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便没有搭话。
等宋安文也换好衣裳,离画舫出游的时间也不远了,两人就朝着江边走去。
“表弟你看!就是那艘画舫!”
离江岸还有一段距离,宋安文就指着江上一艘画舫叫起来。
凌龙顺着他用扇柄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艘装饰豪华的画舫靠在江边。三层的船身灯火辉煌,栏杆上飘着薄薄轻纱,被江风一吹,如穿梭的云雾般来回飞舞。画舫的甲板上已经站了好些人,无一例外都是
穿着考究,一看便知身家不菲的富贵公子。此时每人手里都执把扇子,风雅,或者自以为风雅地扇动。
宋安文好像找到接头暗号似的,也把手里描金的扇子划拉开,一摇三摆地走起来。
凌龙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直想笑,谁知宋安文从腰带上又摸下把扇子,头也不回地搡进凌龙手里,
“表弟,跟着表哥学!”
凌龙只得唰一下把扇子分开,敷衍地摇两摇。就这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也让身边经过的女子看红了双颊,瞧得宋安文心里酸溜溜的。
验过请帖,宋安文就带着凌龙轻车熟路地上了顶层,前头一个衣着清凉,露出雪白香肩的美貌少女引着他们进了最靠前的座位,又殷勤地捧来瓜果酒菜,临了,她含情脉脉地看凌龙一眼,才施施然走开。
“呵呵,表弟,刚才那个娇妍可是潇潇一手带出来的,虽说比不上潇潇,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她对你有意思哦!”
“嗯?”
专心剥葡萄皮的凌龙转过脸看他,挑眉道,
“表哥,你刚刚说什么?”
宋安文恨铁不成钢地直叹气,回道,
“我说这里的水果都是精挑细选的,你多吃点。”
“嗯!”凌龙一本正经的点头,当真摘下颗葡萄递给宋安文,
“表哥,你尝尝,这个葡萄好甜的,比我娘自己种的甜多了。”
宋安文登时气结,他还没见过哪个花了大把银子上这儿来吃葡萄的!
“表弟啊,表哥给你说……”
“哟呵,刘少爷今儿也上来凑个热闹?”
宋安文收了扇子,正准备好好给凌龙普及下欢场的注意事项,就被个调笑的尖利男声横插一杠子。
这一声“刘少爷”把他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了。
宋安文抬眼一看,果不其然,迎面走来的正是他之前才提到的刘思勤。
“表弟、表弟!”
刘思勤和招呼他的人寒暄两句,转眼就走近了,宋安文只得用扇子掩着嘴,暗中捅捅还在落力剥葡萄的凌龙。
“表哥,你怎么了?”
凌龙转过脸,也学着宋安文把声音压得低低。
“快看、快看!”
宋安文用眼神示意他朝身侧看去,凌龙转过脸,就见旁边原先空着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
一个和宋安文差不多年纪,瞧着二十三、四的样子,头发乌黑浓密,用一根白玉簪束起,越发衬得他面容白皙,眉目清秀。而坐在他身边的少年……
凌龙脸一红,赶忙低下头,掏出帕子把嘴巴擦了又擦,向宋子文再三确定他嘴上什么都没沾上后,才转回脸,认认真真地盯着少年看。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直直盯着,着实有些吓人。
刘思勤察觉到周身灼热的视线,掉过头一看,就对上凌龙的眼睛,他愣了愣神,才挤出一丝笑,揖道,
“这位兄台,我们……认识?”
凌龙不语,也不移开视线,刘思勤被他看得发怵,不由回身碰碰他身边的少年。垂着眼似乎在发呆的少年跟着看过来,凌龙的脸又红了一圈。
“啊……是你。”少年微微一笑,声音依旧清润,
“公子,你好。”
“那个……”凌龙不好意思地笑道,“谢谢你……”
少年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而后突然想到什么,嘴角的梨涡深深荡开。
“不客气的。”
“你们认识?”
刘思勤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少年。
“嗯,有过一面之缘。”
少年的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陡然淡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凌龙没察觉到这处微妙的变化,仍然好心情地同少年搭话,
少年好像被吓到了,身形一抖,默默地垂下双眼。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弟弟身体不好,不宜多费神。”
刘思勤的婉拒适时填补了尴尬,凌龙还想说话,大厅里的灯却突然灭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交谈,全将注意力放到大厅中央的舞台上。
那里原本是被层层粉色纱帐罩着的,淡白的雾气不时从纱帐的缝隙中逸出,伴随阵阵清幽兰香。
四名穿着同样白纱衣粉纱裙的少女各自执起一方纱帐,在行云流水般的琴音里缓缓将帷幕拉开。
一瞬,凌龙确信自己听到了周围压抑的抽气声和惊呼声。
他倒有些不解。
纱帐里抚琴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夜的主角潇潇了。她生得的确很美,眉目间似乎笼着一股清愁,半敛的双眼里也像流溢着水汽,让人平生一股怜惜。可比起名动天下的玉月仙子,也不过尔尔罢了。
凌龙不甚感兴趣地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右边转去。
刘思勤正含笑看着舞台,他身边的少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看起来软软的。
凌龙心中一动,突然升起股冲动,想去摸摸少年的眼睫。
过了不多时,少年动了动,附在刘思勤耳边说了什么,刘思勤皱起眉头,手指敲几下桌面,才缓缓点头。
少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起身走向门外,衣角一闪,就不见了。
凌龙不安分地在原地坐了会儿,扭来扭去的,宋安文扯他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
“表弟,你这是……有感觉了?”
