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代母体的儿子?”沈修云背对着范斯德淡淡地问,“所以说他也是虫族?”
范斯德摇摇头,“不,我刚刚说过了,母体是由祖先所遗留的生命编码选中的,并没有遗传性,所以七皇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既然不是虫族,那他的血液为什么会对虫族有免疫力?”
“因为他的血液中拥有母体的保护性铭记。虫族是意识共享的种族,越是高级的生命体,能够影响的虫族越多。作为母体,当然会影响到我们整个种族的行为。所以虫族不会对七皇子和四皇子殿下造成伤害,不仅是他们本人,还有身上沾染了他们血液气息的人,都不会被轻易伤害到。”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这个……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范斯德说这句话时,没有瞳色的眼珠动了动。
“这么说来,这个七皇子应该也算是你们的盟友了?”沈修云转过身看了范斯德一眼。
“不,他只是人类。而且是对我们有威胁的人类。”
“是么。”沈修云笑了笑,然后继续向洛迦走过去,此时他身体上空的黑色浓雾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下面靠近他身体的那一缕黑雾几乎贴上他的胸膛,远远一看,竟好像是源源不断输入他的体内。
“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是和你站在同一条阵线的?”范斯德道,“作为母体的儿子,他所掌握的秘密要远远超过普通的虫族,我难以理解,为什么你还会这么相信他?”
“不相信他,难道相信差点让我送命的虫子?”沈修云冷声道,然后继续走向洛迦。
“洛迦皇子受您一剑后失踪的那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以至于连凯撒伦殿下搜遍帝国上下都找不到他?为什么他那么早就知道了虫族的计划却眼看着我们发展壮大,使人类错过了最好的应敌时机?为什么直到人虫战争爆发最关键的时刻他才会适时出现,并且一举成名,民间威望无与匹敌?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对虫族有免疫作用,并且还懂得提取血清给其他士兵使用?为什么从虫族入侵到现在,五皇子加莱曼死亡,皇帝凯米斯病重,大皇子凯撒伦被虫族同化,只有他的手下势力完好无损?为什么二皇子梅努斯殿下一直没有音信,而失去了议会支持的他依然财力雄厚能够置备兵器人马,支付成本高昂的血清试剂研究?为什么一向骁勇善战的约瑟将军会突然音讯全无?又是为什么,你们如今半个帝国兵力会被带到这里?茫茫宇宙中,人与虫族交战的战线这么长,而约瑟将军却偏偏在这个隐藏着虫族最重要秘密的地方失踪?为什么其他人经过虫洞的时候都会被引力扯碎,却只有他可以毫发无伤?这些问题,难道您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沈修云将军,您只是棋盘上的一枚小小的棋子,看不透七皇子殿下高明的棋局,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甘愿为他卖命吗?”
范斯德每问出一个问题,就好像一记重击敲打在岩石上,一下又一下,任凭那岩石如何坚硬,也在上面渐渐凿出了裂纹,然后继续锲而不舍,直至岩石分崩离析。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话,又狠又准地戳中了沈修云心底的旧伤。进入虫洞之前洛迦毫不犹豫将机甲让给自己的那一幕再次在眼前回放……
到底是危机中的患难真情,还是又一场完美演绎的虚情假意?
回想虫族复生初露端倪至今日大势渐成,虽然在表面上洛迦一直处于弱势和被动中,但仔细想想,他的势力确实在一步步扩大,尤其是民间的威望,即使是大公主亚比该也没法与他争锋……他提携欧米伽军,献血给荣耀兵团,将使命兵团拆散打乱,挑起议会的争端,向小贵族阶级示好……还有,他受了伤的眼睛……
沈修云突然想起刚进入隧道时碰到的那个装作眼睛受伤的虫族士兵,脸色骤然苍白,握着剑的手慢慢收紧。
此时他已经走到洛迦身边,范斯德并没有派人拦他,徘徊在他们身边的黑色浓雾这时却渐渐远离洛迦,向四周散去,而洛迦的睫毛也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即将苏醒。
“你今天告诉我这么多,到底是什么目的?”
