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全身水珠擦净,先套上衣服,才又拿布巾捂了几下头发,就随便往上挽了一把,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小呆瓜。」
我才把衣带绑好,听见喊声就抬起头。
面前是陈慕平,他衣衫穿得没那么整齐,有几条衣带散了下来。
「你好了?」
耳边听他问,我心不在焉的点头,不自觉的往周围看了看。
周围正好没有别的人了。
唔,那陈慕平是一个人来的啊。
陈慕平像是察觉,也跟着看了一看,笑着又问:「怎么了?」
「哦,我以为有谁……」我脱口,瞧见他脸上露出困惑,就连忙改口:「没什么啦。」
陈慕平看着我,脸上仍带着笑:「你以为谁同我一起么?」
我不禁尴尬,嗫嚅的说:「我没以为有谁。」
但不知怎地,脑里忽地闪过一个不熟悉的面孔。
那张面孔,我总共才看过……嗯,五只手指数得出来的次数。
我记起那个人打探陆唯安的事儿,不禁脱口问:「陈慕平,你和唯安还不和好么?」
陈慕平一怔,脸上笑意就退了一点儿。
我懊恼了一下,正想说自个儿不是故意提的,他就先说了句,目光跟着微微低了一低。
「不如你帮我?」
「咦?」我愣住。
陈慕平往我瞅来,声音有点儿低,语气有些不大一样:「小呆瓜,你帮我好么?你帮我与他和好。」
我再咦了一声,又呆了呆,茫然不解看着他。
「你帮我问,问他是怎么想的?」陈慕平也看着我,再道:「帮我,好不好?」
我不禁支吾,有点儿为难的脱口:「可是,唯安……」他才不会告诉我的。放假之前,他又不大理我了。
陈慕平微扯了下嘴角,像是叹气道:「算了,你当我没提吧。」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又说了句早些回去,当心着凉的话,然后就拿了他自个儿的东西,往旁一掀布帘,进到里头去了。
莫名的,苦恼的事儿,又多了一桩……
要是……真去问陆唯安,他肯定脸色难看,说不准要吼我一顿。
但是,我也想不太明白,他俩明明之前很好的嘛,为何要闹僵?难道是陈慕平和别人太要好的缘故么?
可是,之前……
我正纠结,望向前头走过的人,霎时怔住。
「李易谦!」我回过神,连忙出声喊。
他好像才从外头回来,衣着不是书院平时的常服。方才一眼看去,他整个儿感觉不大一样,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听到我喊,李易谦就停下脚步,转头看来,脸上有点儿讶异似的。
「你回来啦。」我连忙朝他走近。
李易谦面色平淡,看着我也是很平淡的嗯了一声。
我看了看他,有些困惑,不禁就问:「你怎么了?」
李易谦唔了一声,转头又迈开步伐,边说:「没怎么。」
我跟了上去,又靠近去瞧了瞧他。
李易谦目光睇来,不知怎地,往旁躲了一下,眉头还皱了皱。
「——做什么?」他问着,又停了下来。
我听他口气有点儿不好,不禁失落,忍不住委屈的瞅着他,脱口埋怨:「放假前,你也不说一声就出去,多亏我还去书室找你呢,要不是遇上邱鸣,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出去了。」
「……」
我又说:「可你现在好像不太高兴……」明明前日在街上瞧到时,他还对那女子笑着的。
李易谦神情有些闪烁,他微吸口气。
「我只是有点儿累……」他说,又别开目光,然后道:「你站远一些。」
我愣了愣,有些困惑的喔了一声,想了一想,就低头闻了闻自个儿身上。
「不臭呀!」我对他辩解:「这是皂角的味儿。」
李易谦像是愣住,半晌才闷着声音开口:「……我没说你臭。」
「那做什么要我……」我疑惑。
「你浑身都是澡堂里的热气。」李易谦语气平平的道,就径自迈开脚步。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但又有点儿不理解,外头风这么凉,身上哪还能有澡堂里的热气啊。
……莫名其妙。
我觉得,李易谦肯定有些什么事儿。
他才和家人分别回来,大概就是同家人吵架了吧。他这会儿的神情,和年后回来的模样相同,一整个乌云罩顶。
我追了上去,喊他:「李易谦……」
「……」
我瞧了瞧他的脸色,小心的问:「你为何这样晚才回来呀?」
「……」
「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
「王……唔,不是,我家里人说,心里有事儿不能憋着,久了要闷出病的。」我再接再厉的说下去。
「……」
「我前——哈啾!」
这一会儿,李易谦总算停步,朝我望来,神色不太好。
他微沉了口气,才开口:「时候已不早了,你别在这儿磨蹭。」顿了一顿又说:「我没什么事儿。」
「可是……」
「你要是着凉,老打喷嚏,会累得我明儿个课没法儿好好地听。」李易谦打断,也不等我再说什么,就一转身踏入旁侧的院门。
居然说这种话……
亏我想关心一下的——算了!
