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心思各异,东岳的人大部分满心欢喜,由衷地为越峥感到高兴。
在这样浓烈的气氛之下,就算一向冷淡的越峥,脸上也浮现出丝丝的笑意。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枚小小的云纹纹章,他的心里也渐渐泛起了点点喜悦。
越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长老,以后多多指教。”
越岭也道:“恭喜你啊师兄。”
在越清越岭的带领下,一干弟子蜂拥而来,纷纷朝他祝贺。
越峥被他们一声声“长老师兄”叫得哭笑不得,道:“你们不要这样叫我,就像平时那样叫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师兄你现在时候补长老啊。”
越峥摇摇头,道:“我说行就行。”
众人立即噤声……糟糕,一时高兴都忘了这个师兄是个多么凶残的人物。
虽然越峥那么凶,但王小剑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有一丝窘迫,晕,在生死险境不变色,万人瞩目下也能泰然自若的越峥,竟然会被一干热情的师兄弟的祝福夸奖搞得窘迫无措,真是奇了!
联想到对他说情色的话会让他脸红,想不到这家伙竟然这么纯情!
不过,这样的越峥失去了原本的高高在上,凶神恶煞,变得可爱起来。
王小剑觉得自己抓住了越峥的弱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人群吵嚷,越峥还是一下子听到了他的声音。
王小剑恶劣一笑,从剑鞘飞到他耳边说:“长老师兄,你看看有多少人爱你啊,就连我也喜欢得不得了呢!”
越峥叱道:“胡说八道!”
脸上却泛起了一丝薄红。
王小剑心中了然,这人果然对这种赤裸裸的话没有抵抗力,能让他尴尬,他心头畅快得很。却不想想自己这话说得有多露骨无耻,哪怕是普通人听了也会面红耳赤。
大概是受不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员骚扰,当天越峥便向赤日炎告辞回燕国还昭云剑,赤日炎答应了。越峥长吁出一口气,走出清音峰,迎面便被越清越岭两连体婴儿给挡住了去路。
“师父让我和越清和你一起去。”越清笑眯眯地说。
越峥立即明白是师父担心魔道再来攻击他,于是不再拒绝,三人随即往燕国出发。
再次回到燕国是在十天之后,进入京都,城内一片萧瑟,处处挂着白巾,路上行人极少,个个行色匆匆。
众人不禁有些诧异,越峥皱紧眉头。
几人行至朱雀街,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大皇子!”一声大叫让越峥等人转过头,正好看到百部带着一帮人匆匆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您……您又回来了?”
众人看去,只见他穿着军服,臂膀上却包着孝,不由暗自诧异。
经过上次的宫变,百部的脸上带着疲惫,眼圈下泛着青色,此时见到越峥,眼圈泛着红,低低道:“您是专程回来送先皇的吗?”
越峥微微一愣,“先皇?”
越清和越岭对视一眼,均没说话。
百部看越峥表情怔然,才知他并不了解内情,踌躇片刻,低声道:“自您离开后两日,先皇便驾崩了。”
王小剑大吃一惊,这才几天,燕王竟然去了,他迅速转头看向越峥,却见他静静站在原地,脸色晦暗不明。
电光火石间,王小剑想起了那天他听到昭云剑的呜咽之声,不由轻轻叫到:“昭云剑?”
自从那日他听到呜咽声起,昭云剑便悄无声息,没有说过一次话。
王小剑想,昭云剑必定是知道燕王去世才会哭泣,立时心中沉重起来。
越清和越岭大概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心情有些沉重,脸上也沉静下来。
越峥脸色阴沉,“慕容喜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难道她没有交出解药?”
百部被他慑人的气势压得头冒冷汗,连忙道:“交了,但是先皇之前吃了太多丹药,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是那摩耶?”越峥的神色说不出地骇人,似乎一只即将咆哮噬人的猛兽。
百部犹豫片刻,点点头。
越峥闭了闭眼,“带我去见他。”
皇宫里到处是白色,哀哭从四面八方传来,空气沉闷,凉风萧瑟,更显得一片苍凉。
刚入宫门不久,一个老太监带着一行小太监匆匆行来,看他衣着服制,怕是地位不低。太监很快来到众人面前,在越峥面前恭敬地弯着腰,低声道:“王爷,皇上派奴才接您去荣行殿。”
王爷?皇上?众人微微一怔。
百部小声道:“先皇在驾崩前传位于二皇子,封大皇子为越清王,封地为尹西十六郡。”
越峥又是一怔,尹西十六郡虽然地处西北,非富庶之地,可地大物博,更重要的是,当年的柔然便是归于尹西。
越峥闭了闭眼。
“先皇苦心。”百部轻声道。
越峥道:“带路。”
太监便在前面领路,一行人脚步很轻,无人说话,绕过九曲回廊,穿过重重宫阙,前面的哭声蓦然大了起来,像是有无数人在哀哭。
越峥的脚步慢了慢。
太监转过身,恭敬道:“王爷请。”
荣行殿是历来皇室成员停棺、拜灵之处,气势磅礴,金碧辉煌,象征祖荫庇佑、千秋万代。行到下方,便见殿前跪了一地的文臣武官、妃嫔宫婢。
太监提声传达,声音遥遥地传去。
哀哭声小了些,人群中已经有人偷偷回头。
越峥等人走了过去。
原本跪在地上的人纷纷朝两边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越峥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两边的人低垂着脑袋,偶尔有偷看的人和他的视线对上,立时吓得垂下头,不敢再看。
行到殿内,一眼便看到最前方跪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服的身影,他的前方放了一口巨大的白色玉棺,雕工精美细腻,山河水石,龙游凤走。
越清和越岭不方便进入内殿,便停在了殿门外,远远地看着。
越峥直直上前,一步一步踩在石青地板上,声音清脆,在这巍峨的宫殿中十分清晰,最终,行至棺前。
最前方明黄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来,其人黑发如墨、眼神清明,面容英俊,和越峥有五分相似。
“皇兄来了。”年轻的燕王开口道,“父王临走前还盼着你来。”
越峥望向白玉棺,沉默不语。
燕王低低一叹,“你能来,父王泉下有知,必定欣喜。”
“慕容喜呢?”