“七皇子殿下非我族类,却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也许他连您的身份也知道。而我们,受控于母体的意识,无法真正意义上伤害他。”
“所以?”
“所以只有作为第二代母体的您,有权利结束他的生命。”范斯德说。
沈修云垂眼看着洛迦,眸光流动,眼神幽深,“你是说,要我杀了他?我什么时候和你们变成一伙的了?嗯?”
“您不成为我们的首领,又能去哪里呢?继续回到人类中做繁殖工具?还是说,您真的觉得自己有同盟和支持者?当您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当那些狭隘又自私的人类知道您是虫族的母体,会成为所有虫族生命的源头,您觉得,还会有人站在您这边吗?到时候等待您的,只会是背叛。”
“您再看看这些……”
范斯德说着击掌三下,岩洞里突然有一整面墙壁发出隆隆震颤,碎石和灰土簌簌掉落,石壁开始慢慢向后打开,露出另一个巨大岩洞。
岩洞里的场景让沈修云震动,只见几千枚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玻璃胆,胶囊一样一排排倒挂在岩洞中,而每一个玻璃胆里,竟然都装有一个人类帝国兵,如胎盘中的婴儿蜷缩着沉睡在玻璃胆中,而最中间的一个人,沈修云一眼就认出来是约瑟。
“他们都是被注射了七皇子血清的军人,我们虫族没办法伤害他们,也无法侵蚀他们,可是他们却能杀死我们。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让他们沉睡,但他们很快就要醒过来了,一旦他们醒过来,一场恶战将不可避免。到那时,想必七殿下的棋局也要收盘了,他会如何处置您,会将您放置于何地,您心中有答案吗?当然,如果您现在杀了七皇子,这些帝国兵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而您成为母体之后,所有的虫族都会受命于您,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所有死去的人您都可以说是在与虫族交战的过程中牺牲的,您可以继续回到人类中生活,享有凯旋的荣耀,甚至只要您愿意,也可以永远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当然,成为母体后最为方便的一点,是您将不会再像人类Omega那样有不可控制的发情期。”
沈修云看着那些被放置在玻璃胆中的帝国军,玻璃中浸泡的药剂散发着蓝色荧光,光芒连成一片,映亮了他黑沉的眼睛,而洛迦此刻就躺在他的脚边,他的剑下,在苏醒的边缘挣扎着,毫无防备,任由生死。
Chapter 119
范斯德在等着沈修云的选择,他看到沈修云将长剑缓缓抬起,可是眼睛一花,却看那剑光直接向自己飞来!
“您这是做什么?”范斯德打掉沈修云向他投掷过来的剑,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沈修云将洛迦从地上搀起来,让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范斯德冷笑道:“怎么,不管我说什么,您还是不愿意相信我,是吗?”
沈修云却勾起唇角,对范斯德说:“不,我愿意相信你的话。”
“哦?那这是……”
“所以我才要检验一下,你说的话,到底属不属实。”
范斯德还没反应过来沈修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见沈修云一手撑着洛迦,一手持刀,突然向他冲过来,直劈要害!范斯德后撤闪躲,快速移步到他身侧,正要伸手抓向沈修云的喉咙,不料沈修云却转身一送,反而将洛迦推到他身前!
