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深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秒,最后落在了一道家常小炒肉上。这是赵文佩回C城前刚学会的菜式,代价是一个被失手摔碎的锅。
赵文佩立刻笑开了花儿。
然后又立刻被杨启深打击得笑不出来了。
“钥匙还我。”
“……启深你好残酷QAQ”
赵文佩不甘不愿地把钥匙还了回去,嘴里兀自抱怨道。
杨启深也不反驳,装好钥匙便进了卧室,赵文佩连忙收拾好了,也跟了进去。
杨家是两室一厅的格局,杨启深住的主卧面积比较大,集卧室与书房的功能于一体——没办法,杨家的客卧早早被赵文佩预定了,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只试过一回的体育器材和游戏设备,除了早晨叫赵文佩起床,寻常时候杨启深根本懒得进去。
而赵文佩进主卧的理由更加冠冕堂皇了:只有主卧有网口。为此杨启深难得地后悔了一回自己装修过程中的失策。
以前杨启深很少让赵文佩进主卧——反正联网了他也只是打游戏而已,但如今,赵文佩是有工作的人了,杨启深没道理拦着他上进。
一个在电脑桌前敲键盘,一个在书柜旁看材料,两人虽然相处时间已久,却少有这样相安无事各顾各业的时候。杨启深起初还有种违和感,后来渐渐沉下心来,竟觉得这种模式十分符合心意,简直像天造地设一般。
哪里是天造地设呢?不过是恰好,杨启深将赵文佩这一块璞玉,按照自己的想法雕琢出来了,自然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赵文佩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在杨启深心目中的印象分提高了那么一点点。他忙着赶进度,几乎精疲力竭,全部CPU都拿去跑智商了,留给情商的根本不剩什么。
周泽终于认可了赵文佩的努力,在他入职的第二个星期向他介绍了项目组的全貌,并且分配了新的任务。
“实时监控和流量统计这个模块本身比较简单,又能提升对团队的熟悉程度,顺便锻炼写接口的能力,应该是很适合文佩的。”
周泽笑眯眯地在电话会议上提了赵文佩的名字。
Skype连线的是周泽公司里七个soho的员工,基本都没与赵文佩打过照面,好在周泽模块化的能力很强,轻松实现了扁平化的工作结构,并不需要赵文佩跟这些老员工们逐个打交道。
“谢谢周哥,谢谢各位,我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信任!”
赵文佩激动得面红耳赤的,立军令状似的大声答道。旁边大吴“哧”地就笑出了声儿,老张摇了摇头:“年轻人啊。”
结果赵文佩跟着杨启深回家了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吃饭的时候扒着杨启深的肩膀一丝不差地把白天的情形重现了一遍,委屈问道:“启深启深,我讲的哪里不对吗?!”
杨启深起初还抱着最近大棒打多了该塞个甜枣安抚下熊孩子的念头,听他讲完,沉默半晌,把嘴里的饭粒咽下去,也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赵文佩更委屈了,委屈到都不愿意讨好杨启深,径自抱着笔记本进了主卧。
杨启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仍然忍不住翘起来。就算认识这活宝四年了,他有时候仍然会像最初认识时一样怀疑赵文佩究竟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天生就这么个迷糊性子。能应对家里偌大的变故,赵文佩无疑是坚强的,偏偏难得认同他一回吧,这人又在这些小节上呆得令人无语,简直不通人情世故。
总归是家教问题,还是有言周教的余地的嘛。
杨启深想着,觉得自己这个兼职“家长”真真是任重而道远。
七
就算过着工作辛苦劳累、下班买菜做饭的生活,有着杨启深车接车送全程陪同的服务,赵文佩还是觉得十分幸福的。可惜这种好待遇只持续了一个月不到,他的明恋对象就因为一桩案子而出差外地调查取证去了。
以前赵文佩当然有资本旷课几个礼拜去追男人,但现在,他的薪水还捏在周泽手上呢,成天为着不熟悉的工作忙得跟狗似的,自然没法子这么无忧无虑,只能咬牙忍了。
临走前,杨启深还一脸嫌弃地吩咐了赵文佩小半天,生怕自己没看着,这位没常识的小公子就能把自家天给翻了,恨不得把人赶去住宾馆,赵文佩指天发誓说能照看好才勉强劝得杨启深松口,把钥匙给了他。
“我不指望别的,”杨启深拎着旅行箱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的表情偏偏拧出了个笑容来,吓得赵文佩心底冷飕飕的,“别把房子给炸了就好。钥匙丢了就给Cathy打电话,手机也丢了就找周泽问Cathy的电话。我回来的时候,要看见你和我家房子都是全须全尾的,明白?”
