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月隐麟顾虑温初晴身上有伤,自也不急于赶路。两个人在林木茂盛的山野小径兜兜转转,果然发现了一处适合藏身的洞窟。
“嗯?……这里好像有人居住。”
温初晴边走边沿途打量,发现外面阴冷潮湿,洞内却异常温暖整洁,空气中隐隐还有食物的残香,处处昭示着有人居住的痕迹。
月隐麟心念电转,不待温初晴反应过来便朝洞窟深处疾掠而去。
温初晴正错愕间,蓦地听见前方传来铿锵交响,心头不由巍巍一颤。
莫不是……
待他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月隐麟正与一个红衣男子缠斗一处,那人赫然就是失踪多时的阮空绮无疑!
“阮弟…怎么会是你?!……”
温初晴万万没想到阮空绮还藏匿在山上,霎时怔立当场!
阮空绮也没料到他们会找到这里,只当是自己行藏败露,不禁怒火攻心:“温初晴,枉费你我同门一场,想不到你竟对我赶尽杀绝!”
不!不是这样的。温初晴想要澄清,一开口却无从解释。显然的,他不想帮月隐麟杀阮空绮,却也不能帮阮空绮对付月隐麟,内心天人交战,故而站在旁边迟迟没有动作。
月隐麟没了后顾之忧,出手更为狠绝。阮空绮虽习有巫阳内经,奈何修为不纯,又兼前段时日受伤身有沉珂,根本不是月隐麟的对手。眼见月隐麟持剑斜刺而来,他躲避不及,身上旧患迸发,伤口在刹那间血流如注。
“唔……!”
肋骨受到重创,痛,教人恨不欲生。
阮空绮垂下头,既不去看月隐麟,也不去看温初晴。他双目血红,死死的盯着地面,似一头筋疲力尽的困兽。
月隐麟心谙只要再一剑,此人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他这么想的时候,确实也这么做了。
只不过在同一时间,旁边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温初晴无愧为蟾宫炼气修行第一人,防御之术绝非常人能及。
阮空绮原本抱定必死的决心,谁知剑气临身一刻,却被温初晴以身体为盾挡了下来!残余的剑气折射到洞壁,砂石滚滚而落,整个洞窟摇摇欲坠。
待烟尘散尽,月隐麟负手站在那里,冷冰冰的脸上面无表情。
然而不等阮空绮庆幸,温初晴回身一掌打在他任督二脉,刹那间真气爆冲离体,他一身武脉悉数废尽!
“你!……”
阮空绮一脸震惊的看着温初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使不出半分力气。似曾相识的巨大恐惧在一瞬间袭上心头,教他喉头涌上阵阵腥甜,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很快就昏厥过去。
月隐麟眼里的意外之情一闪即逝,淡淡对温初晴道:“他四肢筋脉有损,这段时间行动自如全赖巫阳内力支撑。你废了他的武功,等同让他变回一个废人。”
“属下别无选择。”温初晴的眼神痛心疾首,不禁跪地请求道,“阮弟过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宫主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月隐麟看着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然后呢?以后你有何打算?”
温初晴苦笑,“就算他变成一个废人,我也会照顾他,这是我欠他的。”
“……我答应你,起来说话吧。”
“……等等。”
忽地,温初晴像是想到什么,探手在阮空绮身上按了按,暗暗皱了皱眉。
“怎么,你以为他会把巫阳经带在身上?”
月隐麟一眼看穿他的用意,温初晴也不否认,“巫阳经毕竟是宫主之物,留在阮弟手里不是什么好事。”
“不用找了,巫阳经不在他身上。”
温初晴听月隐麟口吻笃定,不禁疑惑道:“宫主如何知晓?”
月隐麟斜睨了他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只道:“经书我已经找到了。”
“什么?!……”
温初晴颇有些难以置信,然而月隐麟的下一句话,更是有如当头棒喝——
“经书就藏在点军殿内,温殿主的寝室之中。”
“……”
久久的沉默之后,温初晴艰涩的开口,“宫主是在怀疑属下?”
月隐麟闻言笑了。
他不爱笑,这一笑却暖如春风——
“若是温殿主有此野心,我也不用如此煞费苦心了。”
“嗯?宫主此言何意?”
