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落平阳——芥末君

作者:芥末君  录入:04-19

杨启深是惯有的不说话,一如既往低气压。赵文佩坐在后排座位上,却是反常的一点儿也不害怕,挺开心地向前趴在驾驶座,手上蹂躏着那个他送给杨启深的加菲猫颈枕,眼神一个劲儿往杨启深身上瞟。

长安街、复兴门、二环……

堵得跟那什么一样的路上,平时话唠的赵文佩愣是用美色喂饱了自己,一句话都没说。

杨启深突如其来地开口时,车子正在二环到西直门立交桥入口上,一步行差踏错就是720°大回环:“我没有不让你回去的意思……你现在回去不合适。”

路况太复杂,杨启深没有分出目光给赵文佩,像是平白无故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口:“那个姓邹的是衣锦还乡,跟你不一样。你回去也会有工作机遇,也会有钱,但获得这一切的同时你会被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这种历练很有好处,也很难过——并不必要。我想,你也并不喜欢。”

前面是个270°拐弯,杨启深留到最后一刻才变了道,跟上前面的车流:“留在北京,我还能护着你几年。”

自从他发觉了赵文佩的二货本性,杨启深就没跟赵文佩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话了。这一次,他似乎也没打算得到多好的效果,说完就算,并不期待着赵文佩的回答。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慢慢汇入了西外大街的车流中。

赵文佩没有回话。他趴在驾驶座上,只管咧开嘴角无声地笑。

心里诸多歪七扭八的念头好像这立交桥一样,被杨启深两句话就疏通了。

原来他并不是全无希望……嘛。

临到家门,赵文佩拎着购物袋迅速下了车,就堵在驾驶座的车门边,隔着贴了遮光贴的车窗,冲着准备开进车库的杨启深做口型。

第一遍杨启深在收拾东西没看见,他便又重复了好几遍,直到杨启深忍无可忍,打开车窗,伸手揪了揪他的腮帮子。

赵文佩哎哟哎哟地呼痛,脸上却仍是笑意。杨启深松了手,又在自己揪出的红印上拍了拍,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随口问赵文佩:“刚叫我杨哥,怎么这会儿又是启深了?”

赵文佩嘿嘿笑,不说话,又挨了杨启深一呼噜,本来就乱蓬蓬的软毛儿更乱了。

回到家里,赵文佩居然没有缠着杨启深要进一步的生日礼物,反而回了房间,半晌,哼哧哼哧抬出来一个硕大的黑架子和几箱没开封的纸箱。

杨启深眯了眯眼,认出来这是昨儿晚上回来看见的客厅摆着的一大堆玩意儿。想起来电视上头那套游戏机,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

“力量器械组合嘛。”

意料之外的回答。杨启深挑了挑眉:

“你要健身?”

“是你要健身0 0送给你!”

杨启深捏了捏他的脸颊:“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送我礼物?”

“呃……第一个月拿工资啊,当然要买东西送你!”

赵文佩一脸理所当然。

后来,杨启深找周泽问清楚了,赵文佩第一个月作为实习期,工资只有三千。

杨启深觉得,扭转赵文佩这个纨绔子弟天性的任务,还任重而道远啊。

十五

赵文佩最近不怎么高兴。

Linda端着一盘自助烤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赵文佩鬼鬼祟祟地拉高了polo衫的领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某一个方向,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

“喂喂喂,要不要这么苦大仇深脸啊?请我吃顿饭会吃穷还是怎样?”

Linda毫不客气伸手把他那有碍观瞻的衣领拽下来,又随着他目光看过去——

是杨启深。

他坐在餐厅的另一边,正挽起了西装袖子,为对面坐的那位长发女子烤肉。

“——佩佩,你不是吧,”Linda匪夷所思看着赵文佩,“这些天闹别扭就是为这?连Cathy的醋都吃?”

赵文佩原先还满点的斗志自从她叫破Cathy的名字之后就像被戳爆了的气球一样,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表情分分钟从苦大仇深变为苦逼兮兮:“对手是Cathy的话,我根本没有胜算啊……”

好不容易他看到了一线曙光,结果合着那只是回光返照,黑得更厉害了好吗。前一阵子周泽那边在赶工,赵文佩虽然获得了SOHO的权利,还是忙得跟狗一样整日整日加班,都没什么空黏着杨启深了,谁想到刚一结束加班就不小心发现了杨启深跟某个女人交从过密的事实。

结束了赶工之后赵文佩迅速找上Linda试图了解事情始末,然后发现,那个女人,居然是Cathy。

“安啦,Cathy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种霸气威武的样子,跟BOSS都要打架的,他们纯粹是工作啦。”

Linda吃饱喝足,良心发现宽慰了几句。

赵文佩眨眨眼,整个人没胃口了,默默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是啊,Cathy霸气天成,厉害得要命,而且……完全符合杨启深心中强者定义啊摔!

