切,这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
或多或少都负了伤,因而身上破破烂烂的队员们不顾满身的狼狈,他们又叫又笑奔跑着,迫不及待大口呼吸着,当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每个人的心境都如同经历了劫后余生,难以抑制发自心底的激动。甚至是埃利奥特都不例外,已经被囚困在那片遗迹大陆近千年的他,这时候,连冰冷银白的发丝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那个一直跟着队伍行动的小盗贼莫林,干脆捂着被刺疼的双眼,黑乎乎的瘦小脸庞上很快喜极而泣。就连小龙崽亚度尼斯都满场撒欢,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叫声,拖着那条黑白花色的尾巴,在空中横冲直撞,绕着凌霄乱转。
即使周围只是一片除了灰秃秃的石头,其他什么也没有的不毛荒崖,但这荒凉的景象,却并没能浇熄队员们心中的热切与激昂。
而正如他们澎湃的内心一样,这座垂直数千米的悬崖之下,掀起狂暴怒涛的深蓝海洋,就像是一个愤怒的蓝色巨人,它憋足了劲,推挤出一波更比一波壮大的浪潮。巨浪翻卷着白色泡沫,分秒不停,冲刷着海崖的边缘。陆地与海洋,历经千百年、千万年演变,在这里争斗不休,并且似乎永无止息。
“是极西之海。”埃利奥特长舒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神追逐着海面上浪潮的轨迹,几乎难以言语的他终于找回了声音。
正当队伍纷纷远眺这片愤怒之海的同时,从远方的空中,悠长的龙吟穿破了海风猛烈地阻挠,开始接二连三传来。
本来还像颗炮弹一样四处乱窜的小龙亚尼,听到后像被吓了一跳,随即趴到了凌霄背上。这让在一旁爱子心切的埃利奥特非常无奈,比起他这个正牌父亲来,由凌霄一手抚养长大的亚尼,显然已经把对方当做了父亲。一路上,除了被阿娜丝强制赶到身边的几次外,小家伙就几乎从不主动与他亲近。唉!
此时此刻,由于亚尼的个头比原先大了一圈,只能用两只前爪搭在凌霄左右肩膀上,后爪则牢牢勾着凌霄背后的腰带,还好兽皮精制成的腰带非常结实。以这么奇怪而费力的姿势伸长了脖子,对之前的龙吟,亚度尼斯本能地发出了呼应般的稚嫩鸣叫声。
迎上埃利奥特复杂哀怨的目光,凌霄无奈地笑了笑,驮着背后沉重的负担,他随人群一起,向声音来源的海岸以北抬头张望。
很快,他们身边的气流开始剧烈震荡,发出轰轰的响声,振翅声越来越近,一、二、三、四、五头巨龙的身躯由远至近,从一个个模糊的点,逐渐变成出现在众人头顶的巨大阴影,普雷恩斯们盘旋着,再次发出声势浩大的吟啸声,随后才开始缓缓下降。
每当一头巨龙降临到地面,迅风小队成员们的脚下便是一阵地震般的颤动,等到最后一头红龙也降落到队员们面前时,周围紊乱的气旋逐渐止息,情况演变成了五头巨龙排成一圈,如一道环形的山墙,将迅风小队团团围住的奇怪局面。
“……”
将他们围住的,正是小队在地底时救出的那五头巨龙,看来他们果然像奥西多所说的一样,也平安脱困了。不过此时,这些巨兽们的目光中虽说并无恶意,但被圈在中间参观,队员们还是禁不住露出了些许不自在的神情。
人群中的阿娜丝作势低咳了一声,她转身面向队员们,语带笑意地开口说:“之前的情况危急,这次就让我来正式向各位介绍——”说着,她便转向了第一头降落到地面的红色巨龙,伸手示意道:“这是火龙欧格。”
阿娜丝所指方向的那头红色巨龙,也是小队最先发现并解救出的第一头普雷恩斯,虽然还是十分消瘦,但对方的精神显然已经好了很多。在阿娜丝话落之后,只见欧格立即仰起了脖子,发出一声轻快的吟叫。