我郁闷的回房去,收拾过东西,把半干了的头发放下,在找了一条干的布巾,用力的又捂了一捂,就把布巾丢开,跟着窝到了床上。
我正要拉开被子,房门就被推了开。
傅宁抒进了来,看起来似乎是去洗浴回来。他关上门,见着我躺到了床上,倒是没有说什么。
要是平常——唔,平常,他其实也不会问我看书了没。再说,在书库那儿,看了半个下午,早把今儿个讲的都看得差不多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躺好,盖上了被子。
只是一闭上眼,不知怎地又想起,方才李易谦脸色不大好的模样。他虽然表情就那几个,可是也没这么消沉过。
前日不是还好好的嘛……
不只这个,还有陈慕平和陆唯安的事儿。
他们也是,一直都好好的,忽然就……
我胡想一通,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一点儿窸窣的动静。我不禁睁开眼,见着一片黑。
「……怎么没睡着?」
听见傅宁抒的声音,我翻过身,见着他已上了床。
「先生以前……和家里人吵过架么?」
「……」
傅宁抒没作声,就是拉了被子,然后平躺下来。
我自顾的说下去:「我没和王朔吵过架,唔,他有时是会骂人,但根本没什么底气儿的,他只是装凶。」
而且,我知道,王朔每次吼完他爹,回头总会想法子哄回他爹的。
老实说,李易谦不高兴的原因,只是我的猜测,但就是觉得和家里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我这么对傅宁抒说,又讲起李易谦的事儿。
不过,也不知道傅宁抒有没有听进去……
他中间都没打过岔,但也没让我不要说。
我怕他睡着了,讲到一半,就停了一停,试探的喊了声:「先生?」
「别去理旁人的家务事儿。」傅宁抒终于开口,跟着侧过身,伸手将我的被子掖了一掖,又低道:「快些睡。」
我张口,想说李易谦又不是旁人,可不知怎地,瞧着已经闭上眼的傅宁抒,就只喔了声,听从的两眼一闭。
于是,一直到隔日天明,我才记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可是那会儿,钟声已经停了,我手忙脚乱的漱洗穿衣后,就连忙出门赶集会了,一点儿也没工夫问这个事儿。
第97章
在苦恼了两堂课后,我还是没想到一个好理由——要对傅宁抒老实讲,又不能害丁驹受罚,实在很困难。
因此,所以我没能专心听柳先生讲解。
不过他今儿个像是不太舒适,精神恹恹的,眼神也没那么利,一点儿都没察觉。
大概是这样,好些人都不太专心,包括李易谦……
中间我曾偷瞧了李易谦,发觉他面前的书翻都没翻。不过,虽然他脸色有点儿郁郁的,但就没有昨晚那么消沉了。
本来,我打算今日要继续关心的,但因为昨晚太累,压根儿没把那些图册要回来,就也顾不上他心情如何了。
只不过,苦恼了一早上,也没想到半个好点子。
「……你走那儿做什么?」
正颓丧时,冷不防地听到这句,手臂跟着被拉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转头就对上李易谦皱着眉的脸,又看了看周围,才发觉自个儿走错方向了。
后头是文先生的课,上回她说要在外头讲课,让我们去书院北面的林子里集合,所以柳先生的课一结束,大伙儿都陆续的往那儿过去。
「走路仔细些。」李易谦道,放开了手,「别老是发呆。」
我忍不住抗议:「我没发呆,我在想正经事儿。」
李易谦哦了一声,一边迈步往荷花池的方向,一边冷淡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渴想?」
我跟上,小声咕哝:「当然有嘛……」
李易谦轻哼一声,像是不信。
我郁闷的睇了他一眼,蓦地起了个念头,脱口就问:「李易谦,我问你个事儿。」
李易谦瞧来,没有答腔。
我只继续说:「要是你有个东西,不想给人找到,你会藏哪儿?」
李易谦再往我看来,微微抬眉,开口:「你想藏什么?」
「不是我,是……唔,我就是问问。」我支吾的说。
李易谦沉默了会儿,才回答:「不想给人找到,自然是带在身上最稳妥。」
我恍然点头,但又想到那些图册不是薄薄几页,也不是一本,傅宁抒要怎么带在身上?
