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时间已经逝去十六年,记忆只停留在白梦打伤自己的那一刻,以后的事情,似乎除了昏睡再无其他。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记了,而这个声音,越是接近宏国大军,就越发强烈,他有时候不禁会想,是不是自己想要找寻的答案就在对面的营帐之中……
站在城楼之上,他静静的眺望远方,那里除了连云谷中溢出的云霞之外,再无他物。那是郾城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宏军一旦越过此谷,曦国再无胜算可言。一直以来让曦国引以为豪的巫术这次没有太大的作用,宏月两国似乎都有通晓此道之人,曦国军力不如他们,巫术又连连被破,自然败仗不断。而今能用的,也只剩下这些诡异的地形,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毕竟那两国长途跋涉,只要曦国坚持,总有一天能拖垮他们。只是……,一想到宏国会败,他心里就莫名的一阵纠结,似乎在他心底,他更倾向于曦国认输……
实在不想再纠结于此,贝春锦抚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又是一声长叹,仿佛要将所有的烦恼呼出脑外,但却总是无济于事……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王上带人往这边赶过来了!”副将雷明一边跑上城楼,一边对贝春锦喊道。
贝春锦淡淡一笑,看着那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副将,心里一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上了战场,曦国为这场战争所耗损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雷鸣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国师大人,我们还是下城迎接一下的好吧?”
“嗯,走吧。”贝春锦说着,缓缓走下了城楼。自己一觉醒来,唯一没变的应该就是这位王上了,他依旧喜欢黏着自己,喜欢霸道的左右自己的所有。但自己,似乎并不喜欢这样。至于以前是否喜欢,他记不清了。所以现在的他,心里着实不知该如何对待王上对他的另眼相看,苦苦一笑,自己似乎又想多了,不过一介臣子,能做的除了忠君爱国,还能有什么呢?
“嘶——!”一声马鸣震彻天宇,紧跟着是一阵怒骂。贝春锦举目一看,不禁皱眉。席恩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他身旁跟着几名侍卫,其中一人正怒斥一个瘫坐在地的女子,看样子,似乎是女子阻了路。
贝春锦急急跑过去,还没到近前,就见近卫举起鞭子朝那女子打了过去。他想都没想,袖中黑色丝绦猛然甩出,缠住女子的腰身,将她拽到了身前。
女子身子一歪,贝春锦慌忙扶住,一抬头,不禁对上了那双目转流光的深碧色眸子,他只觉心脏忽的漏了一拍,空了很久的那个地方,一下子被塞得满满的,让他有些兴奋。
女子长得很漂亮,微长脸尖下巴,棕色柳叶长眉斜飞入鬓,长长地睫羽似是蝴蝶的鳞翅轻轻扇着,而她身后披洒的淡金色长发,虽然有些凌乱,却璀璨夺目得令人窒息。贝春锦似乎听到自己心脏处传来的狂跳之声,此女虽不是倾国之貌,却足矣让他为之沦陷!
女子倔强的咬着下唇,红着眼圈狠狠瞪了他一眼。
贝春锦被她这似嗔似怨的一瞪,心跳又加快了一倍,呼吸不觉急促了起来,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姑,姑娘,你,你……你没事吧?”
“噗嗤”女子突尔展颜笑了,两个俏皮的小酒窝蓦然出现,贝春锦不觉咽了口口水,也傻乎乎的笑了,“姑娘,你,你有没有伤到?”
“你说呢?本姑娘可是被那匹大黑马给撞了,你说有没有事?”
低沉的嗓音不似一般少女的轻柔,却带着一些娇嗔,透着说不出的诱惑,贝春锦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试探着去碰女子细弱的手腕,“我,我给你把脉、看看吧。”
“好啊,”女子说着,主动举起了手,看着他认真的给自己把脉,眨着一双大眼睛笑道:“可是国师大人,小女子只是觉得脚有些痛欸……”
“那,我给你看看?”见女子点头,贝春锦便蹲下身子去撩她的裙子,想帮她看看脚。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那人的裙角,只听女子惊呼一声,一个趔斜,摔在了一边。贝春锦一惊,抬头一看,席恩正黑着脸瞪他。贝春锦忙起身施礼,“属下参见王上。”
席恩盯了他半晌才阴惨惨的低声道:“那女子很好看吗?”
贝春锦又是一愣,不由抬头,有些莫名其妙,“她……?嗯,虽无倾国之貌,却也是一位佳人。王上何出此问?”
“佳人?哼!她差一点惊了朕的马,论罪当诛!”席恩狠狠瞪了一眼被手下压着的女子,极其不爽,心说竟敢勾引他的国师,当真该杀!
贝春锦微微皱眉,在他意识里,席恩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对这个女子却如此刻薄?“王上,想必她也是无心之过,都是我国百姓,还是放了吧。”
“朕若是不放呢?你会为了她求朕吗?”
贝春锦还没答话,女子便在一旁笑道:“他刚才不是已经求你放了我了吗?怎么,王上是要拂国师大人的意不成?”