温初晴怔怔看着他,不明所以。月隐麟道:“经书是阮空绮放在你房里的。至于他这么做的原因,日后你可以亲口问他。”
“既然宫主早已知晓,为何不早日……”
温初晴想到现在点军殿说不定已被中原盟军占领,霎时揪心不已。
“放心吧,经书我早已派人取回,原本打算改日亲自送你的。”
此言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温初晴越听越感惶恐,“巫阳经乃本教最高圣物,宫主断不可如此轻率处置……”
月隐麟像是早知他会有如此反应,摆了摆手道,“此事容后再提。你受了伤,先坐下休息吧。”
沉默下来的两个人心思各异,此后无话。
待翌日天明回转雩梦城,梅落早已命人在门口迎接。
阮空绮仍昏迷未醒,温初晴为了照顾他先行请辞。
月隐麟见梅落将一切打点甚妥,蟾宫财物安然转移,各路弟子安置其间秩序井然,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想不到梅阁主也是个心细之人,以前倒是我小觑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说这句话的时候月隐麟并无嘲讽之意。梅落却似犯了错一般,低着头呐呐道:“宫主明察秋毫,属下不敢邀功。”
月隐麟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梅落,一双水波潋滟的桃杏眼似笑非笑:“梅阁主,你的腿怎么样了?”
梅落一惊,竟而语塞。
月隐麟忽地沉下脸来,“你真当我对你一无所知?”
话已至此,梅落自知无可隐瞒,豁然自轮椅上站起,扑通一声跪地自承:“属下知罪,请宫主责罚。”
月隐麟面上如罩寒霜,缓缓道:“当初你带着面具假扮百里云骁出现在刑场,我原本并未起疑。后来见你腿上添了新伤却谎称旧疾,我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梅落绝没想到自己这么早就被识破了,不禁冷汗涔涔,黯哑道:“既然宫主有所怀疑,何以这么久以来对属下不闻不问?”
“你的一举一动早在我耳目之中,若你存有半点为害蟾宫之心,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月隐麟神情淡漠,“我只问一句,你与百里云骁是如何相识的,值得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事已至此,梅落亦无意隐瞒,一五一十回道:“属下自幼患有腿疾,此事绝无半点虚言。百里云骁被囚在东陵地牢期间,曾无意中闯入揽月阁。属下不知他用了什么药方,但他确实医好了属下的腿。此恩如同再造,属下便答应他,以后如有需要,且无损于蟾宫大局,必定竭尽所能偿还恩情。”
“所以你三番两次帮他掩藏身份,都是为了报恩?”
“是。”
“那好。你倒是说说,这一次他背信弃义,我该如何回敬他才好?”
“这……”梅落略一沉吟,终是摇了摇头,“属下相信他的为人,想必其中必有误会。”
“你倒是了解他。”
梅落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月隐麟越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索性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座,径自拂袖而去。
第63章
柳玄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松软的绣床上,一抬眼就看到熟悉的帷帐,房间里摆设如常,窗外不时传来鸟儿的啾啾脆啼,所有的一切如此静谧,仿佛不久前那场浴血厮杀的恶战,不过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然而梦醒了,为何痛的感觉还在?
她表情惶惑的坐起来,惊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一件,束发的玉簪不知被谁搁置在床头,长长的黑发披落下来,透着几分楚楚的秀丽,颇为惹人怜爱。
怔忡半晌,柳玄应掀开被褥起身下榻,顺手取下披挂在屏风上的红色纱衣,整装完毕就推门出去。
外面日照正暖,潺潺溪流绕着回廊汩汩而下,方圆百里仙枝瑶草、芳香四溢,确是听香楼无疑——可她记得分明,听香楼已经被那些中原人占去,怎么自己还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正疑问,长廊另一头便有人过来。她循声望去,却没有见到意料中的熟悉面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云骁和甯怀殇。
两个俱是器宇轩昂的美男子,身量又约莫齐高,并肩走来的画面极具冲击力。
柳玄应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在做梦,脸色顿时一阵煞白,“怎么会是你们?……”
“你总算醒了。”甯怀殇接过她的话茬,却是答非所问,“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玄应不领他的情,嘲讽道:“少在这里装腔作势!要杀便杀,哪来这么多废话?既是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想过要苟活!”
百里云骁眉头微蹙,没说什么。
倒是甯怀殇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真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
柳玄应冷眼一觑,“你们想怎么样?”
甯怀殇仍是那般沉静模样,似乎对她有足够的耐性,“如果你能收起敌意,或许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坐下来谈谈。”
“对你们这种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没什么可谈的。”
说到底,柳玄应耿耿于怀的还是正道联盟的背信毁诺。眼下她的同门生死未卜,断然没有心情再谈其他。
百里云骁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蓦地开口:“任性并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除非你不管同门死活了。”
一句话唤回血腥的记忆。
柳玄应无法不去想那日在凄风苦雨的山崖上,鲜血是怎样无情的染红大地。巍巍青峰连云叠嶂,成堆的尸体横陈山野,天地间充盈着苍茫肃杀之气,放眼望去一片死寂,教人触目惊心。
可是后来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蟾宫门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寥寥无几。她独木难支,很快倒落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再醒来,人事皆非,恍如隔世。
“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你没事,他们自然也没事。”
甯怀殇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却也让她迷惘。
“你…什么意思?”
