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经年 下——九雪掌柜

作者:九雪掌柜  录入:04-28

“对不起!公子,”云玘猛然想起傅静在明栈的遭遇,要在平时,准确地说,是在没有认识殷洛之前,她绝对不会对傅静说出刚才那样的话,做出那种请求。在她眼里,傅静的生命安全与命令高于一切,虽然傅静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随和的,但自己从来不会面对面地对他开玩笑。细细想来,殷洛来了之后,自己照顾他,对他好的初衷是因为他替傅静解了缠身许久的毒,心有感激,却没想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也改变了许多。她单膝跪地,道:“公子恕罪!是云玘思虑不周,请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忘了云玘方才的话吧……”

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轻笑,云玘疑惑抬头。傅静扶起她,温和道:“没关系,我知道你关心他,我也是。殷洛是我的恩人,也是朋友。云玘,你也是,你跟我这么多年,在我眼里,你不止是我的下属,还是我为数不多的知己。我记得我早就说过,你我之间无需那般客气。只是每次说完你还是那样恭敬谨慎。像现在这样轻松一点不是很好吗?”他轻轻拍了拍云玘的肩,“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若有事,不管何时,一定要通知我,明白吗?”

“是。”云玘心中暖意融融,有些激动道:“公子也要保重自己。等一个半月后,云玘一定回到公子身边,替公子分忧。”

傅静满意一笑,翩然离去。

金蛭草一日比一日灿金地耀眼,半月后开始长出花芽,几日后已是含苞待放。再七八天后便陆陆续续地开了花。食人精血之后盛放的血色花瓣,鲜红夺目。

云玘每日去看殷洛两次,直到燃完最后一盘销神香,看着最后一朵金蛭草花凋零,凋谢后的花朵依然保持最盛时期的鲜艳。一眼望去,满目艳红,仿佛一池鲜血。

云玘等了五日,殷洛仍然没有要醒转过来的迹象。给傅静的飞鸽传书中,她第五次心情沉重地写下:还未醒。收到回信的时候,她几次展开又折回,不敢去看,只怕这冷冰冰的白纸黑字无情的让她放弃等待。不过还好,这次傅静仍是让她等自己回来。

两日后,在云玘的焦急企盼中,傅静终于出现。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一身黑衣,身段高挑的蒙面女子。两人一进门便直奔殷洛所在之处。

殷洛全身缠满金蛭草浮在水面,像一只被裹起的大茧,只露出了脸部鼻子和嘴的部分。女子皱眉,拿起池边烧得不足一寸的绿烛,道:“什么东西?”她的声音不大,听上去有些低沉沙哑,少有女子的温婉,有些偏于中性,隐隐含着魄力。

云玘虽不知她是谁,还是认真回道:“是殊蛇血烛,每日不间断地点;香炉里是销神香,殷洛说三日一燃,共计三十六日,如今已经燃完七日了。他说,金蛭草的花一谢,若他还没醒来,就是,就是……”

“我知道了。”女子挥挥手打断她,自顾自的言语起来,本无情绪的语气中夹着一丝生气与埋怨,“臭小子!几年没管,胆子越来越大,上房揭瓦还不够,连命都玩起来了!”她随手扔掉正在燃烧的绿烛,捧起池角落的香炉,将炉内的褐色灰粉尽数洒入池水中。水中的金蛭草一触及销神香灰,就如游鱼脱离了水在烈日下暴晒,眨眼间便从粗如手指萎缩成细如发丝,颜色也变成之前的褐色。

云玘见她竟倒了香灰,急急要去拦,被傅静挡住,他冲她摇了摇头。“这位……夫人,”她这般打扮,云玘辨不出年纪,心里还掂量一番,“您能救他吗?”

“先帮我把他弄出来。”女子的声音又恢复之前的疏离冷漠。

金蛭草枯萎后,殷洛的身子才渐渐显露出来。皮肤不似入池时那般,已然恢复了最初的苍白,依旧没有血色。胸前的肋骨根根突起,脸颊的凹陷比之前更深,整个人就似一副白骨外直接包了层皮,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活着。

女子用手探了探殷洛的鼻息,又替他把了脉,随后一把横抱起他,对傅静道:“带我去一个干净的房间。”一番动作间,云玘发现这个女人左手的小指少了一截。

将人放下后,女子又走笔如飞地写下几张药方,吩咐两人去抓药。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回来时,殷洛身上已插满了银针。

三人忙忙碌碌一整天,终于有了片刻的空闲。云玘拉着傅静到门外不远处,悄悄问道:“她是谁啊?”

傅静疲累一笑:“说来话长了。她是何人,我现在还不确定,只是猜测罢了。”说完他附在云玘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云玘一时震惊,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道,“怎么可能呢?!那个人不是……”

傅静立刻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云玘突然意识到什么,目露慌色:“公子,你去了明栈?!”