席恩回头冷冷看着女子,薄唇禁抿,似乎随时可能发怒。
女子坦然相视,丝毫没有惧意,“小女子刚刚拜王上的坐骑所赐,扭伤了脚,国师大人心善帮忙诊看,想王上爱民如子,应该不会阻拦国师行医吧?”
席恩暗中咬牙,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胆大妄为之人,可围在四周的兵将百姓越来越多,他也不好发作,只能虎着脸对身旁一个侍卫道:“靖袭,赏给此女一些钱银,让她另寻医馆去吧。”
靖袭躬身称是,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女子。女子当下翻了个白眼,冲着贝春锦吼道:“国师,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你怎么能给我治了一半的病,就转嫁他人呢?”
“你别不知好歹!”靖袭用力一拉女子,直接往人群之外走去。
女子不甘,一边抠着那只钳子似的、箍着自己手腕的大手,一边回头对贝春锦怒道:“你管不管啊?!”
贝春锦心脏猛然一缩,一股说不出的痛楚顷刻间淹没了所有思绪,等他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经被自己拉进了怀里,一旁站着一脸惊讶的靖袭。
“国师大人,王上的意思是……”靖袭偷眼看了看席恩,忙道:“国师大人,此事还是让属下着手处理吧。”
贝春锦也发觉自己唐突,再看席恩黑锅底一般的脸色,心中更是懊恼刚才的冲动,但却不知为何,那双扶着女子的手却怎么也不想松开。
“国师大人,小女子家就在稻花街拐角,要么,你送我回去?”女子低声轻诉,语气中满是期待。
贝春锦看着她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
“锦,朕还有要事跟你商量,让靖袭去吧。”席恩黑着脸,走了过来。
“国师大人,我不要那个侍卫送我。你看,这里都被他掐紫了。”女子说着,露出了被靖袭抓过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绕着一圈青紫的淤痕。贝春锦二话没说,直接覆上那只玉腕,轻轻揉了起来。女子顺势微微转身,靠在了他身上。
贝春锦轻叹,柔声道:“还疼吗?”
“没事了,”女子抵在他胸口,闷闷的说着,“送我回家吧,这里陌生人好多,好麻烦。”
贝春锦不由自主的应了声“好”,却没有意识到,他并没有把自己看做女子口中的陌生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土坯房子
席恩怒不可遏的瞪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子,醋意滔天,贝春锦是他的,是他等了十六年的爱人,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锦,跟朕回去,朕有事和你商量!”
贝春锦看着怀里不愿离开的女子,心下有些犹豫,“王上,容臣将这位姑娘送回去,马上就赶回来,可以吗?”
“锦!”席恩低吼一声,两步走到他近前,不悦道:“你要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贱民而忽视朕吗?”
“臣不敢!”贝春锦慌忙施礼,将女子往外推了推,满脸歉意,“姑娘,要么让其他人送你回去?”
女子瞥了一眼席恩,幽幽望着偷偷看着她的百姓,嗤笑道:“贱民么?呵呵,我倒是忘了,这里的百姓分贫富贵贱啊……”
贝春锦看着那双深碧色的眸子,心脏骤然一缩,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眼神,那里满满的都是对百姓的怜爱,记得年轻时的席恩,也有着一双那样的眼睛,只是现在……他望向席恩,突然一愣,画面渐渐模糊,那双眼睛的主人,真的是年轻的席恩吗?为什么他的记忆如此模糊,那个人,似乎不是……
“我不要别人送,只要你送!”女子嘟着嘴,似是满腹委屈,轻轻扯了一把他的衣袖,“你不送我,肯定会后悔的!”
“为……为何?”贝春锦慌忙收起思绪,胡乱应付着。
“还能为什么?你没看见我已经惹怒了你家王上了吗?”女子斜斜的瞥了一眼席恩,低声道:“你觉得那家伙会放过我吗?”
贝春锦没想到她竟然对席恩如此无礼,“姑娘,如今战事在即,军中事务繁多,还是让我的属下送你回去吧。”
女子一愣,没想到他突然冷下了脸,眼眸一转,竟似要落泪,“你不送就算了,别把我推给别人。我住在稻花街西边拐角的土坯房里,你若有心可以过来坐坐,我等你。”女子说完,也不顾贝春锦错愕的眼神,转身一瘸一点的走向人群。
“姑娘等等!”贝春锦一瞬间被那孤寂的背影闹得心乱如麻,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言阻止,只是待那女子转过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唐突了,“姑娘,还是让我的属下送你一程吧。”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雷鸣,雷鸣随即明了,点头称是,走上前去扶那女子。
女子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撤回了被雷鸣扶住的手,“别碰我,放手!”
雷鸣瘪瘪嘴,有些恼怒,“你这女子好生无礼!国师大人要我送你回去,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哼,本姑娘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女子微微一扬下巴,藐视的睨着众人,“不用你们送,本姑娘自己会走!”