赵文佩屈服于氵壬威之下,猛点头,恨不得变出尾巴来摇一摇以示忠诚。
嗖——
杨启深就走了。
这一走,赵文佩便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以前他追杨启深追得特别紧,除了偶尔气着杨启深被他晾上十天半个月的,其余时候基本自己都会贴身黏上去,唯一一次久旷还是因着自己回C城处理父亲的事。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从C城回北京之后,杨启深还能如旧对待现在一无所有的他,甚至伸出援手做到这个地步的。念及此,赵文佩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酸酸甜甜的,恨不得往床上一滚抱着枕头学小女孩儿花痴笑。
——当然他不是没做过这种事,只是现在,他可没闲工夫想这些。
赵文佩本就憋着劲儿想干出点事业来证明自己值得这自诩自己监护人的明恋对象喜欢,又刚好杨启深出差了,回去屋子里也是空的,自然更愿意加班了。
周泽见着新晋小员工如此努力,心里倒是很惊讶,想着同校的修罗杨大师兄也并不总是坑人嘛。他眼里头,这孩子虽然基础差了点儿,不靠谱了点儿,至少人挺努力的。由此周泽捏着这么个人情,倒还难得念上了杨启深的好。
得亏的他没见过赵文佩本科时候的德行。
日日围着几个资深员工问问题勤加班还是有好处的。杨启深走不到半个月,赵文佩便把实时监控的模块雏形捣鼓出来了,周泽beta了一遍,摸着长了莫须有的胡子的下巴,颇为欣慰地表扬了两句,乐得赵文佩跟什么似的,直想着赶紧call杨启深分享喜悦。
以前杨启深出差,赵文佩都是贴身陪着,还没觉察出什么来,这回赵文佩没跟着了,杨启深倒是每天晚上都有打电话过来。通话的时候赵文佩声音明亮得要冒出夙愿成真的粉红色泡泡来,又被杨启深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只是来问问,赵文佩的破坏行动造成了多大损失。
“……启深,你其实可以相信我一回的……你看周哥都说我水平不错了。”
赵文佩特别委屈。
杨启深戴着蓝牙耳机在电话那头一边打领带一边冷笑出声:“要是周泽也认识了你四年,就不会这么想了。”
“……启深……”
“好了不说了,我要去赴个饭局。要是能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不出乱子,钥匙你就留着吧。”
杨启深在挂电话之前又给了个大枣,赵文佩立刻斗志满满。
周泽听着赵文佩在办公室角落里打电话给杨启深报喜,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文佩啊。”
“哎?”赵文佩回头。
“你管杨师兄叫启深?”
“对啊。”赵文佩点头。
“管我叫周哥?”
“没错。”赵文佩接着点头。
“……杨师兄是我校友,比我大两届……”周泽撑住头,头一回知道自己这张老被人说看不出年纪的脸居然还会显老,“你觉得我比他还老?!”
