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炫程先是撞上开门迎面的两个物体,伴随金属杂乱铮铮声响,再来看到表情雀跃的林皓。
「喜欢吗?我回来马上特地为你布置的。」林皓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意。
环顾一周,余炫程才发现不只门口,连天花板都有,为数不少,风一吹入,整间屋子都是金属刺耳杂音,他的脸立刻沉了,阴沉得让林皓以为他身体不舒服。
「拿掉。」余炫程冷漠说道,以往飘忽的眼神狠烈直视着身前一头雾水的男人。
林皓非常困惑:「为什么?你不是喜欢风铃吗?」
「拿掉。」他依然只吐出这两个字,直挺挺的站在刚进门的地方,无生命流淌的眼眸出奇地充满愤怒,有意若不撤掉风铃就不愿再往前踏进一步。
林皓愣在那里,他没想到余炫程的反应居然是这样,难道喜欢风铃不是为了自己?
他走近余炫程,低声问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余炫程飞快的回答,眼神依然锐利。
尝到真正挫败的滋味,犹如拿破仑惨遭滑铁卢,林皓甚至觉得更比战役失败更难过,转身一一解下几个小时前兴致高昂布置的东西,每拆一个就感到闷了十倍,直到全部拆下来,简直闷坏了,余炫程才肯跨入屋子里。
林皓把所有风铃用塑胶袋包起来,塞在床底下,会放在那里是因为余炫程其实没给他一个专属的置物柜,所以他的东西不是在背包里,就是往床下塞。
刚处理完毕,爬起身就看到茶几上有一壶眼熟的玻璃茶壶。
「你的茶自己喝,我没喝。」余炫程毫不留恋的走过。
胸口更闷了,像是雨衣罩住受斗大雨滴捶打又闷不透气的感觉,林皓有些恼怒说道:「老子对你这么好,为你泡晚安茶,还想办法讨你开心,你这是怎么样?」
「我可没请你做什么,一切都是你自愿。」
「喜欢你才自愿,所以我就该被你这样对待吗?」林皓怒道,上前扳过他的身子。
余炫程冲着他笑:「我以前喜欢你,就是把自尊丢在地上任每个人践踏,踏完连一个原型都没了,你这算什么?」
第三十五章
愤怒和羞愧两种不同的情绪炸开来,林皓的脸一下黑一下红,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第一次谈恋爱有这种感觉,逼得想放弃,却又放手不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喜欢上一个人。
手足无措的他,不懂得安抚得技巧,只依照身体本能,伸出双臂急急忙忙地把余炫程整个人揽在怀里,抱得紧实,贴在卷发上愧疚的说:「对不起。」
余炫程任他抱着,好一会儿缓缓说道:「其实我可以答应你。」
林皓一下子双眼瞪大,以为两人可以重修旧好,不料余炫程又说:「我想过,可以跟你交往,让你为我做牛做马,一次又一次用精神凌虐你,再狠狠甩掉,要吗?」
那些坚不可催的意志如瓦堆坍方,塌陷了一块,林皓动摇了,从来不为一个人低声下气,如今走下一步将成为余炫程的俘虏,再继续坚持会得到什么结果?毁灭且两败俱伤的局面?
趁着林皓发愣的空档,余炫程挣脱他的怀抱,留下实验袍,又背起背包开门出去。屋子里剩林皓与二十三只蜘蛛,大约有五分钟,他还是站在那个位置,双手从怀抱一个人的姿势慢慢的垂在大腿两旁,等到能够移动的身体才大字型的倒在余炫程床上,热情被抽乾,毫无活力,只剩呼吸可以确定他是活着的人,突然他也想像那些安静的生物,躲到自己编织的保护网,巩固生命和情感。但蜘蛛没有情感,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保护,它们维护的只有生命而已。
他不断消极的问自己,要不要放弃这段迟了六年的爱。六年该变的都变了,不该变的也变了,热带鱼变了,对他的感情也变了,林皓怎么没变?他应该也要感到麻木,时间冲淡建中时期的记忆,连同感情也该一并冲刷到无痕无迹,为什么没变?而且还让他知道那是喜欢?