凌龙的脸立刻烧了,
“表哥!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
宋安文朝他挤眉弄眼,拖着声音问,
“只是什么?”
“水喝多了……”
凌龙看一眼被他摘干净的葡萄架子,忽然灵机一动。
宋安文露出明显失望的表情,挥挥手道,
“最末那间房就是,你快去快回!”熟门熟路的,跟自己家似的。
凌龙应一声就跑出去了,一直认真看着前方的刘思勤忽然转过头,望着凌龙离去的方向,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初春时节,入夜时分,江上寒风凛冽,很少有人会靠着栏杆吹风,尤其是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夜晚,沉浸在软糯的温柔乡中还来不及,哪有空喝风了?
可少年就站在风口,系发的青绦,绣满蝴蝶的衣袍,都在风中翻飞舞动,恰似一尾振翅欲飞的蝶。
美丽却脆弱,似乎随时会被烈风吹走。
“你不进去吗?”
凌龙走近少年,踌躇许久,才找到个话头。
少年好像又在发呆,身形一顿,才慢慢转过来,仍然好脾气地微笑,
“公子也出来了?”
凌龙皱下眉,他不喜欢公子这样疏离的称呼,纠正道,
“我叫凌龙。”
“凌公子。”
少年改了口,可凌龙还是不满意,
“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凌大哥。”
“凌大哥。”
这次少年脸上的笑浸进了眼里,和凌龙的身影一起。
“嗯,乖。”
凌龙抬手揉揉他的脑袋,把少年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少年还没从他过分熟稔的举动里回过神来,乖乖答道,
“我叫慕遥。”
“慕遥,刘慕遥吗?”
凌龙咀嚼着这个名字,觉得比玉月仙子还好听。
少爷却摆摆头,
“我姓慕。”
“可那个刘公子说你是他弟弟。”凌龙觉得稀奇,明明是两兄弟,怎么会不同姓呢?
慕遥垂下眼,轻声道,
“他是我的……表哥。”
“哦,原来你们是表兄弟。”
凌龙恍然大悟,点头道,
“难怪长得不像。”你比他可爱多了……他在心里加一句。
“嗯。”
慕遥低低应一声,脸上有些发热。
凌龙看他身形单薄,又吹了冷风,以为他不舒服,长臂一伸就将人揽进怀里,把刺骨的凉风都挡下了。
慕遥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一跳,挣扎着要退出来。
“别动!你瞧你!身上这么冷,手这么凉,要是吹病了怎么办?”
凌龙理直气壮地抓着慕遥的手责备,那只骨节细长的手被他的大掌包住,竟真的渐渐暖和起来。
第107章:同上
“可惜、真是可惜啰!”
从画舫上下来,宋安文就一直垂头丧气的,
“表弟,你说潇潇那么美丽温婉的姑娘,怎么就被个山一样壮实的西域商人给标走了呢?哎哟哟,那个人的样子真是好生吓人!胳膊腿儿上的汗毛就不说了,单看那双眼睛……吓!我现在想想都心惊,哪儿有人的眼睛是绿色的?你说说……”
宋安文拍着胸脯,一脸后怕,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凌龙吱声,于是转头唤他,
“表弟?”
凌龙的脸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怎么真切,可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子还亮,熠熠生辉的,好似正陷在无比兴奋欢喜的情绪里。
这种眼神宋安文见得多了,方才在画舫上,那些竞标的客人不就这样盯着潇潇看的?那眼里的痴迷,啧啧,恨不能把人活活撕了吞下去。
“表~弟~,给表哥说说,你瞧上哪位姑娘了?”
宋安文挨过去搂着凌龙的肩膀,嘿嘿直笑,
“是给你倒茶的娇妍,还是不小心摔在你怀里的涟涟啊?”
“表哥,你醉了。”
凌龙皱眉推开他,好歹收敛了脸上的情绪。
可宋安文起兴了,不依不饶地扭着他闹,
“好表弟!你就给表哥说说嘛,只要你看上的不是潇潇,表哥都能给你弄来!”
“真的?”最后一句倒是说到凌龙心坎上。
“真的、真的!”
宋安文直点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开了,若是把这个有钱的表弟拉入阵营,以后还愁少了潇潇那样的姑娘?
“那表哥和刘思勤的关系如何?”
“诶?”
宋安文还等着看凌龙到底倾心哪位姑娘,没想却听到刘思勤的名字。
“刘思勤啊……”
他有些讪讪地摸下脖子,
“交情也算有点儿,读书那儿会子我们一个书社的,他爹和我爹在生意上还有些往来……可是表弟,你怎么问起他来了?莫非你……竟是看上刘思勤了?”