范斯德微微一愣,可是抓向洛迦的手因为出招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收回,指尖将洛迦的颈部抓破,鲜血渗出,当那血液接触到范斯德的皮肤,他却好像突然被烫到一样,急忙将手收回来,脸色变得极差。
沈修云侧头看了洛迦一眼,伸手抹了抹他脖子上的血痕,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笑道:“你说虫族没法伤到七皇子性命,看来这个是真话。”
范斯德眉头微皱,这时原本空旷的岩洞中,顿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众多人影,细细看过去,眼瞳的颜色都极其浅淡,一看就是已经被虫族侵蚀了的。他们出现之后,毫无停歇,直接向沈修云和洛迦扑过来。
沈修云带着洛迦后退,一直退到那些装有帝国士兵的玻璃胆之间。
“哦?看来不是真话,他们还是会攻击他。”沈修云目光淡淡扫过那些人,神色却不见恐慌,眸子反而变得晶亮。“那么,你说这些士兵很快会苏醒过来,又是不是真的呢?”
范斯德神色一变,微眯起眼睛,瞪着面前似乎比他还要疯狂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
沈修云笑了笑,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玻璃胆。在这个任何能量都会被屏蔽的诡异空间里,这种玻璃胆并没有采取什么高科技的防护措施,即使玻璃的材质十分坚硬,也无法抵得过沈修云手中苦心搜罗来的神兵,刀锋所过之处,玻璃如泥沙一样被轻易破开,只听哗啦一声,玻璃胆整个碎裂,蓝色溶剂全都倾斜而出,里面被封住的帝国兵一头栽出来,跌在地上。
“你,你就不怕这样做会害死他们?”范斯德不可置信道。
“那又如何?反正都是一死!晚死不如早死痛快!”沈修云呵呵一笑,又接连打碎周围十几个玻璃胆,里面的帝国士兵一个接一个被释放出来。
范斯德似乎彻底被沈修云激怒,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在他面前的这个Omega男人,曾经是个名副其实的亡命徒,死地才是他真正的乐土,那样不顾后果的疯狂和残暴,让他越是被逼到绝境,越是感到如鱼得水。
“拦住他!”范斯德不禁大叫出声,命令虫族士兵阻止沈修云继续破坏那些玻璃胆。
这一刻的范斯德无比懊悔,如果早知道沈修云是做出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些玻璃胆展示给他看。原本只是想显出诚意,让他动摇,放弃人类的阵营,心甘情愿成为虫族的第二代母体,却没想到竟然会弄到这样的局面。
看着那即使在战斗中,也不忘了时时护住七皇子的Omega,范斯德突然有些迷茫。
明明根据收集的情报来看,沈修云对洛迦是充满怀疑的,两人之间甚至是存在宿仇,只要他煽风点火,就应该让沈修云彻底失去对七皇子的信任,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势?反过来,如果说沈修云真的看重洛迦信任洛迦,刚才又如何将洛迦当成挡箭牌推出来,就不怕他真的一下拗断他的脖子?而且看到七皇子受伤流血,这人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虫族是思维共享的种群,无论进化出多高的智力,它们也永远无法理解人类之间复杂的情感,尤其是像沈修云和洛迦之间这样的纠葛和孽缘。
沈修云在玻璃阵中左挪右闪,借助于一个个玻璃胆与那些虫族士兵周旋,有意无意中慢慢靠近约瑟。
范斯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脸色晦暗,用意识指挥部下围捕沈修云,可是沈修云还是一步一步,距离约瑟越来越近。范斯德意识到大事不妙,放弃指挥,手掌一翻,从袖口中滑落出一柄匕首,亲自上阵,用极快的速度向沈修云攻来。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沈修云在距离约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抛出飞爪,钩住岩洞顶部一处凸起的石块,瞬间飞身而起,直接向正中央约瑟的玻璃胆荡去,半空中凌空一斩,玻璃应声碎裂。
范斯德低骂一声,再次对虫族部下发出沈修云听不到的命令。虫族士兵的一部分立刻转身走向那些从容器中跌出来的人类士兵,掐住他们的脖颈,竟企图将这些人活活扼死!而另一部分虫族,则走向被沈修云飞起时留在原地的洛迦。
沈修云眼中眸光一凛,用爪钩将自己荡回到洛迦身边,落地时原地一转,刀光划过,将那些企图靠近洛迦的虫族全部斩断了脑袋。从它们身体里飞出的黑虫轰然而起,一下冲向天空,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再对沈修云和洛迦发出攻击。
那些跑去对付昏迷人类士兵的虫族,似乎也不太顺利,他们的表情都表现得十分痛苦,动作僵硬,想要用力扼住人类士兵的脖子,却好像无法使出力气,而站在一旁的范斯德脸色越来越苍白。
沈修云目光淡淡扫过这些虫族,心中升起疑惑。
洛迦的血一直以来只是对虫族的初级生命体有免疫作用,所以无论是洛迦,还是注射了洛迦血清的Alpha士兵,都不会被虫族的初级生命体侵入身体。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进化了的高级虫族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不然战场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战士牺牲?正是因为这一点,沈修云从一开始就觉得范斯德在胡说八道。
可是,此时的情景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虫族看上去的确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沈修云的视线掠过一圈,最后锁定在范斯德身上,幽幽笑道:“范斯德,你说虫族的等级越高,能够影响和控制的低等虫族的数量越多,那么反之,是不是只要你死了,这里的虫族就失去控制了?”