傅静点点头,见云玘瞬间一脸担忧,又想了想,道:“你不用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跟你说。”说罢,拉云玘坐到一边细细述说。

那黑衣女子只待了半月不到便离开了。

殷洛是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才醒过来。起先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不在昏睡中,且神智还不清醒,只喂得进汤药。过了一个月,清醒的时间逐渐增多,只是四肢仍然僵硬无知觉,下不了床。

那时候傅静遇上了一些事,非常棘手,云玘不得不离开,一去就是大半年,临走前把殷洛托付给了一个平日里十分信任的心腹。

殷洛身体好转得很慢。等他终于能勉强下地时,已然接近年关。殷洛住的院落位于近郊的一处村落,这个地方虽然人口不多,只有三十多户人家,但此时家家户户都挂起富有寓意的年画,贴上精巧细致的窗花,张灯结彩,白日里宰鸡又宰鸭,街上随处可见追逐嬉闹纵声欢笑的孩童。殷洛一个人坐在窗边,空气中是浓浓的年味,也使他的心底温暖了不少,面上染了些许的笑意。

粗粗一算,已经近一年没有见过楚暮白了。上一次知道关于他的消息,还是在几个月前清醒过来的时候。据云玘说,两人婚期本订在七月初,可不知为何取消了。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殷碧晴在那之后竟然搬入楚家,住了下来。从她在楚家的行事作风看,俨然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殷洛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毕竟他没有在自己生死未卜的时候跟别的女人洞房花烛。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深春初夏之交。小院中的金黄的茼蒿菊开得正盛,娇小的花朵一簇簇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花卉,但看上去令人十分舒心。傅静推着他到院中晒太阳,常年不见阳光,殷洛的皮肤苍白得可怕。

“你不是能走了么,干嘛还要坐轮椅?”傅静将他安置好,自己在石桌旁坐下。

殷洛拍拍轮子,道:“习惯了,反正这玩意也挺好用的。”

“惰性不改!小心好了的腿也给你废了。”

殷洛一脸的无所谓又理直气壮:“我是病人,本就不能太辛苦。而我又是大夫,知道这样不会残了的。”

傅静懒得跟他扯,想了想,道:“我说,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嘛?”殷洛边伸懒腰,边打了个大哈欠,口齿不清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先住个两三年的,等我养好了身子再说。”随即突然想到什么,半认真道:“喂,你不会是想让我卷铺盖滚蛋吧?这院子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了吗?现在是我的,我说了算……”

傅静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送你了?那是阿九说要送你之前的那个院子,你不是拒绝了么?哦,我忘了,你醒来后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放屁!你才脑子坏了!哼,小气!抠门!”

“是是是,我本来就很穷,不节俭一点怎么吃得饱?”

殷洛立马表现出一副我一百个不信的样子:“哈?你一个青楼老鸨也喊穷?油水都被你捞尽了好吗!”

傅静摸着鼻子望天:“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再说,那是掩人耳目的,我这么有良心,才没捞油水……”

殷洛根本不想听他多说,也不再说话,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傅静看着他,若有所思,心中暗暗有了个想法。

尾声

时至九月,天气渐凉。缀满紫黑果实的葡萄架下,一个面容姣好的布衣女子正在熟练地剪豆角。大敞的院门处突然探出一个人,向她拼命招手,差不多的年纪,秀丽的脸孔难掩兴奋:“阿绣!阿绣!你快来啊!”

“沅沅,什么事啊?”阿绣坐着没动,面带微笑道:“瞧把你高兴的,遇上什么好事啦?”

沅沅见她不动,干脆直接进屋拉人:“不是我,是你!你的好事来啦!”

阿绣忙放下剪子,道:“什么啊?不说我可不去。哎你别扯我……”

沅沅神秘一笑:“嘿,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哼,到时候谢我都来不及!”

阿绣心中好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跟着沅沅穿过一条条街巷。

“看!”沅沅向前面不远处一指。

阿绣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看见那个人时,心跳猛地加快,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喂,是他吧?是吧是吧?”沅沅睁大眼睛得意地在她耳边暧昧道:“你的梦中情郎……”

阿绣顿时回过神,耳根通红,嗔道:“什么梦中情人?你别胡说八道!”话是这么说,不过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人。

“嘴硬吧!”沅沅偷偷嘀咕。见那三人走得近了,她眼珠咕噜噜一转,坏坏一笑,趁着阿绣出神之际,看准时机,在她背后用力一推。

阿绣完全没有准备,惊叫一声跌了出去,随即身子被一双臂膀有力地扶住一带,眨眼间又稳稳地站定在地上。

阿绣惊魂未定地抬头,才发现自己离那人居然这么近,心跳得更快了,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了。她心里暗暗把沅沅这个罪魁骂了个狗血淋头,回身一找,那丫头早就不在原地,不知躲哪儿偷乐呢。真是可恶!