燕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缓缓道:“慕容喜与三皇子谋反,已经诛杀,慕容氏一族流放漠北,不得再返京。”
越峥微微动容,仔细看向燕王,却见他脸色平静,放佛刚刚口中所说的慕容喜和燕墨并非他的生母和亲弟,慕容氏并非他的母家一样。
他默然片刻,又道:“那摩耶呢?”
“已派人追杀。”燕王脸上微微显出怒容,眼睛霍霍发亮,他直直看着越峥,道:“那摩耶身怀异能,怕不是我等凡人能擒住的,还望皇兄能为父王报仇。“
越峥没说话。
不知何时,殿内的哭声已经消失了,所有人都噤声不语,低垂着脑袋,不敢往上看一眼。
良久,越峥缓缓道:“我来归还昭云剑。”
他解下腰间的剑,横举着递到燕王面前。
国之瑰宝,剑之王者,燕王微微动容,却并未接那把剑,抬头对越峥道:“父王临走前,已将昭云剑赐予了你。”
昭云剑,燕国护国之宝,他竟然把这剑传给了我?
越峥又是默然。
“父王还说,这一生愧对你们母子,期望你能原谅他。”燕王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红了。
越峥没说话,过了片刻,又把剑举了过去,道:“昭云剑是护国之宝,理当留在皇宫护佑皇室血脉,在我手里没有意义。”
昭云剑似有所感,在他手里散发出一阵微微的光芒。
燕王吃了一惊,“你不肯原谅父王?”
越峥缓缓摇头,低声道:“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我是修道之人,这些凡尘俗念,早已抛下。”
这算是承认抛弃了怨恨了。
顿了顿,又道:“无论父王做了什么,他是王者,自然是对的。他的恩情,我铭感于心。”
燕王眼圈泛了红,忽然转头对着棺木跪下去,道:“父王,皇兄说他原谅您了,想必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越峥忽然也朝着棺木跪下去,将昭云剑放在棺木前,叩了三拜。这是越峥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为凡间之事叩拜,他的面色严肃,眼睛一片黝黑,尔后起身退后,转身离去。
第64章:进阶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来,严肃沉重地回。越清和越岭不敢多打扰他,到了瀚海云宗便让他回天柱峰,自己去了清音峰禀报天阳道人。越峥一回到瀚海云宗便留在天柱峰修炼,未踏出一步。
“越峥,你没事吧?”王小剑轻声问。
从燕国还了昭云剑之后已经半个月了,越峥一回来便开始沉睡,王小剑不敢打扰他,一点声音也没弄出,一日后越峥醒来便开始像往常一样修炼,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干扰。可王小剑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和平时略有不同。
刚刚升任候补长老,立马就遇到白事,这种大悲大喜恐怕会让人心绪起伏过大,可是越峥的反应也太反常了。
他回到天柱峰后不再踏出一步,完全没有刚刚做候补长老的丝毫意气风发,也没有失去至亲的哀痛欲绝。
王小剑和他说话,他不回答,放佛没他这个人一样。
王小剑坚持不懈,一会儿说山上的花开了,一会儿说温泉里竟然长了一种鱼,一会儿说镇上的糕点好吃,一会儿说越清越岭给他说的八卦。
王小剑也佩服自己,在没人回应的情况下竟然能够唠唠叨叨地说上几天,实在是勇气可嘉。
晚上越峥打坐,王小剑不敢打扰他,便住了口。柔和的明珠光芒下,越峥的面庞如玉雕刻,不见一丝人气。王小剑小心地飞到他的肩头旁边,忽然间,他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越峥!”
