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断臂刀”的,挥刀砍出,却砍上了自己手臂。兵器还是这件兵器,招数还是这记招数。
只要不是亲眼目睹慕容氏施这“斗转星移”之术,那就谁也猜想不到这些人所以丧命,其实都是出于“自杀”。
出手的人武功越高,死法越是巧妙。
慕容氏如果不是单打独斗,若不是有把握定能致敌死命,这“斗转星移”的功夫就决不使用,是以姑苏慕容氏名震江湖,真正的功夫所在,却是谁也不知。
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
当年五胡乱华之世,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
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的念头。
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图壮志虽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
到了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
他不忘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赵匡胤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是无所建树,郁郁而终。
宋朝末年,数代后传到慕容复手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数移在慕容复身上。
大燕图谋复国,在宋朝便是大逆不道,作乱造反,是以慕容复虽然暗中纠集人众,聚财聚粮,却半点不露风声。
武林中说起“姑苏慕容”,只觉这一家人武功极高,而行踪诡秘,似是妖邪一路。
慕容氏心怀大志,与一般江湖人物所作所为大大不同,在寻常武人看来,自是极不顺眼,再加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流传,渐渐的竟是众恶所归。
慕容复年岁渐长,形貌俊美,学武有成,亦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遂与乔峰并称中原武林两大高手。
“北乔峰 南慕容”,慕容复是与乔峰齐名的顶尖人物,常常借其它人之口来赞扬、自己的气派如何超卓、本领如何厉害,传说了近十年,却迟迟如谪仙缥缈秘密,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湖中人愈发期待他的出现,幻想着慕容复是何等长相。
谁知道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才发现是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明明是名门正派,却为一己之欲沦为阴险小人;明明武功高强,偏偏总遇上超级高手,出丑当场;明明有才有貌有地位,不趁乔峰落难,好好地争个武林盟主来当,反而痴心妄想造反当皇帝,最后落得惨淡收场。
最讽刺的是,慕容复是没落皇族子孙,毕生追求皇位,对王语嫣视如草介,段誉是正牌皇帝继承人,却爱美人宁弃江山。
你所追求的,正是我所唾弃的,尽道人生的可笑荒谬。
贩夫走卒,才子佳人,文人骚客,英雄豪杰……私奔的、逃婚的、有缘千里来相会的……
莫大先生咿呀咿呀的二胡声中,这一段沧桑往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慕容复疯了,慕容复死了!
一只美丽的凤凰,以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死去,只留下一两片华美的羽毛,上面流着生命的血和泪。
孤寂在风中漫舞,折射出清冽的光芒,长啸秋野,悲风凄凄,当世事化作了清澈的虚无,只有满山红叶,依旧在风中缓缓倾诉,倾诉这只凤凰荒唐的过往。
第七章:生不如死
一阵微风吹过,远在数丈外的人影,忽然被风吹到了面前。
听见那天真稚气的语声,谁都会以为她必定是个豆蔻年华,稚气未脱,既美丽、又娇甜的少女。
但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却是至少已有四十岁的妇人,她身上穿的是云霞般的锦绣宫装,长裙及地,长发披肩,宛如婉转流云,在晚风之中飘舞着。
她娇靥甜美,比春花更胜春花,她那双灵活的眼波中,不但充满了不可描述的智慧之光,也充满了无法描述的稚气——不是她这种年龄应该有的稚气。
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会知道这是个性格极为复杂的女人,谁也休想猜着她的丝毫心事。
无论是谁,只要瞧过她一眼,就会被她这惊人的绝色所倾倒。
虎木寅看清了她,目中虽然现 出敬畏之色,但是面上的惊惶,反而不如先前的惶惶不可终日了,躬身问道:“来的可是日月神教的阳顶天夫人?”
宫装丽人笑道:“哦,你认得我?”
“阳夫人的美名,天下谁不知道?”
“想不到你口才倒不错,很会奉承人嘛。”
“小人不敢。”
阳夫人眨了眨眼睛,轻笑道:“看来你倒是不怕我。”
虎木寅躬身笑道:“小人只是……”
阳夫人冷笑道:“你做了这么多坏事,居然还不怕我,这倒是一件奇事,你难道不知道我立刻就能要你的命么!”
虎木寅面色骤然大变,但是仍然强笑着说道:“阳夫人是在说笑了。”
阳夫人嫣然笑道:“说笑?你以为我很闲吗?你亵渎了我们日月神教的紫衫龙王,我如果让你痛痛快快地死,已经是大便宜了,我会跟你们这样的人说笑?”