巨龙的语言虽然队员们都听不懂,但阿娜丝很快就向众人释疑,“欧格十分感激大家的帮助。”
听到阿娜丝的解释后,队员们终于都纷纷松了口气,从一开始不自在的感觉中逐渐摆脱了出来。
阿娜丝的目光很快转向了欧格旁边,那头鳞片呈现出墨绿色的雄性巨龙,“这是伊诺克。”
从那身绿色的龙鳞来看,显然名为伊诺克的巨龙是一头较为罕见的木系龙。伊诺克看来也比火龙欧格要稳重,只是轻轻抬起脖颈,向队员们致以谢意,却并未发出叫声来。
在绿龙伊诺克之后,阿娜丝又接着继续向队员们介绍:“这是阿尔瓦。”从头顶的龙角判断,阿尔瓦同样是一头成年的雄性巨龙。只是和绿龙伊诺克不同,他浑身的鳞片呈金褐色,一眼看去,就如同被晨光照拂的土地,洋溢着厚重而温暖的气息。
介绍完阿尔瓦,阿娜丝紧接着面向第四头巨龙,“这是昆拉,是这里所有普雷恩斯中最年长的。”
与阿娜丝同属寒种的黑龙昆拉,也是小队最后找到并解救出的巨龙。名唤昆拉的巨龙,比刚才其他三头巨龙似乎更加友好,他喷出了一口鼻息,并伸出他巨大的脑袋,一一蹭向了此时的队员们,连兽人罗勒,科里他们也没有漏过。
「阿娜丝,还有我呢!」
火龙欧格的身边,另一头红色的巨龙突然在这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龙吟。而被昆拉一一碰触过之后,队员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脑海中,竟然能够无碍理解对方的催促,那是个如同铃铛般清脆的女性声音。
和巨龙进行精神连接,凌霄并不陌生,但对于迅风小队的其他队员们而言,却是十分新奇的。
而欧格身边的那头体型较小一些的红色巨龙,显然是个急性子,在发现双方能够直接交流后,便不等阿娜丝开口,风风火火自我介绍道——
「我叫艾丽娜,是欧格的妹妹。我们的力量在千百年间,几乎快被火牢消耗殆尽了,如果没有你们及时赶来,恐怕我们再也支撑不了多久!感谢你们的帮忙,从今以后,如果陷入什么麻烦,我艾丽娜——将随时愿意为各位效劳!」
说完,红龙艾丽娜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大鼻子矮人杰奇与兽人科里两个,随即着重向他们点了点头。受困于第四座火岛上,当艾丽娜几乎绝望之时,杰奇与科里的到来,不亚于无边黑暗中的第一道曙光,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诸位可以回头看看你们的身后。」紧随艾丽娜之后,黑龙昆拉的声音如同一个年老的智者,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说完,就见昆拉和一旁的金龙阿尔瓦互相让开了一条道,让迅风小队以及埃利奥特、阿娜丝他们的视线能够不受阻碍。原本被眼前那片荒凉狂暴的海洋吸引了注意力的一行人,这才在昆拉的提醒下,有时间回头好好看看他们的身后。
这一看就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凌霄他们现在正身处的地方,大致是灰棘森林西侧的边缘,这里的地势西高东低,站在海崖高地上,足够让队员们向着东方,远眺大片蔓延无尽的石化灰棘树丛林。
这些树林的残骸,如同栖居于大地的阴影,从中隐隐约约能看到无数巨大的黑炎之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黑暗的能量延伸至天空中,附近无不阴云密布,雷电交加。这诡谲异常一幕,当数天前迅风小队动身混入余烬城的时候,是完全不曾想过的。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让如此众多的黑炎之柱同时爆发、出现?