如果不知道那是喜欢,现在就能拍拍屁股走人,说声:「老子不稀罕!」可惜没这么容易,真说了他还会后悔一辈子。
躺了许久,恢复一点活力,林皓坐在起来,视线停留在茶几上的玻璃茶壶,旁边则是余炫程的笔电,他盯了片刻,下床做了一件变态的事——打开笔电,偷窥里面的档案。
曾有言,好奇心害死一只猫,但林皓自认不是猫,死不了,而且笔电没有锁,所以可以正大光明的乱看。余炫程的档案很整齐,桌面上只有常见的程式,资料夹也分门别类存各科报告,他随便点开某个Word档,里面都是歪七扭八或是像刺猬长刺的细胞,林皓觉得恶心,关掉又去开另一个,这次是白老鼠的照片,接着是一些看不懂的表格与图表,再滑下去突然出现一张兔子仰躺,头被固定夹环住,四肢被绑在旁边,彷佛在手术台上等待宰杀,光看到这副景象,他就一阵作恶,立即关掉档案,其馀只有一个叫做「生物统计学」的资料夹,里面的数字和符号他看得懂。
林皓原本是想找点有趣的,例如日记、札记、生活照片、个人自拍等等可以让他复制下来保存的东西,但是翻来翻去就只有细胞照片、蜘蛛图片跟一堆恶心的报告。他开始乱点,恰好开启一个Word档,使他眼睛一亮,那是余炫程的课表,林皓虽大概知道他何时有课,但不太清楚每堂课的教室,上次去科五馆堵人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走运而已。
大喜之下,林皓复制了一份课表到自己电脑里,然后对照时间,查找余炫程下午最后一节所待的教室。他把刚刚余炫程给他的冲击给忘了,沉浸在幻想的交往模式,接下课、吃晚餐、牵手回家。
第三十六章
快到最后一节下课,他计算出去到学校的时间,一定要趁下课之前站在教室门外才能逮到人,所以提早了半小时赶到教室,那节课教授也提早放人,林皓到的时候,教室已乱哄哄,闲杂人等走来走去挡住他的视线,看不到余炫程的影子,林皓着急的伸长脖子观望,深怕他已经离开了。塞在教室的人群分散一点,他才看到站在前排位子收拾的余炫程,不远处的他正背起包包,怀中抱着厚重的原文书,林皓从他的脚步移动方向推测他往后门走,死盯着余炫程准备在后门堵人,突然从旁边杀出一个程咬金,不长眼睛的往余炫程身上撞,手上的书拿不稳,啪一声掉在地上,同学没有道歉,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跨过地上的书,双手插口袋拐了个弯也往后门走,林皓见他前来,直接用肩膀撞他,挡住陌生同学的去路。
「你故意撞余炫程?」林皓直瞪瞪的瞅着他,心头冒火,恨不得直接一拳过去,余炫程是随便一个三脚猫可以动的人物吗?就算要伤害,全世界只有林皓可以伤害他。
那人也是不屑,打量了林皓上上下下,狡辩道:「没有啊,他自己撞过来。」
「干!走得好好,撞你找屁事?老子看得一清二楚,他在走廊你故意撞他,是不会走别条路?非要撞他什么意思?干!」林皓气冲冲,不假思索的全都骂出来,那位同学把他当狗吠,想从侧边走,林皓继续挡,往右走就挡右边,往左走就挡左边,同学也来气,推林皓一把怒骂:「来找碴就对了?这么有病的人也要罩,我看你也有病!」
林皓一愣,眼眶刹那充血:「谁有病?他妈的谁有病!」
他想起之前来找余炫程时,同学漠视的态度,可见余炫程在班上过得并不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皓扬手揪起对方的领子,突然有个冷淡的声音从旁掠过:「走了。」
转头,赫然见到余炫程在他身边,不愠不火的望着他,林皓像是丢废弃物,双手往前一抛,鄙夷地啐一声,只差把口水吐在他身上。余炫程没有等他,他像个小媳妇跟着屁股走,越想越不平衡,在后头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在班上被欺负?」
「没有。」
「可是他们好像都待你不好,上次我来气氛也很怪。」
前方的他突然停下来,林皓也跟着停下。
