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又怎么样?竞技场里这种事多了去了!没听说过所罗门私下里流行的一句话吗,‘能台下解决的事绝不弄到台上,能今天干掉的人绝不留到明天’,安啦安啦,你是新来的可能还不太适应,慢慢就习惯了。”职场旧人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样子,给刚来的小菜鸟科普。
其实正如接待员说的那样,这两天所罗门竞技场中等区和低等区的人看沈修云的目光都有点不对劲,虽说暗地里使阴招这种事不罕见,但到底不算光彩。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倒霉蛋会不会轮到自己,所以对这种人大家都是鄙视,防备又惧怕的。可是鄙视能怎么样?没有证据,竞技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插手。
沈修云一路从隔离服定制室回来,都能感受到那些试探的目光,不过他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可当他走到所罗门竞技场底层的圆形大厅时,却忽然察觉两道不大一样的目光,于是猛地抬起头,看到站在二层围栏边的范斯德。
范斯德穿着一身白色仿军装的制服,颜色淡得近乎成白色的头发在大厅水晶灯的反射下映出金色的光晕,见沈修云看过来,他充满绅士风度地点了下头,嘴边露出微笑。
沈修云默默收回目光,刚好看到其中一部电梯打开,跟着人群走了进去,电梯门关合的一刻,那双近乎没有眼仁的眼睛,忽然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刺客的直觉都是敏锐的,他们对危险的洞察力无人能比。
到底要不要在所罗门竞技场待下去?
除了这里,还有更好的落脚之处吗?
正当沈修云认真思索的时候,电梯停了,刚巧停住的这一层大厅是所罗门竞技场用来刊登比赛信息的,大厅里摆着很多电子告示牌,正对电梯的屏幕悬挂着重大比赛的倒计时。
如今距离最近的重要比赛就是中等级区向高等级区晋级的比赛,大概还有四天多一点的时间。电梯门一关一合的瞬间,鲜红的计时数字刚好从100小时跳转到99,新进来的几个人没有注意到电梯里的沈修云,看到倒计时小时数从三位数变做两位数,不禁感叹起来。
“啧啧,这个l还真是倒霉,竞技场都很多年没出过这么一个从草根靠自己的力量打上来的人了吧,怎么就栽在野鬼的手里了呢。”
“谁说不是,那个野鬼平时看着也挺老实的啊,真没看出……”
“呸,老实个屁!那是你没和他交过手,这人阴着呢!”
“你算了吧,不就是在擂台上被人打成狗样,没处撒气才这么替l抱不平么,以前被人暗地里坑的竞技手多了去了,也没见你这么正义。”
“你放屁!”
两人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在安静的电梯间里还是能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认识沈修云并且看到他进电梯的人,此时都忍不住偷偷拿眼睛打量他。
电梯门再次打开,这层出少进多,前头两个人为了给新进来的人让出位置,往后退了退,不小心踩到后面人的脚。
“对不住啊哥们。”那个骂沈修云是阴险小人的高大男人回头瞥了一眼,随口道,接着表情一僵,又慢慢转过头来。
沈修云看着他。
男人:“……”
明白真相的围观者们都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向他。
电梯门再次开启的时候,这议论野鬼的两个人立刻奔出去了。
“完了吧你,得罪了野鬼,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男人还嘴硬:“哼,反正他马上就要升入高等级区了,大不了我永远混在中等区里。”
男人的朋友瞥:“好像你真能升入高等级区似的。”
前一刻还很硬气的男人下一秒立刻又萎了,那副受惊的小白兔模样和他身上巨大肌肉块配到一起简直能闪瞎人钛合金眼。
“话说,我刚刚……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会不会惹那位野鬼大爷不开心啊……”
九十九小时的倒计时就在这一分一秒中慢慢流逝,中等级区里绝大多数人都笃定是野鬼偷偷干掉了竞争对手l,这场比赛不用比就能顺利晋级。
说起来,竞技场这种比赛倒计时一开始就定下参赛人员,哪怕开赛之前有人死了或是不能参加比赛也不会让积分靠后的人来替补的制度,不就等于间接纵容台下暗算吗?