原来那日恶战之后,蟾宫虽败,正道主战派人马却也伤亡殆尽,双方都蒙受了巨大损失。
此战因正道毁诺而起,百里云骁向盟友痛陈利害,众人同意放下仇恨,遵从与蟾宫永不相侵的江湖协定,条件是解剑峰须照协定一分为二,由正邪双方各派人马共同驻守,日后蟾宫不得以任何理由对上山修行的武林人士设限。达成共识之后,不少人便自行下山去了,各门各派愿留守的仅为少数人。战后百里云骁不断派人前往雩梦崖处理后事,为死者立碑建坟;对一些战后幸存的蟾宫门人,百里云骁亦不勉强,想走的便让他们走,留下来的就好生照料,顺便组织人手帮忙打理重建事务,连日来两派人士竟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唯一让他悬心的,是莫名消失的蟾宫精锐人马——
显而易见,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大撤退。包括女眷、伙夫在内的大部分蟾宫弟子平地消失,留下的只有数座空城。种种现象,无不凿凿显示那日月隐麟和温初晴跳崖一事另有玄机。
他多次探查过雩梦崖周边地势,发现没有任何路径可以通往崖底。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跳崖,凶险难料,哪怕是绝世高手也可能尸骨无存,没人敢冒这个险。此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机关数术。他相信,在蟾宫内部必然有什么办法可以直通崖底,而这个秘密唯有柳玄应知晓。
事实上,柳玄应的确知晓。但无论百里云骁做出何种承诺,她都打定主意绝不多说一句。
百里云骁知道她心有疑虑,故而并不急于一时。
甯怀殇每日见她,也对此事只字不提,平常聊的都是些体己话。久而久之,柳玄应对他更怨不起来,满心只剩下无奈。
“呆瓜,你别老跟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一日,柳玄应百无聊赖想下山走走。甯怀殇放心不下一路跟着,刚走到山门便听到柳玄应抱怨。
“你的身份特殊,我怕你下山会遇到麻烦。”
“怎么,你们不是说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吗?难道还有人要找我寻仇?”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想你有危险。”
柳玄应听他言辞恳切,不似有假,不禁起了戏谑之心,“呆瓜,我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心我?”
甯怀殇被她问住,顿时面颊微红,“我没有别的意思。”
“哼,就算你使美男计也没有用。”
柳玄应心情大好,便也不计较的让他跟着,就这么一唱一和的下山去了。
回来的时候在听香楼看到百里云骁,两人都有些惊讶。
“我找到密道入口了,跟我来。”
这句话是对甯怀殇说的。柳玄应忍不住泼他冷水:“找到入口又怎么样?你们进去也是死路一条。”
“生死有命,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百里云骁说完就走,甯怀殇正要跟上,却被柳玄应拽住衣袖,“要去你自己去,呆瓜不准去。”
甯怀殇轻轻挣开她的手,淡淡道:“我自有分寸,今天你也玩累了,早点休息吧。”
“呆瓜,你……”
柳玄应气得跳脚,甯怀殇置若罔闻,急匆匆追上百里云骁走了。
百里云骁说的入口位于点军殿和丹霞宫之间的一处山坳。这里看起来像是一片坟场,半圆的土胚随处可见。一次百里云骁来到这里,意外发现土胚下的铁棺木是空的,每一口棺木的底盖都可以打开,底下黑黝黝的,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通往何处。
为了慎重起见,百里云骁并未将这个发现告知其他人。他原本打算孤身一人下去查探,又想到带上柳玄应或可事半功倍,这才找上了甯怀殇。
甯怀殇听完他的盘算不禁连连摇头,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会以为她肯为了我背叛师门?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百里云骁也笑,“你不懂。假如她不希望你有危险,自然会跟来。”
“你真是……”
甯怀殇话音未落,又听百里云骁闲闲一笑,“喏,这不是来了吗。”
“……”
柳玄应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不忍看甯怀殇白白去送死。密道之行有她沿途指点,果如百里云骁所料,一路有惊无险。
出了密道又是另一番天地。
三人刚从黑黢黢的密道出来,一下子无法适应明媚的阳光,半天睁不开眼。待视野恢复之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片如世外桃源般生机盎然的画面。这里的风水似是得天独厚,生长的草木与山上那些就算是同一品种,也显得格外滋养清润。辽阔的蓝天下,依稀可见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
甯怀殇惊疑道:“那不是刚才那个村子么?莫非我们不知不觉到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