虎木寅失声道:“但……但这是浑元霹雳手成昆大爷……”
话没有说完,只听“劈劈啪啪”一阵乱响,在他脸上打了十三掌。
她的手法,正和虎木寅刚才被黛绮丝所打时一样,但是却实实在在要重得多了,十三掌打过,他已经满嘴是血虎牙乱飞,哪里还能再说出一个字。
阳夫人仍然站在那里,长裙飘飘,神态悠然,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动过,但是面上那动人的笑容却已不见,冷冷说道:“他是他,我是我,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也是日月神教的人。”
苟戊戌也早已是骇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颤声说道:“但……但这的确是浑元霹雳手……”
这次他连“成昆大爷”都没有说出口.脸上也照样被打了十三个耳光,直打得他那巨硕的身子,几乎像是要飞了出去。
阳夫人笑道:“奇怪,狗嘴里竟然吐出象牙来了,难道你真的不相信我会要你的命么?……唉……”
轻轻一声叹息,叹息声中,她突然围着苟戊戌那高大的身子一转,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也未瞧见她是否已出手,但是苟戊戌已静静地倒了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暮色中,只见他面容狰狞,血肉模糊,自己的半截钢爪,竟然插入了他的头骨之中!
虎木寅突然噗通跪了下来,颤声道:“阳夫人饶命……饶命……”
阳夫人却不理他,反而瞧着他笑道:“你瞧我功夫如何?”
虎木寅道:“阳……阳夫人的武功,我……小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小人简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世上还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武功。”
阳夫人轻声的道:“你怕不怕?”
虎木寅一生中当真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人问出这种问小孩的话,而此刻被人问了,他竟然也只有乖乖地回答,颤声道:“怕……怕……小人怕得很。”
阳夫人柔声笑道:“你既然害怕,为何不求我饶命?”
虎木寅又是噗通跪下,哭丧着脸,道:“阳夫人饶命……”
阳夫人眼波转了转,得意的笑道:“你想要我饶命,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你打我一拳就行了。”
虎木寅惊慌失色道:“小人不敢……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阳夫人眼睛一瞪,叱道:“你不想要命了吗?”
虎木寅,一生中也不知道问过别人,多少次这样的话。
但此时此刻,同样的一句话,从阳夫人口中问出来,却知道自己必须要乖乖地回答不可了。
心惊胆战道:“小人要命。”
阳夫人道:“嗯,如果是想要命,就快动手吧。”
虎木寅终于勉强走过去。
阳夫人笑道:“嗯,这样才是,你只管放心打吧,打得越重越好,打得重了,我绝不回手,如果是打轻了……哼!”
虎木寅暗道:“你既然是如此吩咐,我何不将计就计送你一计,重重给你天崩地裂的一拳,哼哼,这可是你自己要死,可是怪不得我了,你纵然有天大的本领,铁打的身子,只要是不还手,我一拳也可以打死你。”
虎木寅心中突现生机,虽然在心中大喜欲狂,但是面上却更是做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垂首道:“是。”
阳夫人笑道:“来呀,来呀,还等什么呢?”
虎木寅身形暴起,双拳连环击出,‘猛虎下山’,那虎啦吧唧的拳风,再加上他那五百多斤重的身子,这一雷霆之威,竟然是相当的可观!
但见他双拳之势,却是灵动飘忽变化万千,直到最后才锁住方向,直捣阳夫人波涛起伏的胸腹。
这正是他一生武功的精华,“猛虎下山”,就只是这一拳之威,江湖中已不知道有多少人粉身碎骨。
阳夫人浅浅的笑道:“嗯,果然是卖力了。”
笑语声中,右掌有如蝴蝶一样,在犹如虎啸的拳风之中,轻轻的一拉一推,虎木寅突然觉得自己全力击出的一招,竟然莫名其妙地失了准头。
自己的拳头,好像是不听自己的使唤,好像是一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要它往东它却偏要往西,要它停它却偏偏不停,只听“乓乓”两响,紧跟着一声如丧考妣的惨呼。
阳夫人仍然笑嘻嘻地站着,动也未动,虎木寅的尸体却已落入八尺外的草丛中,再无一丝声息。
虎木寅双睛怒凸,直瞪着她,嘴唇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永远也说不出了。
从嘴型来看,应该是‘你好毒’。
嘴是两张皮,反正都有理。
阳夫人于是就轻轻地叹道:“你如果不想杀我,下手轻些,也许就不会死了,我总算给了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是不是?”