我就又问:「但要是不能带在身上呢?」
李易谦立刻冷淡道:「那就放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说着就一顿,往我看来,脸上露出疑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我说,又有些心虚,不禁把目光别开了一点儿,就听李易谦轻哼了一声,但没有再追问。
我这下也不敢多问,继续默默苦恼,在到能望见荷叶池的时候,耳边忽听李易谦开口。
「大约再过不了多久,荷花就要开了。」他说,跟着停下脚步。
我愣了愣,就也停住,望了望荷叶池,才出声附和:「是呀。」
李易谦没有答腔。
我不禁侧头过去,正好有风吹来,把李易谦束发的长带往后荡开,衣裳下摆也窣窣地摆动。
他侧着脸,我瞧不清是什么神情,但不知为何,就觉得他又有点儿消沉了。我不禁去拉了他的衣袖。
李易谦一顿,转头看来,然后视线又隐约一低,像是落在我拉住的衣袖上。
我连忙把手松开,呐呐开口:「再不走要迟到的……」
李易谦目光扬起,看了我一眼,忽然就整个人转了过来,还抬起了手,往我肩处碰来。
我怔住,就瞧见他已经缩回的手里,多了一片落叶。
李易谦松开手指,那片叶子就随风飞了开。他像是看去,但很快又把目光转到了我脸上,却只盯着没作声。
我感觉很别扭,又觉得困惑,就抬手摸了摸脸:「是不是沾到什么了?」
「……没有。」
李易谦回答,跟着别开了视线,人也转过了身。
我看他迈开脚步,又不禁再摸了一下脸。
唔,真是没什么……
那方才李易谦是在瞧什么呀?
我疑惑,往前看去,发觉他已经要走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经过荷花池时,我不禁多看了一眼。
水池里隐约可见好几株竖立于荷叶间的花苞,我想起初次到这儿来时,风里隐约还能闻见的荷花香。
我也想到去年这个时节……
那时候,老爷才新请了个教书先生,王朔每天都想着法子不听课。
……日子过得好快啊。
我又看了看荷叶池,才快步走开。
在外头上了完课,风忽然大了起来,天色也变得阴沉,眼看像是要下雨,文先生就要大家快返回书院里。
一伙人都慢吞吞的走,才进到廊下,外头就落起雨了。
雨有点儿大,风也是,廊道外侧一片湿答答的。
后面是莱先生的课,这会儿下雨也不能到射箭场了,于是他决定今儿个休课,让我们各自打发,但就是不能离开书院。
忽然没课,我怕丁驹要找来,飞快收拾好,对李易谦说了句回头见,也不管他要说什么,就匆忙离开。
只是,现在还早,书库那儿大概没人,我想了想,就决定去书斋,要是傅宁抒正好也没课了,都会在那儿的。
我加快脚步,但拐过转角就一顿。
前面不远,有对身影撑伞由外走近游廊。
其中一个是傅宁抒,另一个……唔,是东门先生。他们两人一同撑伞,边说着话边进到里头。
我怔了怔,停住脚步,心头莫名有点儿堵,一时就迟疑,没有出声喊人。
倒是,傅宁抒收好伞一回头,目光就瞧了过来,不过他还没有表示,旁边的东门先生先开了口。
「静思?」东门先生轻柔的笑,朝我招手。
我才慢吞吞的走近,又往傅宁抒望去,只是对上他的目光,就莫名觉得慌张,连忙低了低头。
我小声的脱口,对他和东门先生问候:「……先生好。」
「这会儿没课了?」问话的是东门先生。
我点头,和她解释原因,目光落在她的裙摆。她的裙摆是粉绿色的,有一些让雨水给泼湿了,变成了另一种绿。
像是……唔,荷花池水的颜色。
莫名所以的,我感觉很局促,有些无所适从,解释完后就说了要走开。
东门先生没再多问,很平常的又温柔的应了一声。
「等等。」
这会儿,傅宁抒才开了口,还伸出空的一手,拉住我的手臂。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惶惑的看向他。
「既然无事儿,便来帮我个忙吧。」傅宁抒平淡道,但目光看向了东门先生,将拿着的伞递给她:「多谢。」
我看着东门先生接过伞。
她对傅宁抒微笑,说了句不客气,但不知怎地,又看了我一眼,不过却是很温柔的,然后才对傅宁抒点了头走开。
我怔怔的瞧她走远。
「走吧。」
耳边听见平淡的一声,我才回过神,不知所措又不明白的看向傅宁抒。
「发什么愣?」
傅宁抒语气很温和,他问着就松开我的手,但又往我头上摸了摸。
我瞧着他一样平淡的脸色,但心里却不再有方才的郁闷,感觉舒心安然了起来。我忍不住开怀,不禁就咧嘴一笑。
傅宁抒挑起眉,像是不明白。
我只高兴的问他:「先生要我帮忙什么事儿?」
傅宁抒没回答,但瞅着我的目光,隐约闪烁。
「先生?」
傅宁抒这才唔了一声,示意我一块儿走,一边道:「没什么,对了,我今儿个不去书库那里,所以你也不必去了。」
我喔了一声,但又有些不懂。
方才明明就是他拉住我,说要我帮忙的,怎么转眼又说没有啦?但我只疑惑在心里没有问,因为想起了那件更重要的事儿。
我瞧了瞧周围,像是没有人会走过的样子,连忙拉住他:「先生……」
「怎么?」
我看着傅宁抒,蓦地一阵紧张,忍不住低了低目光,嗫嚅道:「我想问先生一件事儿。」
「嗯。」
「那个……」
我一阵惴惴,支吾半晌,不禁把头也低了一低,才一鼓作气的问:「那几本图册,是不是先生收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