“再说了,Boss现在在跟你同居好不好,Cathy根本插不进去的啦。”

Linda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打击了赵文佩,又补救了两句。

赵文佩根本不想抬头了。

跟启深同居这么久,他们什么都没做,他甚至没有启深家的钥匙!而Cathy有啊摔!

“Linda,我觉得我的人生,太失败了。我的努力,太廉价了。”

吃到最后,几乎一口没动的赵文佩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状态比这顿饭开始之前更接近生无可恋。

他已经被Linda说服了Cathy跟启深不过是工作关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了……特么就算杨启深对他有意思,世界上也还有更多更多更多人值得启深对她们有意思啊啊啊啊啊啊!

赵文佩,蔫了。

于是杨启深回家的时候就捡到了一只蹲在门口的,失魂落魄可怜巴巴的,赵文佩。

“进不去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杨启深狠狠皱起眉,照着赵文佩头上呼噜了一把,冷声问道。出门的时候这家伙还蹲在电脑前面写代码,他就放心出门了,谁晓得赵文佩居然也出门了,还回来得比他早,又不给他打电话,枉被关门外这么久。

还好是夏末,天气不坏,刚刚探过这熊孩子的头也没发烧,不然就赵文佩这小身板儿,得是冻病了就忒麻烦。

赵文佩闷闷应了一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兀自幽灵一般飘乎乎站起来。他看着精力很不集中的样子,一转身刚好撞到了防盗门门框,痛得一激灵,却也没叫唤,捂着额头蔫蔫地进了屋。

这是撞鬼了吗……社会主义五好青年无神论者杨启深觉得自己肯定是被赵文佩带偏了,居然开始怀疑唯物论。

换鞋进屋的时候赵文佩仍旧是飘乎乎的不沾实地,眼神都像是没聚焦的,完全是连续奋战网游四十八小时以上才会出现的场面——在杨启深的监督下,这种场面早在4年前就被杜绝了。

杨启深很是莫名其妙地瞪着赵文佩,眼见着人没半点儿自觉地飘进了厨房,才黑着脸地把人拉出来:“坐下。”

“喔。”

赵文佩依言坐在了沙发上,仍是个神思不属的模样。

杨启深把人按在沙发背上瞧了瞧,确定头上只是个包,没撞出什么问题,才放了手。赵文佩于是又站起来。杨启深以为这是要朝自己撒娇了,还想着不如心软一回吧,就看到赵文佩仍旧默默地朝厨房走过去。

留杨启深一个人在客厅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虽然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然成为了“赵文佩心理诊所独家医师”,杨启深却也没闲到事事以赵文佩为第一要务。他隐约感觉到赵文佩那熊孩子有哪里不对劲,瞧了两回,除了蔫吧点儿也没发现什么大岔子,便暂时放下了,只是心头始终有点儿小膈应。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直到接到周泽抱怨赵文佩跟他抢工位的电话,他才终于发现膈应的问题在哪儿。

唔,刚好是赵文佩连续在公司加班第12天。

“赵文佩。”

杨启深这天刻意掐准了点儿按时下班回家,却等了两个钟头才等回来那个平时恨不得一下班就往家里跑的人,心里不是没有气的,见到人进门,自然也没什么好口气了。

赵文佩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慢动作抬头看。杨启深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明明只一个人,也硬是架出了三堂会审的气势。

“启深……怎么了?”

杨启深朝他招招手,赵文佩惯性地跑过来,却又犹豫了一下,没坐在杨启深身边,捡了个单人沙发坐下了。

不知为何,杨启深更火大了:“躲什么?”

赵文佩摇摇头,不说话。

“你这是消极抵抗?”

杨启深黑着脸走到赵文佩身前,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一脸煞气。

赵文佩显然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小小声答:“我没有……”

“那你最近闹个什么鬼?一回家就没精打采的,也不说话,游戏不玩了,零食不吃了,进不来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

杨启深越说越气,怒气都快凝成实质了。

赵文佩默默低头,不吭气儿。

杨启深几乎要无奈了。

他知道这家伙不好搞定,但他自认为对付了五年,多少是有经验的,结果他居然还是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什么?要是负面的影响,他肯定就大棒子上去招呼了一点儿不带含糊的,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微妙的心理问题,他可不想当真把赵文佩怎么着了。

杨启深深吸一口气,沉声问:“赵文佩,你在闹什么别扭?”

“我没闹别扭……我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赵文佩为了表明自己没有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低声回话道。

然而这个解释,比没有更令人摸不着头脑,杨启深觉得赵文佩简直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我教你做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赵文佩没说话,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杨启深愈发不解:“说话!”

赵文佩悄悄抬眼看他,被他一瞪,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就开口了:“是!”