在崇尚绝对武力的所罗门,只有强者才有生存下去的话语权,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那些被打败的人,终究只能被人遗忘。因此,尽管每年都有很多竞技手在比赛之外死得不明不白,却没有人真的对这种制度提出质疑。
毕竟,能够来到所罗门的,或多或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身体里都潜藏着一种隐晦的暴力血腥因子,换成一句话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被人弄死了?ok,那只能怪你自己没本事保命。
其实这样的环境倒是很适合沈修云。
身为刺客,如果连所罗门竞技场的高手区都进不去,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吃这碗饭的?想要进入高等级区,进入枪械和机甲训练室训练,这是沈修云在所罗门继续呆下去的最大目的,因此思虑再三,沈修云觉得,既然已经走到如今的位置,索性再等上两天,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九十几个小时几乎眨眼间就过去了,终于到了比赛这一天。
即便l一直杳无音讯,但根据竞技场的规则,不到比赛之前的最后一秒,比赛都不会取消,所以沈修云还是穿着自己的隔离外衣守候在了竞技现场,在擂台一边的地下门旁静静站着。
观众席里的观众不少,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场比赛百分之九十九会泡汤,可是竞技场对外出售这场比赛的票价是一折,自然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尤其是在所罗门星球为数不多的穷学生,抱着“能进竞技场看上一眼也好”的心思,买了这场比赛的门票,这其中就有杰维的妹妹杰沙。
竞技手l帅气又神秘,学生党中有大部分都是l的粉丝,听说l是因为和这个叫野鬼的人出去吃了顿饭就失踪了,大家对野鬼没有好印象。此时见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擂台下,不禁发出哄声。
而沈修云却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黑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漠淡然,而且一直盯着计时屏上的数字。
最后三分钟。
只要过了这最后的三分钟,l还不出现,就会自动被判为弃权,沈修云则顺理成章成为高等级区竞技手。
两分钟。
随着比赛时间的迫近,观众席中的哄声和嘘声越来越大,要不是观赛区和比赛区之间有防护罩隔着,估计这些激动的年轻人都能往沈修云身上扔东西了。
一分钟。
沈修云眉间忽然微微一皱,握着剑柄的手收紧。
三十秒。
十秒。
五秒。
当比赛倒计时变成零的时候,在观众失望的叹息和愤懑的咆哮中,擂台对面的那扇地门忽然自动开启,与此同时,整个赛场上空发出“叮”的一声,传出温柔的电子音:
“竞技手l,进入赛区。”
嘈杂的观众席渐渐安静,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也没有听清赛场的提示音,他们只知道比赛倒计时结束了,可是象征比赛进行时保护的赛场防护罩却没有取消。当有人终于看到擂台另一边的地门缓缓打开,那个熟悉的银面竞技手从楼梯口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时候,兴奋地尖叫出声:“看!是l!是l!”
尖叫声仿佛可以传染,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在观众席间迅速蔓延,很快人群就沸腾了,全都站起来看向l出现的地方,此起彼伏,好像汹涌的人潮。
就在这时,赛场内又是“叮”的一声,电子音再起:
“竞技手l,请求更换代称。”
叮。
“竞技手l,已更名,新的代称为:孤魂。”
叮。
“竞技手孤魂,准备就绪。”
叮。
“竞技手野鬼,准备就绪。”
叮。
“比赛开始。”
赛场内所有人还在那接连不断的叮叮声中没有回过神,这边两名竞技手已经同时跃上了擂台,一人站在一边,互相看着对方,安静对立。
所罗门竞技场比赛规则,赢得比赛一共有三种方法:
第一,将对手踢下擂台。
第二,将对手打得起不来。
第三,三十连击。
在这期间,竞技手死亡,任何人都不用负责,因为所罗门竞技场的所有竞技手们都签署过死亡协议,生死有命,愿赌服输。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修云看着对面的人问。
“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仍戴银色面具的七皇子,下面穿着黑色的隔离裤,脚踏黑皮军靴,上身只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绸衫,和对面黑衣白裤的沈修云倒是很相配。
“想抓我?”
“若想捉你回去,又何必等到今天?”银面下的削薄嘴唇轻轻勾起,“放心,你救过我一命,我不会拆穿你的身份。我只是想赢得这场比赛罢了,没别的意思。”
“赢了又能怎样?”
“不是说了,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沈修云当然是想赢了比赛进入高等级区,让自己变得更强,可他一个皇子那么想往上爬为了什么?
“你身上有伤,你觉得你能胜我?”沈修云已经将剑横在面前,剑身所反射的寒光映入眼帘,显得那双黑眼更加明亮幽深。
“我想试试。”洛迦也将银刀提起,嘴边还是噙着淡淡的笑意,“差点就错过的机会,怎能不争取一下?”
沈修云最痛恨有人这般带着轻视调笑和自己讲话,冷哼一声,不再废话,直接飞跃而起,一剑向对面之人刺了过去。
这一次,他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了!
Chapter 42
洛迦见沈修云长剑直刺,立刻挥刀横挡,但沈修云这一下却只是虚招,半路忽然变了去势,矮身紧贴锋刃躲过洛迦的银刀,收剑回刺下盘,洛迦再挡,不料又是一个虚招,沈修云趁着洛迦前胸失去防护的片刻,起身一个肘击直撞其胸口。
洛迦当夜被人从后身掏了心窝,肋骨尽断,沈修云这下从前面撞击,牵动骨伤,疼得哼了一声。
沈修云冷笑:“七殿下,是不是很疼啊?苦肉计演得可真好!”