余炫程回头说:「因为平常不会有人找我,也不会有人跟我说话,我精神不正常是全班都知道的事。」
胸前突然闷着一股气,林皓这么维护他,但连他都说自己不正常,只是晚上会梦魇,现在为人比较薄情淡漠,怎么想都还在正常范围。
「哪里不正常?明明就好好的,说你不正常的才有病!」
余炫程觉得对牛弹琴,转身继续走,林皓还是在后头怒气难平,不断深呼吸后终于说出一句平静的话:「我带你去吃晚餐。」
「不要。」余炫程回答迅速。
「不吃火锅,去吃别的。」林皓以为他是因为每次都是火锅才拒绝。
「我要回家完成和室房,肚子饿自己去吃。」
「那我买回家,想吃什么?」林皓讨价还价,反正买回家还是一起吃,目的只是想赖在他身边。
第三十七章
余炫程想了一下冷道:「披萨。」
「好,什么口味?」林皓立刻点头答应。
「都可以。」
彷佛小太监得到皇上点头,林皓跟他分头走,喜孜孜的跑进披萨店外带两个大披萨,过了老半天,等到不耐烦,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喜欢的人买的,等多久都值得,但他不知道余炫程只是希望林皓晚一点回家才选择吃披萨。
好不容易两盒大批萨落入手中,林皓又多买了可乐,心情愉悦回到家,开门就见到和式房摆在地上,里面地板变成白色,余炫程刚贴美耐板上去,而他正在旁边的茶几低头用功。
林皓一时不知手上的食物该放哪里,茶几前的人也似乎没有想让位的意思,杵在原地许久,余炫程才缓缓抬头施舍了一眼,挪动一点位置。他把批萨放好,硬是挤在余炫程旁边,拿起一块,顺便留意旁边的人在做什么。
这时他才发现桌上摆满玻璃彩绘笔,余炫程低头在透明片上挤压笔身,描绘出一只漂亮的蝴蝶,旁边有几个完成的作品,唯一的共同点是:画的都是昆虫。
目光瞟到地上,桌脚旁有瓶黑色颜料,林皓往和式房看去,显然这颜料还没派上用场。
「为什么要做这个?」林皓问道,摘了一块批萨送到余炫程嘴边。
闪过突如其来的食物,余炫程装作没事,彷佛林皓的喂食只是个插曲般的小错误:「和式房的布置。」
又被拒绝,但这次他不逼他吃,手中的批萨叼在嘴里,凑过去拿了一只黄色的彩绘笔说:「我也要画。」
「你画得能看吗?」余炫程猛地转头问道,他可一点也不指望林皓的美感。
「能啊!画昆虫就好了是吧!老子会画蜜蜂!」说完他也在塑胶片上面挥洒起来,缓慢的交接使用黄色和黑色,描绘蜜蜂的腹部。
耳边清净了,六年后他们的角色互换,如今吵闹的变成林皓,不以为意的是原本乐开怀的人。余炫程拾笔继续画下一只蝴蝶,从外层的轮廓开始,填满一层颜色,再点上翅膀的花纹,手边不停歇的做事,心里有件事不希望林皓误会。
「今天那位同学没有故意撞我。」他淡淡的道,仍然不停点缀的动作。
但是林皓停下了,转头望着他:「他不是故意不然是怎样?你明明就在走廊!」
「他只是想插进来,没想到书掉了,我在班上是被忽略的一群,捡书这种事当然是自己做。」
林皓凝视着他的侧脸,即使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他仍然觉得心疼,六年前不愿热带鱼被欺负,所以在弄坏同学的PSP时,他挺身而出为热带鱼赔钱,现在他也不愿余炫程受到不公平对待,因此目击不长眼睛的同学直接挡住去路要一个交代。但是他却不为自己辩解、不保护自己,甚至认为班上的漠视是司空见惯的事,林皓不甘心,他喜欢的人谁都不准碰,这个世界只有林皓才能爱他、呵护他;也只有林皓才能害他、凌迟他。
余炫程依旧专心的处理蝴蝶翅膀的纹路,林皓越看越入迷,从侧脸往下,耳廓旁有几丝卷发,以前是漂亮的亚麻色,现在则是忧郁的灰色,但他还是喜欢,只要是余炫程的一切都喜欢。颈窝是干净的肤色,仅有少数灰发残留,好似被迷魂香吸引,林皓不知不觉地往他靠近,有一股想感受他体温的冲动,彷佛六年前热带鱼吻上他唇角的时候,现在的他也想要尝尝他嘴角的味道。