宋安文的眼一下瞪圆了,回想起之前在画舫上,凌龙的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还老往刘思勤的方向瞟。若换了别人,他也不会这样想,可那是刘思勤啊,攫阳城有名的美男子,那眉眼,比女人还精致好看,读书的时候就有几个浪荡子弟打他的主意,虽说后来被刘思勤收拾得叫那个惨。
“表哥,你乱说什么呢?刘思勤可是男的,我怎么会看上他?”
凌龙一脸正色地反驳,眼睛里明显写着“你有病”三个字。
宋安文委屈极了,叽叽咕咕地抱怨,
“不是表弟你起的头吗?我们今晚是去画舫找乐子的,你倒好,刘思勤一走你就非得把我也拽走,我花了一千两银子,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摸着……现在你又问他的事,我瞎猜下不行吗?”
凌龙觉得好笑,
“谁让你光顾着瞎猜,话也不听完的?我想问的是,表哥认识刘思勤的表弟吗?”
宋安文这才知道自己真是误会了,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翻着眼努力想了会儿,才道,
“刘思勤的表弟倒多,我也认得几个,却不知你说的哪位?”
“他叫慕遥,就是今晚和刘思勤一起来的那个少年。”凌龙补充道。
其实宋安文也看到那个叫慕遥的少年了,眉眼清隽得,像池塘里碧绿水嫩的荷叶,有股子雅致的清新。那种身段长相,宋安文就是不好男色,也有点心猿意马。刘思勤的好几个表弟他都见过,却没一个有那么出挑的,想来是他孤陋寡闻了。
“表哥也不认得?”
凌龙的话里透着明显的失望。
宋安文安慰他道,
“刘家生意做得大,分家也多,刘思勤的表弟就更多了,我不认得也很正常。你别丧气嘛,表哥保你两日后就能再见着他了。”
凌龙不知他哪儿来的底气,很是不信地看他一眼。
宋安文还想卖个关子呢,结果兜不住,只好如实交代,
“两日后在湘兰湖边,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彩灯节,整个攫阳城未娶未嫁的少年少女都要出来凑热闹的,你还怕见不着那个小公子?”
凌龙这才放心了,忘记询问慕遥住处的懊悔也随即烟消云散。
还说对男人没兴趣?那个叫慕遥的,不也是男人吗?
宋安文的脑袋转了半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可凌龙早走远了,他只好提起脚步追上去,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凌龙从来没觉得两日这么难熬,以往在山庄里,他练会武,睡会觉,再看会书的功夫,一天就过去。可他这两日来,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满大街的美食也没心思寻觅。倒是宋安文每天都来邀他出去玩,两人就坐在小红杏靠窗的位置上喝酒谈天。凌龙的眼睛不住地往大街上瞟,生怕错过少年瘦削修长的身影,却总是失望而归。
好在两日不长,很快也就过去了。
到彩灯节这日,凌龙很早就去天衣局选了身新衣裳,月白的袍子上用银线细细地勾出几朵祥云,云间用金丝描着蝴蝶,纹理绣得精巧细腻,竟是连蝴蝶身上的磷粉也能看得分明,仿佛一摆衣袖,就会从身上落下两只来。凌龙很少穿这样浅色又华丽考究的衣裳,更衬得他身形高大,隐隐有股慑人的气势。
一旁扯着衣摆照来照去的宋安文晃眼看见凌龙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也不由呆了呆,瞧得眼都直了,隔了片刻,才用力吞口唾沫道,
“表弟,你这样……是存了心要迷死那些小姑娘吗?”
凌龙不甚在意地笑笑,替宋安文抹平他衣襟上的褶子,道,
“有表哥你在,我哪儿敢啊?”
“行啊小子!会排遣你表哥了!”
宋安文听了受用,又对着镜子装模作样照了半晌,才满意地和凌龙结了账离开。
一出天衣局,两人就雇了辆马车去湘兰湖。
湘兰湖在攫阳城边上,快挨着凤栖山了,用走的怕是脚都要走平,还不论能否赶上彩灯节。所以宋安文早就做好准备,吩咐小红杏的厨子做了些方便携带的冷食,又提前买好了彩灯,按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他们大概晌午就能到湘兰湖了。届时在地上铺张席子,两人就着青山绿水喝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待到入夜,又能占着好位置,饱览湖面灯火辉煌的美景。想想都觉得畅快。
可这样的好事,也不止有宋安文能想到,比他想得更周全些的,自是更早就出发了。故而当宋安文和凌龙到了走下马车时,都双双傻了眼。原本人迹罕至的湘兰湖边早停满了马车,有挂着竹帘的,有垂着轻纱的,还有四角吊着风铃的,大多都是富户自家的,而其中最豪华的一辆,当数湖岸正中由两匹全身墨黑,只有四蹄踏雪的汗血宝马拉载的马车了。更特别的是,那辆马车四面都是敞开的,从上方垂下薄而不透的纱帘,偶有风过,掀起纱帘一角,恍惚能看见里面一段净白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