洛迦捂住胸口,抬头,却强勾唇角,“疼,身疼,心更疼。”
沈修云眼神暗沉,哼了一声,剑锋斜指,又斩向洛迦左腿,洛迦抬腿避过同时向后急退,沈修云紧追而上,剑刺其右臂,虚招晃过,洛迦这次没有上钩,银刀翻转,携风袭来,沈修云跃起躲过,落地的同时一个扫腿,狠狠踢向洛迦右腿,刚好踢到被黑面人撕扯掉皮肉的伤口处。
洛迦被踢得腿一软,半跪于地,立刻用刀支撑住身体,微卷的黑发下垂,却无法遮住眼中锋芒。
“看来你对我身上的伤口情况很了解,真是一踢一个准。”洛迦道。
“帮七殿下查看而已。”沈修云起手,再出剑。
当!刀剑相撞。剑在上,刀在下,两人一跪一站,沈修云竭力压制,脚下急踩,借着这个力量一鼓作气将洛迦推到擂台边。洛迦一手举刀相抵,一手紧紧按住擂台台面,被沈修云推着磨了一路,掌中已不知道掉了几层皮,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在最后一刻,手抓住擂台边缘,堪堪停住。
洛迦额头沁汗,对上沈修云的眼睛,“现在,是不是后悔那天晚上救了我?”
“哦?为何后悔?”
“要是今天我不出现,大家都会以为是你杀了我。”
“那又如何?”
洛迦笑,“索性都会让人误会,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何必背上一个冤枉的黑锅?”
沈修云皱眉,手上猛一使力。
洛迦扳住擂台边缘的手挣脱,即将掉下去的瞬间,竟然直接扔了银刀,双手一揽,抱住沈修云的大腿。
沈修云为了不被他拖下台去,不得不后翻回撤,自然也将洛迦重新带回擂台。
洛迦知道沈修云想要借着后翻之力将他甩脱,提前有了防备,双臂收紧,死不放手,等他落地之后直接抱着沈修云双腿来了个蒙古式摔跤,一下将沈修云仰面砸在地上,随后欺身压上,死死扣住他双手。
此时洛迦身上,腿上,胳膊上,数道伤口因为这一系列动作而爆裂开,渗出的鲜血瞬间将雪白的绸衫染红,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莲。观众席间传来阵阵呼声吸气声,然而防护光罩里相互缠斗的二人,除了彼此的呼吸,却什么都听不到。
“幸亏那天晚上不是你受伤,否则这一下不得疼死?与其你疼,不如让我来疼。”
“找死!”
沈修云愠怒,眼睛微微眯起,一个挺身翻滚,将两人的位置颠倒,反压其上,长剑横在洛迦颈间。
“怎么,要杀我?”
洛迦扳住沈修云手腕,脖子已经被剑锋割破薄薄一层,渗出血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杀了我会如何?不杀我会如何?我的身份公开如何?你的身份暴露又如何?这场比赛你赢了会有什么结果,输了又有什么样的结果?”
“哼,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洛迦深深地看着面前那双黑眸,无论这人易容成什么模样,这双眼睛都不会变。他永远无法忘却这双眼睛,因为当它们凝望过来,不论是仇是恨,里面都会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你的眼睛里只有我,即便刀剑相向,也总好过视而不见,总好过那漠不关心的冷冷一瞥。
“你可以将所有退路想好,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一走了之。可逃了以后又能怎样?最后还能逃到哪里?可否想过,在别人眼里你究竟算什么?英雄?小人?凶手?还是……跳梁小丑般供人取乐的玩物?”
沈修云听到洛迦的最后一句,再也克制不住怒意,身上杀气大盛,猛加了力道,又将剑逼近几分。
洛迦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直接抓住剑刃,鲜血自划破的手掌中流出,滴答,滴答,血染的红莲从洛迦的绸衣蔓延到沈修云的裤角,艳丽妖娆。
“沈修云,想要逆天改命,你还差得远。”
“七皇子,你废话太多!”
剑一点点从颈前掰离,再被一点点推回,七皇子命悬一线,但银面后的眼眸却目光熠熠。
修云,你要在这里杀了我?难道不知道要置我于死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总是这样当断不断,不该出手的时候却又固执己见,一步一步,终将自己逼到绝路,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由侠客变魔头,最后恨不得人人杀之而后快,上辈子这样的亏,吃得还不够?
就在剑锋即将斩向七皇子咽喉的那一刻,沈修云却忽然收了力道,一脚蹬在洛迦胸口,将他踹了出去。
沈修云长身而立,看着躺在地上的七皇子,黑眸闪动。
取命容易,但是在这里取了他的命,想要脱身就不那么容易了。两世为人,沈修云早已经不复曾经的轻狂任性。可是,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没有思想的杀人工具,到如今这般每行一步也会苦苦算计,他却不记得了。
“取回你的刀,再战。”
洛迦慢慢从地上站起,摸了摸颈间,有几丝血痕,后背的伤触发,疼得他每呼吸一次都仿佛肝肠寸断,可他却扬起嘴角,道:“好,再战!”
场内负责裁判的智能机器人将银刀抓递过来,就在洛迦接刀那一刻,沈修云身形忽动,速度快得几乎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往哪个方向来,狂剑横扫,几乎连成白晃晃一片,如影似雾。
剑光霍霍,衣袂翩翩。云吞日月,不见山河。
洛迦愣住,看着那人,那剑,还有那流云剑的最后一式,沈修云极少用此招,却让人看过一次就再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