接触到皮肤那瞬间,余炫程像踩到地雷般整个人跳开来,惊慌得挥到地上的黑色颜料,洒了一地,一阵慌乱下,他看到地板上一摊黑墨,手忙脚乱的起身往流理台走去,结果被林皓拦下来。
「我来弄就好。」林皓先他一步到流理台拿抹布。
余炫程恍神的回原地呆坐,放弃手上的工作,林皓则蹲在他旁边擦地板,幸好和式房离茶几有些距离,不然摆在旁边就刚好遭殃了。
擦完地板抬头看到余炫程眼神恍惚,虽然他的双眸总有空洞恍然的死气,但是此刻居然是一种慌乱的模样,瞳孔里的混杂的情感一览无遗,林皓干脆就照实说了:「我刚才想亲你。」
余炫程的眉头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林皓把抹布丢进流理台,蹲在他面前近距离四目相对说:「我想吻你。」
这是个宣告,所以说完林皓捧着余炫程的脸,毫不客气吻上他的唇瓣。
第三十八章
冰凉的气息,甚至带着淡淡薄荷微凉,林皓原先打算浅尝辄止,但是身前的人没有反抗,木头般静坐不动,于是让林皓有了更进一步的试探。
他扣住余炫程的脑勺,两双嘴唇零缝隙紧贴,舌头如猛蛇出洞,往深处探寻,轻舐舌尖缓慢舔到舌根,翻搅舌体一步步吸取蜜液,强行的掠夺并无受到反抗,林皓疑惑的微睁眼,发现余炫程低垂的眼眸下也在注视他,平静地彷佛在看一个平常不过的芝麻小事。
林皓有点被激怒了,他想要看到余炫程为这个吻起伏的情绪,愤怒也好,惊慌也罢,但却连一点眼底的闪光也捕捉不到,他开始用牙齿出击,咬磨嘴唇,将不为所动的舌瓣牵扯出来一点一点的咬,肆虐口腔的神经,身前的人有反应了,余炫程近乎无法呼吸,收回舌瓣奋力的把林皓推开,不愿再与他玩亲吻游戏。
「够了。」余炫程擦擦嘴角,起身走向浴室。
「你没有拒绝我,还是喜欢我的对吧?」林皓难以从刚才的热吻抽神出来,跟上去想要抱住那抹背影,正要踏进浴室那刻,门迅速迎来,碰的一声,吃了闭门羹。
他哼哼两声回去座位,由衷觉得余炫程一定是害羞不好意思面对他。
茶几上的蝴蝶有些已经干了,林皓拿起来端详,比起自己画得蜜蜂的确是艺术大师与土人的差别。这时浴室的门开了,余炫程若无其事的回到座位上,继续完成下一只蝴蝶。
打不死的林皓又继续问:「你怎么不拒绝我的吻?还喜欢我吧?上次说的死都不会喜欢我是骗人的吧?」
「梁斯常没有吻过你吧?该不会你也没拒绝?还是你只回应我的吻?欸,你给老子说说话啊!」
一连串的机关炮都没有得到回答,他也问累了,看着一只只绚丽的蝴蝶说:「要画几只?」
「十五只。」余炫程开了金口。
林皓明白他只回答正事,偏偏他没有正事可以跟余炫程攀谈,难得厚脸皮的他有点尴尬,把蜜蜂画完放一边,下去巡蜘蛛。
平时蜘蛛们的存在容易被忽略,一旦静谧的空间无人对谈,就有了他们生存的声音。每一箱或多或少发出掘土的声响,小蓝依旧在最靠窗的位置,优雅展露蓝宝石的光泽,窗外入夜,林皓稍微看了玻璃倒影中的眼睛,虽然两者颜色隐约不同,他仍然选择相信梁斯常之前说的话:余炫程喜欢小蓝是因为林皓。
小虹经过蜕皮,颜色越来越鲜艳;铁汉依然柔情的行走;凶猛的陛下今日不宜上朝,躲在土坑里不见世。林皓和它们有一定的了解,这些老朋友反而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旁边有一只全白的蜘蛛,它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林皓不喜欢单调的颜色,灰色、黑色、白色一概不会特别注意。因此小虹与白虎将军,他之前都是选择观望色彩缤纷的小虹。这次才仔细观看白虎将军的模样。
它的饲养箱是直立的,开口在旁,里面插了一块假木,将军攀在上面,偶尔往上移动。它的身体由白色与黑色条纹构成,彷佛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林皓不禁思考这位「将军」和「皇帝」斗起来,谁是谁的手下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