她问的话,虎木寅永远也没有办法回答了。
马,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车子也翻了。
韩天叶夫妇正挣扎着想进入车厢,抱出车厢里哭声欲裂的婴儿,两个人的手,就要摸着襁褓中的婴儿……
但是忽然之间,一只手将婴儿轻轻地推开了。
这是一只柔软无骨,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雪白的绫罗长袖,覆在她的手背上,好像是比白绫更白。
韩天叶嘶声道:“给我……给我……”
黛绮丝颤声道:“阳夫人,求求你,把我的孩子给我。”
阳夫人冷笑道:“哼哼,黛绮丝,好,想不到你竟然为韩天叶生出了孩子。”
她虽然是在笑,但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凄凉,幽怨,而且还满含着怨毒。
黛绮丝道:“阳夫人,我知道你喜欢天叶,我、对……对不起你,但……孩子是无辜的,你就饶了他们吧。”
阳夫人目光出神地瞧着那一对婴儿,喃喃说道:“孩子,可爱的孩子……如果是我的该有多好……”
眼睛突然望向韩天叶,目光中满含怨毒、悲恨,也满含埋怨、感伤,呆呆地望了半晌,幽幽的问道:“韩天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韩天叶斩钉截铁的道:“没有什么,只是因为我爱她。”
阳夫人嘶声道:“你爱她……我哪点比不上她,你被人伤了,我救你回来百般照顾你呵护你,为了我们能够天长地久,我让你上光明顶挑战阳顶天,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对人这么好过,但……
但是我对你却是那样好,你,你大仇未报……你……竟跟着黛绮丝偷偷的好上了。”
韩天叶咬牙说道:“好,你如果要问我,我就告诉你,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一团火,一块冰,一柄剑,一根刺,你甚至可以说是鬼,是神,是妖,是魔,但绝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个女人,而她……”
目光望着黛绮丝,立刻变得温柔如水,缓缓的接着说道:“她却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不但对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爱着我的心,我的灵魂!”
阳夫人突然一掌掴在他脸上,道:“你说……你再说!”
韩天叶笑了笑道:“这是我心里的话,我为何不能说!”
阳夫人道:“你只知她对你好.你可知道我对你怎么样?你……你现在纵然完全毁了,我还是……还是……”
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再无言语。
黛绮丝失声道:“阳夫人,原来你……你还是……”
阳夫人大声哭泣道:“我难道就不能对他好?……是不是因为我嫁过人……但我也是女人,阳顶天那时候已经快要死了!我难道还不能爱他?”
她整个人突然变了,就在刹那之前,她还是个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神,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而此刻,她只是个女人,一个软弱而可怜的女人。
她的面上竟然有了泪痕。这个在江湖传说中,近乎神话一样的人物,竟然也会流泪,韩天叶、黛绮丝望着她面上的泪痕,不禁也是呆住了。
过了良久,黛绮丝黯然道:“阳夫人,反正我已经活不成了,他……从此就是你的了,你快救救他吧。我知道惟有你还能救活他。”
阳夫人身子一颤:“他从此就是我的了……”这句话,就像是箭一样射入了她的心里。
韩天叶突然嘶声狂笑起来,但是那笑声却比世上所有的痛哭,还要凄厉、悲惨。
他充血的目光凝注黛绮丝,惨笑着道:“救活我?……世上还有谁能救活我?你如果死了,我还能活么?……黛绮丝,黛绮丝,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了解我?”
黛绮丝忍住了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柔声说道:“我了解你,我自然了解你,但是你如果也死了,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她的语声终于化为悲啼,紧紧捏着韩天叶的手,流着泪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罪孽,我们谁也无权将上一代的罪孽,留给下一代去承受苦果,就算是你……你也不能的,你也无权用死来寻求解脱。”
韩天叶的惨笑早已顿住,钢牙已经咬碎。
黛绮丝颤声说道:“我也知道死是多么容易,而活着是多么艰难,但是求求你……求求你为了孩子,好好活着。”
韩天叶泪流满面,好像是已痴了,喃喃说道:“我必须活着?……我真的必须活着……”
黛绮丝道:“阳夫人,无论为了什么,你都应该救活他,如果你真有一分爱他的心,你就不能眼见他死在你面前。”
阳夫人悠悠说道:“是吗?!……”
黛绮丝嘶声道:“你能救活他的……你必定会救活他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