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有点不好意思,他中午那顿就没吃完,下午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就把吃饭这事给彻底忘记了,现在身体对他提出了抗议才想起来。
杨岸青有点自责,他以为潮生是吃完来的,刚才也忘了问他一句,连忙说:“我去给你下个面,你等着啊。”
潮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点头答应了。
杨岸青知道自己厨艺不精,所以在面条上加了几勺做好的排骨汤,还煎了个鸡蛋又烫了几片菜叶,出锅的时候又在上面盖了几块排骨,让一碗普通的清汤面变得丰富起来,只是卖相虽好,味道如何就只有吃的人才知道了。
他把面端到潮生面前,“赶紧吃吧,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你怎么这么糊涂。”
潮生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就要下口,可当着排骨的肉香味飘进鼻腔的时候,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潮生皱皱眉,想要把胃里的不适强行压下去。
杨岸青还以为自己做的不好吃,难为情地说:“我的厨艺,你知道的……就这样了……”
“不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好,闻着肉味就有点难受。”
“闻着肉味难受?”杨岸青疑惑地看着他,这毛病……他也有过一阵,不过那是特殊时候的特殊毛病。
潮生强迫自己屏住呼吸,然后把面送进了嘴里,第一口面下肚之后,恶心的感觉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更加厉害了,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搅得他实在忍不住,肚子里明明是空的,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要呕吐的感觉。
潮生感觉那东西已经到了嗓子眼,再也忍不住,拉开凳子就跑去了厨房。
杨岸青被他的样子吓到赶紧跟了进去,发现他的大外甥正趴在水池边大吐特吐,却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样子和他当年实在是太像了。他试探着问他:“潮生,你这样多久了?”
吐了一阵,潮生感觉舒服了点,于是漱了漱口,说:“有一个月了,我中医西医都查了,都说胃里没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更加重了杨岸青的忧虑,他换上一幅严肃的神色说:“潮生,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一定要说老实话。”
潮生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擦着嘴面色苍白地说:“嗯,你问。”
杨岸青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开口:“你……最近……有没有……”
“嗯?”
“有没有……有没有……跟男人……上床?”
“小、小舅舅!”潮生吓了一跳,本就虚弱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好在被杨岸青扶了一把。
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没跑了,杨岸青虽然生气,但一切还没确定,当务之急是先带潮生去看看。
他跑去阳阳的房间交代他一个人在家好好做作业,千万不要出门,还打了个电话让楼下的黄婆婆帮忙上来照看下孩子,然后拉起潮生说:“走,跟我去个地方。”
“去、去哪?”从杨岸青问出那个问题开始,潮生的脸一直都是通红的,他不知道小舅舅为什么变得如此犀利,他明明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别问了,跟我走。”
半个小时后,杨岸青开着车带着他来到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年代的老宅面前,这里貌似是一片还没有拆迁的老城区,都是一些老旧的小楼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
一路上杨岸青一语不发,气氛很是沉重,潮生觉得被小舅舅知道这个有点抬不起头来,于是也没有说什么。
他跟着杨岸青七拐八拐地走进了这片老城区,十几分钟后来到了一幢两层楼的房子外面。
杨岸青敲着门喊着:“姜医生,姜医生,你在吗?”
没过多久,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看着和潮生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看清楚来人杨岸青后说:“杨哥,是你啊,好久不见,怎么这么晚了……”
说着,他就把眼光投向了一旁的潮生。
“这么晚了打扰你真不好意思,可是我有急事,这是我外甥江潮生,你帮他看看。”
青年打量了一下潮生,又看向杨岸青:“他是你外甥?那他也是?”
杨岸青:“我不确定,但我怀疑他、他那个……”
他们的对话让潮生一头雾水,他问杨岸青:“小舅舅,你们说什么呢,什么这个那个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姓姜的医生一听,就知道潮生还不清粗自己的状况,于是打开门招呼他们:“先进来吧。”
他领着他们走进屋内,然后又下了楼,来到地下室,潮生和杨岸青跟在身后,没一会就看见了地下室里的情景。
虽然面积不大,但各种必须的仪器和设备应有尽有,俨然是一个小型诊所!
潮生对这个姓姜的青年更加好奇了,这时他听见杨岸青对他说:“躺上去。”
他看着那张张床,旁边有一个疑似b超机的仪器,疑惑地问:“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问了,听舅舅的,躺上去。”
潮生照做,然后房子的主人就撩开了他的上衣,在肚子上抹了一些清凉的东西,却不像是b超液的样子。
“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他看见小舅舅的脸色越发凝重,而姓姜的青年脸上则是同情的表情。
十五分钟后,那青年转过头,对着杨岸青点了点头。然后杨岸青就气愤地拍了拍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谁?”
“嗯?”小舅舅的反应太怪异了,还有这个姓姜的男人,潮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杨岸青重复了一次,语气比之前更加重了,嗓音也提高了几分,神情激动的样子像是要和谁拼命似的。
可他这样让潮生更迷糊了,“小舅舅,你指的是谁啊?”
杨岸青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懑,站起来大声喊道:“那个在你肚子里留了种的男人到底是谁!!!”
第75章
潮生被杨岸青的话吓到,脸色涨得跟茄子一样,没想到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会这么直白。愣了半天他才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小、小舅舅……”
姓姜的青年站起来,拍了拍杨岸青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杨哥,你先别激动,他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你应该先跟他说明。”
这是杨岸青才想起来,潮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激愤了,杨岸青坐到了潮生身边,烦躁地用手捂住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八年前的那一幕,孤身一人的他也是这样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知了这个事实,然后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彷徨和恐惧之中。
他永远都不想潮生也经历那样的痛苦,所以才会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如此失控,甚至忘了向他说明实情。
潮生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希望能有人给他一个答案,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杨岸青看着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开口说:“你不是一直很好奇阳阳的妈妈是谁吗?”