范斯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也不说话,直接以极快的身形向沈修云冲过来,露出狰狞的笑容。
沈修云心中微惊,立刻严阵以待,将一柄腰刀舞动得霍霍生风。然而范斯德作为高级虫族生命体,不论是体能还是速度,都要远远高于作为人类的沈修云,沈修云勉强接了几招,很快就落了下风,而那些虫族士兵也听从范斯德的召唤,从四周向沈修云他们包围过来。
“修云将军,你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类与虫族为敌?你是虫族的母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今天无论如何,为了我们虫族的生存,必须将这个七皇子除掉!”随着范斯德的逼近,沈修云注意到他的脸上汗水越来越多,嘴唇发紫,皮肤下仿佛有东西在游动,随时要破体而出。
“要是我不愿意呢?你不是说,只有我能将他杀死?”
“那就只能由我亲自动手了。哪怕,为此而死……”
岩洞的深处忽然吹来一阵冷风,不知道是不是沈修云的错觉,竟然闻到风中夹带的香气,优雅清淡,好像甜美的花香。
一直昏迷的洛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范斯德听见洛迦的声音,没有瞳色的眼睛猛地眯起,露出一抹狠色,突然以匕首直刺向洛迦!
沈修云急忙回刀阻挡,却快不过范斯德全力拼出的速度,眼看那锋利的匕首就要刺进洛迦的咽喉,他却突然觉得手上一松,而与此同时,听见一声兵器撞击,范斯德快到近乎成一片虚影的身形顿时停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好像视线也变得模糊,当画面再次清晰起来,沈修云看到前一刻还在自己手中的刀,此时正握在洛迦的手中,格挡住范斯德刺向他的匕首。
范斯德死死瞪着洛迦,脖子上的血管涨得越来越粗大,面容变得极其扭曲。
“必须,除掉你……”范斯德嘶声道。
洛迦闭着眼睛坐在地上,只凭单手,就让范斯德全力之下刺过来的匕首再也无法逼近自己半寸。
“除掉……你是……虫……”范斯德说话越来越艰难,皮肤下不明物的蠕动越来越快,青筋暴现,身体开始发抖,皮肤涨红。
洛迦手上忽然松力,范斯德因为惯性向前栽去,却被洛迦一拳打飞出去,鼻骨尽断,满口鲜血。范斯德跌坐在地,刚要起身,洛迦却一阵风似地,近乎是瞬移一样再次出现在他近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即便是身为进化虫族的范斯德,也无法从洛迦的脚下逃开,像微小的蝼蚁一样任其踩踏。范斯德扳住洛迦的脚,掌中突然冒出黑色小虫,用自己全部的意志,企图将那些虫子逼进洛迦的体内,黑虫咬破洛迦的皮肉,遇到血液之后却疯狂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