赵文佩特别真诚地看周泽,“周哥,您老当益壮。”
“……”
好吧事实当然不是这样,可赵文佩觉得,自己是要追求杨启深的,本来启深就拿自己当小孩子看,他更不可能喊杨哥了。
只是这话不能对周泽说。他答应启深了,不把这个心思告诉别人。
虽然他唯一告知的这个明恋对象本人,根本只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意气,一点儿不在意。
赵文佩同学,情路漫漫,回头是岸啊。
被周泽的肯定和杨启深一个大甜枣激得斗志满满的赵文佩,意气风发地踏上了独自回家的征程,在被北京晚高峰的地铁蹉跎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有惊无险回到了家。
然后,发现,钥匙,丢了。
甜枣顿时变成了苦果。
乖乖致电Cathy求助之后,那边正在下班途中的白领发出了长达一分钟的巫婆笑,桀桀威胁赵文佩亲手做饭请她一顿不然就告发给杨启深。赵文佩苦逼脸应下了,Cathy才终于化身解救王子的女骑士,不一会儿便把车停到了杨家的公寓楼下。
跟着Cathy轻车熟路上了楼开了门笑眯眯把自己拎进了屋子,赵文佩整个人都不好了。
Cathy居然有杨启深家的钥匙!他千求万恳都没拿到还是条件不得已才从杨启深那里得来的钥匙!被他分分钟搞丢的钥匙!
赵文佩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瞬间就被戳得满目疮痍了。
不过神经粗也有好处,赵文佩恢复得快,沮丧劲儿没多久就过了,边蹲在厨房摘菜捣鼓晚饭边跟客厅里的Cathy聊起来。
“同居上位还挺快嘛,佩佩不错哟~”
Cathy瞄上赵文佩偷偷备在客厅的零食,一手薯片一手山楂地吃了起来。
赵文佩在厨房嘿嘿傻笑了几声,探头出去叮嘱道:“别吃零食啦,一会儿吃不下饭。”
“哟,这么贤惠,”Cathy又抓了一大把薯片,大步迈到厨房门口就往赵文佩嘴里塞,“Boss言周教得不错嘛。”
赵文佩其实蛮怀念零食的味道的,偷吃得倒是挺开心,却不敢吃太多,吐了吐舌头。也确实是杨启深言周教有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杨启深的怒斥,跟加强版紧箍咒似的。
“所以你们这就算是修成正果了?不应该啊,之前佩佩你上哪儿去了?”
随手扔了手里的包装袋,女白领笑得一脸女干佞靠在厨房门上等八卦。
赵文佩试了试汤的味道,斟酌着又加进去一点盐。他每回开伙做饭都如临大敌,恨不得满腹心思都拿去去操纵水分子们冒泡泡,也没工夫听Cathy的话,只心不在焉答道:“哪儿呢,启深根本不让我碰他……之前我家出事儿了,启深收留我。”
“哟,同情牌?”Cathy高高挑起眉,“Boss可是心硬如铁的,居然有用?”
赵文佩挠挠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同情牌管不管用,但杨启深对他是特别的,这他能保证。
虽然这特别只是因为杨启深觉得他特别呆……
“不管怎么说佩佩你这都是登堂入室了,赶紧趁热打铁把Boss睡不就结了?同居同用同还房贷,形成实质婚姻关系嘛,法律不保护我保护!”
Cathy一锤定音。
赵文佩压根儿没妄想到拖杨启深上床那么久远的步骤,倒是对Cathy话里的信息感到惊讶:“啊?启深还欠着房贷?”
“肯定啦。”Cathy耸了耸肩,“几个Boss都这样啰,大杨虽然肯干,但家世一般般嘛,当然不可能现在就挣出房子来——说起来佩佩,你知道杨老板家里的情况么?”