“……”

“就是你要求的嘛……”赵文佩低声说,“不玩游戏,认真工作,不吃零食,好好做饭,不打电话,怕你嫌我麻烦……我也不是故意不说话的,就是有时候比较累……”

说着说着,赵文佩的声音就有点儿哑了,像是个委屈的样子,又不敢抱怨。

杨启深听着瞧着,心里忽然就有点儿难受,浑身哪里不得劲儿。他揉了揉赵文佩的头,像平常一样表示亲昵,赵文佩却没有挨过来蹭他的手了。他想起了什么,伸手抬起赵文佩的下巴:果然,那人的眼角都红了。

被发现了,赵文佩也不挣扎,呆呆地抬着头任由杨启深看,半晌,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了,声音更低了:“启深,你等等我,我可以的。”

杨启深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掘坟墓。

“你挺好的。”

杨启深拍了拍赵文佩的脸,其实说出来似乎也没那么难,这个人也没那么不靠谱,其实他们已经各自有准备了,已经可以契合彼此了,他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呢?这回,反倒是他太成熟,拖着拖着,好像成了欺骗小孩子感情的人渣啊……

“你已经很好了。嗯,我很喜欢。”

十六

周泽欣慰地发现,在连续加班12天之后,赵文佩终于又回到了SOHO的日子,不再跟他抢办公室了。

天晓得前阵子他有多害怕被告上法庭说他虐待劳工……

本着关心员工的立场,和一点,咳,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他打了杨启深的电话探听情况。铃响三声,接电话的却是赵文佩。

……

周泽确认了自己打出去的电话号码备注确实是“修罗杨”。

“文佩,杨哥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噢,他在卧室,手机落客厅了。”赵文佩再平常不过地回答。

周泽聊了两句就默默收了线。他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好奇心,以被闪瞎为代价。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多余惹。

但事实上周泽也没那么多余。

赵文佩挂掉了电话,脑筋一转,忽然就想到了合适的借口。磨蹭了一会儿,他硬着头皮敲门进了卧室去找大魔王,脸上努力堆起平时代表性的没心没肺的笑:“哎嘿,启深!”

杨启深倚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根本不带抬头的。

“……启深……我去上班了啊,周哥找我呢!”赵文佩挥了挥手机,笑得更真心了。

这句话终于换来了杨启深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回应,却还是看卷宗看得头都不抬:“周泽找你?”

“可不是!我们最近特别特别忙的,脚不沾地了都。”

赵文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真诚些。

“噢,最近很忙。”

杨启深终于抬起了头,皮笑肉不笑的,很是瘆人。赵文佩默默拂下了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他找你加班,打到我手机上了?”

……

智商短路,亟需重启。

赵文佩分分钟变脸,扑到沙发上抱住了杨启深的大腿:“启深!你告诉我你想干嘛行吗!我被关在家三天了啊啊啊啊啊!要得幽闭恐惧症了!”

杨启深拍拍他的头,眼神仍然黏在卷宗上,嘴里漫不经心道:“才三天。我又没关你,爱走不走。何况家里不止你一个人。”

“就是不止我一个才可怕啊……启深你旷工四天了Linda姐知道吗Cathy姐知道吗!她们不会把你宰了吃吗!”

赵文佩豆腐吃得不亦乐乎,嘴上还是声嘶力竭地劝道。

杨启深撩了撩眼皮,余光瞟了一眼赵文佩抱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接着去翻他的卷宗:“她们知道,她们不敢。”

……她们确实不敢,赵文佩也不敢。

赵文佩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杨启深那天真情告白之后,赵文佩主要的情绪还不是喜悦,而是,咳,原来我忘记了自己的图腾陷在Limbo了吗?!?!

——整整五年追下来,特么就这么简单到手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原地呆滞了小一刻钟之后他才终于醒过神来,瞅准不知为何也站在原地没动的杨启深扑过去就索吻。

然后被杨启深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开了。

愈挫愈勇的赵文佩当然没有就此退缩。他顶着张猪头脸就敢继续表白,试图趁热打铁确定两人关系。

失败了。

赵文佩同学依旧很满足。

虽然没得到杨启深的同等级回应,至少人家留了句“嗯”,而不当他是开玩笑了啊,这可是大进展。

——老实说,怂人如他,就算杨启深真的有什么大进展了,他大概也会……怕……的吧。

当然,是越怕越喜欢。

可问题出在第二天。

第二天是工作日,可杨启深居然没出门。

SOHO在家的赵文佩看到时至九点仍然穿着休闲服坐在客厅读条例的杨启深,深刻怀疑今天是不是有恐怖分子袭击。

第三天,杨启深仍旧没出门。

赵文佩觉得恐怖分子的攻势拖得太长。

今天是第四天。

赵文佩相信,大概世界末日快到了吧。

他默默回了房间,给Linda去了个电话,打听启深的事务所是不是要关张了。那边毫不犹豫地耻笑了赵文佩对于事务所利润的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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