“姑娘,你没事吧?”那男子声音温和,带着笑意关切道。

阿绣低了低头,红着脸细声道:“我,我我没事,”自己怎么结巴了?!想死的心都有了。“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霁然一笑:“举手之劳罢了,哪有姑娘说得这般伟大。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阿绣心里高声反驳着,可面上还是微垂着眼,柔声细语:“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是路过还是借宿?若是借宿,可有找到住处?”阿绣这话刚出口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天呐!自己竟然暗示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住自己家!太不害臊了……阿绣咬着嘴唇暗暗想着:他,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那人依旧笑得潇洒风流:“多谢姑娘,我们三人是想留宿,不过已经有地方了。”

“哦,”声音中有些小小的失望。

“喂!问路就问路,磨磨唧唧的天都黑啦!”一个慵懒清冷的声音从后传来。

阿绣一惊,抬眼一看说话人的容貌,不禁怔了一怔。真是……好看!她从没见过长相如此精致的人,整个人给人第一感觉是阴柔魅惑,但再看,又会发觉此人白皙的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狂傲不羁。应该是个男人吧。说起来,同样是男人,殷洛也是很秀气漂亮的……

一想到殷洛,阿绣突然想起什么,大着胆子试问道:“公子就是殷洛殷大夫的表哥吧?”

楚暮白微微讶异:“姑娘怎么知道?”

“殷大夫画了很多公子的画像,真真是太像了!他说那是他的表哥。”

楚暮白僵了一瞬,面上表情变了又变。他一字一句道:“能带我去找他吗?”

“好啊,”阿绣笑着答应,目光又瞥到走在最后的一个人,黑衣长袍,衣摆袖口上的刺绣绣工精致复杂。鼻梁挺拔,剑眉星目,俊气逼人。阿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和殷洛有些相像。不过殷洛可没有这么英气。他似乎很宠着身边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打不还手还依旧笑脸相待。

书房外,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调皮地扒在门外,摆着一张大大的笑脸,眼巴巴地瞅着屋内,甜甜叫了声:“殷洛哥哥!”

殷洛瞥他一眼,挑了挑嘴角,手中画笔不停,慢斯条理道:“小馋嘴,今天可没有东西给你吃,我让人明天进城给你买。”

“不是不是!”小家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献宝般笑道:“殷洛哥哥,我姐姐做的糕点,让我给你送一些。”还不忘补充道:“我没偷吃!”

殷洛眉毛一挑,笑道:“你是想在我这光明正大地吃吧?”

被识破心思,小家伙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两声:“我姐姐做了很多,这桂花酥饼又容易坏,我怕殷洛哥哥吃不完,所以来帮你……嘿嘿。”

殷洛学着他“嘿嘿”两声,敛了笑,无奈道:“放在桌子上吧,想吃就吃。你记得要替我谢谢你姐姐啊!”

“恩恩!”小家伙答应地爽快,迫不及待地拆起布包。

“对了,你爹娘怎么样了?”

小家伙嘴里塞着酥饼,唔着嘴含糊不清道:“爹的脚已经好了,能下地了;娘的头疼病也减轻了。他们还让我来谢谢殷洛哥哥哩!”

殷洛淡淡一笑:“那就好。”

小家伙鼓着嘴走到桌边,看了看画上的人,道:“殷洛哥哥又画在画你的表哥呀!”说话间,嘴里的食物碎屑喷出不少。

“小康!”殷洛秀目一瞪,轻叱出声。

小康委屈地捂住嘴巴,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殷洛见他如此,又不忍心继续责怪他。他用嘴吹了吹,将碎屑小心地吹离纸面。动作间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小康道:“对了,你之前从我这里偷偷拿走的画,什么时候拿回来还给我?”

小康顿时哭丧着脸道:“那张画被我姐姐发现,拿走了。她现在可宝贝它了,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碰都不让我碰。我,我拿不出来……”

殷洛疑惑:“阿绣?她要我的画做什么?”

小康把口中的饼屑咽下去,像发现什么大秘密般,神秘兮兮道:“殷洛哥哥,我觉得我姐姐是喜欢上那画上的人啦!”

殷洛有些诧异,:“啊?怎么可能?她又没见过暮白!”

“真的!我姐姐天天对着那张画像看很久,脸上还带着笑,害羞的那种!”小吃货一脸肯定。

殷洛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也没心思画画了。他抓过小康的肩膀,半真半假地威胁道:“你明天,不,今晚就趁你姐姐不注意,把画给我弄出来,我不管你是偷是抢!否则,哼哼,我就在你身上扎针,让你吃什么嘴里都尝不出味道!”

殷洛的话显然管用。小康抓着脑袋痛苦的“嗷嗷”叫了两声。他可怜巴巴的瞅着殷洛,哀求道:“殷洛哥哥,不就是一张画嘛,你不是还有好多嘛,就当送一张给我姐姐了,好不好?”

“不好!”殷洛斩钉截铁,回答地没有半点犹豫。小康都想哭了。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扣门声。

“殷大夫,你在家吗?”清脆的女声传来。

“姐姐!”小康一个机灵,对殷洛挥挥双手道:“那个,殷洛哥哥,既然我姐姐来了,你自己跟她说吧。我去的话,肯定会挨打的!”最后一句都带了哭腔。“我先走啦!”说完一溜烟地窜出书房,从后门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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