席恩冷冷一笑,心说不对,如此气势,绝对不是一介平民百姓能有的,“哪里来的刁妇,竟敢在朕面前如此猖狂!来人,给朕拿下!”
早就看不惯女子的靖袭应了声“得令”,一步蹿到女子面前,劈手抓住她手腕,轻轻一拧便将她擒下,女子挣了挣,靖袭手上用力向下一压,想让她跪下,却不料女子借着他的手劲直接弯腰,手中一支玉簪直刺靖袭脚面,靖袭一惊,双脚点地,以女子背脊为基,翻身而起,将所有重量压在手掌之下的女子身上,女子轻哼一声,“噗”的一声趴在了地上,尘土飞扬……
“靖袭,她一个弱女子,你怎能如此待她?”贝春锦说着,伸手想要将女子扶起,靖袭却不放手。
“国师大人,这刁妇胆大妄为,对王上不敬,理应受些教训。”
“她一个姑娘家,你要怎样?”贝春锦眉头紧锁,硬是把人拽了过去,弯腰帮她掸去衣裙上的尘土。
席恩有些无力的看着他,心中不解,这女人究竟哪里触到了贝春锦,为何要对她如此关照?而且还旁若无人的自行其是?
“锦跟朕回去!”
贝春锦轻叹,点头道:“好。但是王上,请您饶恕她吧?”
席恩看着他祈求的目光,心中虽对女子很是怀疑,但是却不想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惹他不开心,便微微颔首,“我们快些走吧,今日年关,朕有些东西要与你一起看。”
“嗯。”贝春锦感受着席恩突然柔软下来的语气,微微一笑。他回头看看有些狼狈的女子,心里一紧,想说些什么,手却被席恩牵住了,“锦,我们走吧?”
贝春锦无奈,点点头随他一起往前走。
女子胡乱的擦了把脸,眼中有些不甘,却只是一笑,转身打算离开。
“姑娘,姑娘等等。”
女子脚步一顿,慢慢回身,诧异的看着再次跑到自己面前的贝春锦,抿了抿嘴,璀然一笑,“国师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看着那抹未达眼底的笑容,虽然夺目,却是说不出的苦涩,贝春锦心中一痛,微微皱眉,“那个,今天过年,这些点心,送给你。”
女子低头,伸手接过那几包点心,却再也止不住疯狂涌出的泪水,她咬着下唇,猛然转身,“多谢国师大人,小女子名唤雪瑶,还望你能记得。”
贝春锦一愣,莫名的觉得那名字很熟悉,待要再次询问时,女子已经拨开人群,离开了……
席恩看了一眼女子消失的方向,对声旁的靖袭低声道:“去好好查查那女人。”
靖袭称是,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随即两个百姓打扮的人便转身不见。
贝春锦走到席恩身边,抱歉一笑,“王上,我们回去吧。”
“好。不过,今日一定要罚你,你怎能为了一个无名女子耽误朕这么长时间呢?”
“是是,臣一定谢罪。只是,臣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女子似曾相识……”贝春锦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稻花街,微微摇头,“王上,今日过年,臣已经让人备好酒宴,保管你满意。”
席恩哈哈大笑,刚才的不快一扫而逝,随即扬鞭催马,“锦,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啦!”
贝春锦一笑,提马跟上,却没有发现,刚刚他回首观望的那条稻花街上,女子莲步轻移,正痴痴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愁眉不展……
这是贝春锦醒来后的第一个春节,虽然在行军之中,席恩还是特地让人准备了一些节目,整个年过得很是热闹。宏月两国很有默契的进行了休整,没有在这个时候举兵犯进,这个年过得可谓相当太平。贝春锦一直陪着席恩,虽然自己也草草准备了些许礼物,却没有席恩想的周到,从初一到初五,一天一个样,他很开心席恩能这么重视自己,但也很清楚的意识到,席恩越来越多的亲密举动。虽然嘴上不能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总觉得有些怪异。
正月初六,当开门的鞭炮响过之后,贝春锦决定出门。昨天晚上他特意灌了席恩很多酒,估计不到日上三竿,那人不会醒。苦涩一笑,没想到他也有算计自己君主的一天。
看了一眼跳出地平线的大太阳,贝春锦飞身跃出院墙,挑着一些巡守看不见的小路,辗转来到了那条稻花街。街边上一个馄饨摊已经开张,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士兵,街里倒是没什么人走动。贝春锦很快找到了那个被众多大瓦房挤在一角的土坯房,他快步走了过去,举手想要叩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这大过年的,似乎有些不妥。想到这儿,他赶忙转身,打算去买些东西,却没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呦?国师大人?来了怎么不敲门啊?”一个娃娃脸的年轻小伙笑嘻嘻的望着再次转回身的贝春锦,两颗尖尖的虎牙俏皮的嗑在下唇上,他伸手一让,笑道:“国师大人请进吧。”
贝春锦有些拘束的皱皱眉,不好意思道:“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我,我待会儿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