“呃……”
赵文佩迅速拿手在嘴上比了个封条的形状:“启深不让说,Cathy你别逼我。”
家世一般般已经是最好的说法了。杨启深家里的情况赵文佩再清楚不过。硕士毕业,也考出来了律师资格证来,本该是风光的,可杨启深干了整整两年,薪水全部拿去还债了,甚至没钱交房租。那个时候,被房主赶出来的杨启深的落魄模样,恐怕只有赵文佩一个人见过。
Cathy人精也似的,当然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闻言立刻把话头转到了别处,却还是记着仇,不住调侃赵文佩,惹得他面红耳赤,险些把糖当盐放进锅里。
八
送走了Cathy,赵文佩难得赶上了进度不用加班,想了想,还是抱着笔记本做幌子进了主卧。他没开始工作,而是用目光搜索了一圈,直接锁定在了一个小匣子上。
那是当年杨启深净身出户的时候唯一的随身行李。
赵文佩忘性虽大,却始终记得刚见到杨启深的那一天。
正是隆冬的时候。
刚到T大念书的赵文佩脱离了家里的藩篱,蹦跶得如同游鱼,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试试。有钱的冤大头谁不喜欢?一来二去就被同乡会里那些早接触社会的人带得放浪形骸了。赵文佩本身又是个缺心眼儿的,就算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仍然因为享受自由的感觉而没往心里去。
赵文佩就这么邯郸学步似的堕落着浪荡着,直到被酒吧里头的所谓朋友们撺掇着,竟险些碰了毒品。
赵文佩是有点二,可至少人不傻,起初没听出口风来,渐渐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便坚决表态不沾。然而鱼肉朋友哪是这么好甩脱的?乱哄哄的酒吧里头,身边一面之缘的“朋友们”都黏黏糊糊沾赖着他,又好言软语劝了好几回。
赵文佩耳根子软,虽然不信那玩意儿味儿轻不会上瘾,却也不好意思一直拂逆这群人的意思,险险接过一支加料的烟,心里正挣扎着,就被角落里的争执转移了注意力。
那时候杨启深也才25岁,人是历练出来了,却多少有些青涩。他这是来还最后一笔债务的,不意料对方贪心不足,还索要利息。杨启深知道这些都沾不得,干脆把剩下的钱全部给了出去,换一个清净。
他这一让步可惜是太草率了,没把对方的话逼死就贴上了身上最后一张粉红票子,因而稍稍落了下乘。对方也是个老手了,晓得面前着冤大头暂时榨不出油水,却还是能接着当个摇钱树的,好说歹说就是不乐意放人。
杨启深一怒之下跟对方争执起来,没吵上几句便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那人自然是赵文佩。
赵文佩是个gay,这点他自个儿早在高中就知道了。那时候他交际圈子奇小无比,发现这么个事儿了谁都不敢说,闷闷憋在心里,差点把自己搞崩溃。好在赵文佩心眼儿缺了点儿,不至于患上抑郁症什么的。
到了北京,被一堆萍水相逢的狐朋狗友供着,赵文佩拧巴拧巴着,也微微透出了些口风来,但到底不过一个刚成年的毛头小伙子,这些人常来的也不是gay吧,好容易被撺掇着下了一次手,刚刚摸上呢,就先自己把自己吓着了。由是偃旗息鼓了一阵子。
赵文佩本来已经挺久没想着这茬儿了,只是凑巧这时候手里头是毒品,不愿意尝,又不好意思露怯,看见个能转移注意力的,干脆就再玩大发点儿,横了一条心去勾男人。
杨启深身材长相都够man,很符合赵文佩看男星画报养出来的胃口——不过就算不对胃口赵文佩也顾不得了,他只想着赶紧甩脱了手上那根麻烦的烟。
杨启深那头,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一万块的利息。
这钱其实并不多,但杨启深眼下是掏不出来的。而在高利贷手里,利滚利的,过不到下个月去这钱就会变成十万。
不动声色地与放贷人周旋着,杨启深已经暗暗动了旁的心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头杨启深却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早早开了录音当证据,这时候已经在想着是不是该套套对方的话,签个字据就直接报警了。
赵文佩走过来的时候,恰巧就踩在了这节骨眼儿上。
虽然竭力摆出花花公子的姿态了,赵文佩也确实穿得吊儿郎当的,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有些阅历的自然能看出这孩子的稚嫩。
可惜赵文佩没有自觉。
学着酒吧搭讪猎艳的模式,他把手臂揽上了正襟危坐的杨启深的肩膀,毫不吝啬冲他笑出一排大牙:“帅哥,跟我走吧,我替你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