年长的黑龙昆拉,此时俨然成了其他巨龙的代言人,他很快向众人解惑:「这么多年来,塞尔曼一直在通过魔法大量转移吸收吾等的力量,他还进行活人生祭,将所有的能量进行转化,最终成为了黑炎之柱被激发的关键。这些源自古老时代的邪恶魔法,只要有一处被激活,很快就会如同瘟疫般在地面上蔓延!」
队员们这下总算恍然大悟,他们的眼神忧虑,脸上愤慨,很快回想起了莱恩城海石崖上的那道黑炎之柱。而人群中的小盗贼莫林,更是在听到‘活人生祭’时浑身巨震,连脸色都变得一片煞白。
「如果不去阻止,这些黑炎之柱终将一一摧垮诸神的禁制,将被封印于融火深渊的黑暗大军释放到人间。」年长的巨龙语调沉重,这样说道。
「当我和欧格他们在天空穿梭时,还看到了丘陵那边,已经有军队在集结。」一旁的火龙艾丽娜,这时接口补充。随着她目光的方向,凌霄他们也很快意识到,艾丽娜口中的丘陵,说的正是毗邻灰棘森林的迦德塞王国的领土——闪光丘陵。
「如奥西多所说,迦德塞的战士们已开始向王国的西方边境集结,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黑龙昆拉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遗憾,他的视线穿过荒蛮的海崖,定格在远方一道最为巨大的黑炎之柱上。「诸位请看——即使现在突破石脉天险,大军压境,那里也已经是一座不可靠近之城。」
那如同高墙般的黑焰环绕下,凌霄他们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城池的轮廓。再结合他们此刻的方位粗略一判断,所有人几乎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泰勒斯在上!是余烬城!余烬城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矮人法师杰奇抖着他那对眉毛,连连惊声道。
数天前的黄昏时分,迅风小队在进入地下城之前,还曾远远目睹过夕阳余晖下的这座血色之城。
哪知当他们逃出生天,再回首时,环绕余烬城周边的深谷中,已经升起了如此众多的黑炎之柱,这些黑暗能量最终又汇成一体,变作了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将整座城池封锁在内。
这些还不算,得知联邦迦德塞王国开始集结军队,战争的步伐临近,一连串的消息如同狂风骤雨,砸向了迅风小队的成员!他们竭尽全力,一路追寻巨龙的踪迹,都只为了阻止情况的进一步恶化,但很明显,现今的局势超出了每个人之前的预估,一个更为巨大的风暴已然形成!
这风暴将席卷整片大陆——
冥冥之中,迅风小队里无论谁,无论他们属于哪个种族,在这一刻都有这样一种明确的预感,他们都仿佛听到了历史发出的滚滚浪潮声。
在这股浪潮之中,渺小的个人与单个小团体的力量,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们又该做些什么?当队员们无一不陷入深思的时候,黑龙昆拉和他的几位同族,却并未留给小队太多的时间。
「阿娜丝,埃利奥特——」昆拉语调平稳,声音清晰,「眼下情况紧急,吾等必须先行一步,尽快穿越黑石海峡赶回龙岛。」
没有过多停顿,埃利奥特与阿娜丝两人同时点下头,而其他的普雷恩斯们,也一一向此时的队伍众人致意道别。猛烈的气旋升起,小队周边再次飞沙走石,凌霄他们不得不向后退了一些,而巨龙们拍打双翼,面向那片狂暴的怒海,一个一个,很快又如来时般,逐渐远去了。
这时,留在原地的埃利奥特、阿娜丝两人,正和队长曼蒂及哥达尔轻声交谈着什么,剩下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之前奥西多嘱托埃利奥特带他们前往龙岛时,队员们也都听到了。但是眼下,却还有件让他们为难的事摆在眼前。
“莫林,你要跟着我们继续出发吗?”一向脾气最温和的凌霄,这次态度却十分直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原因却很简单,他看到了莫林黑色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那股极端强烈的渴望。
这个一度居心叵测的狡猾盗贼,在跟随队伍的连番战斗中,以自己的双眼,不断刷新着各种各样的认知,不断见识到世界更为广大绚丽的一面。这样前所未有的冲击,足够一个人从根本上动摇,并作出改变。
最初来到泰拉大陆时,凌霄自己便曾经历过这样的心路历程。
比如莫林不再无时无刻策划着逃跑,不再总是低着头,以鬼鬼祟祟的目光刺探每一个人,当队伍进入战斗时,为了避免拖累别人,她还会机灵地寻找安全的隐蔽地点躲起来,而不是以队员们的身体作为挡箭牌,缩在他们身后。
这些细微的转变,可能连本人也无从察觉。
“埃利奥特大人,阿娜丝大人,你们看——”被凌霄抢先了一步,副队长矮人哥达尔这时抖了抖胡髭,转向两位普雷恩斯问道。
“如果莫林愿意,我们当然没问题。”和善地笑了下,埃利奥特就做出回应。以巨龙们豁达宽厚的胸怀,他们还不至于连一个小女孩都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