刚一出口便知道自己打扰了他,立即后悔不迭,他虽然唠叨,有时也会去骚扰越峥,可他从来不会在越峥修炼打坐的时候去打扰他,因为他知道这非常危险,有可能会让他受伤。
越峥缓缓睁开眼睛,看起来并没有走火入魔之相。
王小剑长长松了口气,想到刚刚看到的东西,急切地说道:“越峥,你的头发……”
越峥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又开始修炼。
王小剑不说话了,这几日他老觉得越峥有些不一样,现在终于明白,是他的头发在一寸一寸地变白,那白色从发尾已经蔓延到了背部,那头如缎的长发如今明显是白多黑少。
那触目惊心的白让他心中微微纠痛,以前他拒了自己的不痛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盼着他能恢复正常,哪怕骂他无耻,嘲笑他无用都行。
这人伤心难过也不同寻常,不哭不闹,却不说话不吃饭,一连就是近一二十天。王小剑拿这种闷骚型的人实在没辙,只能乖乖呆在他身边。
王小剑不知道他头发是怎么回事,以前听说功力增长会白发,可白得这样快速,他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问他也不答,有心出去找人,却又因为禁制没法出去,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团团转。
一连一个月,他几乎是在哀求了,“越峥,你说说话吧,别这样折磨自己,你打我吧,骂我吧,我以前就是很讨厌,老是惹麻烦,你说句话呀呜呜呜。”
见他没反应,自己反而口干舌燥,一想到这一个月的战战兢兢、心力交瘁,越想越气,又换成了破口大骂,“你这样子做给谁看?折磨自己你爹也回不来了!你先前不是说过自己对亲情看得很淡吗?现在这样算什么?简直像个王八蛋!”
“人活着的时候不去看看,死了在这里难过又有什么用?简直莫名其妙、冥顽不灵!”越是说,越是气愤,王小剑大声对着场上练剑的身影道,“要么你就潇潇洒洒地当你的修真者,抛弃一切爱恨情仇,要么你就该哭该笑,做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你这样不上不下,不进不退,除了自讨苦吃,简直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还是不是越峥?!”
雪亮的剑光金虹贯日,忽然爆射而出,在地上爆出无数深坑。其中一道堪堪擦着王小剑的身体射入岩壁,碎裂的石块飞散,弹得王小剑一脸飞灰。他心中一颤,猛然想起自己骂得一时痛快,可面前的人是横行霸道的家伙,要是回过神来非剥了自己的皮不可,顿时头皮发麻。
“凶、凶什么凶?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他硬着头皮,继续拔老虎须。
“我知道。”
王小剑霍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场中的人。
越峥收了剑,他站在石地上,身披狐裘,一头半白半黑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幽暗。
他依旧很平静,依旧没有大悲大喜。他站了片刻,转身朝王小剑走来。
王小剑微微睁大眼睛——他刚刚说话了!
他高兴地想迎上去,可是抬头看到越峥那张毫无人气的脸,想到刚刚自己的破口大骂,心里又胆怯了,他慌忙从石壁处飞起来,随时准备着一旦他稍有动作便开溜,“你、你别乱来啊!”
越峥却在他前方一丈处站定,道:“你说得对。”
啥?
王小剑脑袋迅速转动,他是在说自己骂他骂得对?
腹诽的时候越峥又道:“感情并非能说断就断,收放自如的。”
原来不是在说自己骂得好。
王小剑偷偷松了口气,抬头看他,却见他将手掌放于胸膛,微微皱着眉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感情淡漠,能操控自如,没想到如此出乎意料。”
……没有人能敢说自己对感情收放自如吧?这人以前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他能恢复正常实在太令人感动了!
“我们那边的说法是,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时间长了,一切都会过去,再深刻的伤痕也会抚平。”王小剑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很穷摇地说,“这个,你要走出来,我相信他不会看到你消沉下去。”
话还没说完,越峥却瞬间来到他身边,一把捏住他。
王小剑惊叫都来不及发出,更不用说逃跑了,他战战兢兢地看着越峥,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置自己。
这下子不知道要被生吞还是活剥了。
“小剑……”那人的声音很低很沉,手上却开始用力,那力道越来越大,简直让王小剑喘不过气来。
难道今天要被捏死在这里?QAQ
越峥忽然问:“你会不会死?”
……你再用力我就会死了!
“越峥……”他艰难地开口。这人发什么神经病?难道是打击太大头脑不正常了呜呜呜
“你别死。”头上的人又说。
王小剑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挣扎着挥舞仅能动的两只手,试图去推开他,当然没有任何作用。
我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把被神经病主人捏死的剑?
王小剑模模糊糊地想,心里觉得很悲愤。
越峥却忽然放开他,转身又回到了场地。
王小剑长长松了口气,眩晕过去后,耳边响起一阵呼呼的声音,他抬起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天空聚集了浓厚的黑云,巨大的漩涡在头顶盘旋,时不时有闪亮的金线在里面穿梭。云层压得极低,放佛一只巨大的怪兽蛰伏在上方,等待着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