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潮生觉得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妈妈,只有爸爸。”
面对外甥茫然的眼神,杨岸青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说怎么才能让潮生相信这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只好先从自己的情况入手,一点点地引导他。
姜百草突然打断他们:“杨哥,我出去吧,你们舅甥俩好好聊聊。”
“不用,”杨岸青喊住了他,“没有你的帮忙,我和阳阳没准都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你救了我们父子的命,这次我外甥也得麻烦你,一会细节的东西还得请你跟他说说。”
姜百草:“那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看着青年走了出去,潮生问道:“小舅舅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有爸爸?你是说他的妈妈不在了吗?”
“……”杨岸青犹豫了一会说,“不,意思是……阳阳是……男人和男人生的……”
“啊??”潮生不由得愣了愣,他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些开玩笑的痕迹,“小舅舅,你开、开什么玩笑?”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当年姜百草说他怀孕的时候,他同样无法置信。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潮生觉得小舅舅今天奇怪得很,先是把他拉来这里做检查,然后又板着脸说出了这种天方夜谭似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外甥还是不信,杨岸青只好说得再详细一点,“准确地说,阳阳是我……和另一个男人生的,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作为一个一直信奉唯物主义的,而且还是研究中医药专业的现代青年,潮生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大脑直接当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这时候姜百草走了进来,他给他俩递上了两杯茶,潮生看着自己面前这杯有点黑乎乎的,看着更像是中药的东西,闻见了当归阿胶还有白术的味道,觉得很奇怪,那不是女人在怀孕时,为了安胎补血喝的东西么?
“你舅舅说的没错,阳阳还是我给接生的呢。”
姜百草在旁边补了一刀,让潮生更加凌乱了。杨岸青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只好向姜百草投去求救的眼神。
姜百草回忆,把那台疑似b超机上的屏幕扭过来展示给潮生,“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你一直没发现它的存在,所以平时没有注意保养身体,你现在脾胃不和元气不足,导致胎儿发育很不好,好在它自己很顽强,暂时没有要滑胎的迹象,不过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要好好注意了。”
潮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什么脾胃不和,什么滑胎?为什么姜百草说的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你、你们疯了吗?我、我是男人啊!”
如果不是他们疯了,就是自己疯了!男人生子,这怎么可能?
可作为一个学医的人,屏幕上显示的如此明显的胚胎形状他无法否认,但为什么自己之前明明检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
姜百草没有说什么,而是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书递给他,“这是关于咱们这一族的详细介绍,是我父亲整理的,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我先简单和你介绍一下吧,古时我们被人称为境族,族内男女皆可产子,所生多为男孩,女性较为稀少。由于以前的医学技术不发达,加上男性的生理构造加重了生产的危险系数,所以人口一直处于递减状态,时至今日,数量已经十分稀少了,而且大多数并不知道自己的特殊体质,就和你一样。”
潮生目瞪口呆,一会看看姜百草一会看看舅舅,屏幕上的画面和他们的话已经让他开始相信,因为他身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觉得他最近的状态实在太像怀孕初期的症状,只不过都当个笑话说着玩了,谁能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他的表情慢慢变了,从震惊到难以相信到沉默不语,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知道,这个青年正在接受这件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姜百草觉得应该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作为过来人,杨岸青肯定有办法安抚这位被惊呆了的孕夫。他起身对他们说:“我先上去,你们在这坐会吧。”
舅甥俩谁也没有说话,杨岸青的表情依然凝重,潮生不敢看他,只是把手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食欲不振、精神萎靡、容易疲倦等等,一切的异常都有了答案。他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他和海东麟的孩子,他在这里静静地呆了三个月,却被马虎的父亲们忽略,没有受到该有的保护,可是它很坚强,不屈不挠地想要活下来。
潮生的脑子依然嗡嗡的,这件事情的冲击太过强烈,让他短时间内很难回神。杨岸青终于忍不住问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还有,你怎么会……和男人……”
这也是他感到愤怒的另一个原因,潮生没有任何喜欢男人的迹象,却在和任佳雯分手后的短短几个月内怀上了孩子,他不得不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比如潮生被人……
潮生:“小舅舅,我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你别担心,我是自愿的。”
他们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杨岸青不太清楚他最近都交往了些什么人,不过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潮生不是在给海东麟当顾问吗,难道是他……
“你告诉舅舅,是不是海东麟那个混蛋?”
被说中了的潮生一下慌了手脚,下意识地摇头否认:“不、不是,小舅舅你别瞎猜。”
“不是他?”杨岸青狐疑的问,如果真是海东麟干的,那他就是拼着被那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去找他要个说法。
“不是……”潮生有些心虚,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只是暗自觉得,舅舅和海东麟应该是有些渊源的,所以并不想把这事让他知道。
“那你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
潮生换换地摸着肚子,本以为和海东麟在一起,子嗣就该看淡了,没想到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以男人之身孕育生命,他对男性产子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孩子得来不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想把他生下来。
看着潮生脸上逐渐平和的神情,杨岸青心里有了答案。当年的自己曾经一度想要把孩子打掉,却在姜百草的劝阻下最终打消了念头,把阳阳生了下来。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他有种获得了新生的感觉,就好像迎来了第二次生命。他冲淡了他所有的悲伤记忆,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他的心,让陷入绝望的他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他给他起名杨阳,这是属于他的小太阳,为了他,他愿意付出一切。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母的心情吧,而他们这一族的男人,兼顾了父亲和母亲两种角色,所以对孩子的感情尤其深厚,自己当年就算如此恨那个人,还是愿意生下他的孩子,更别提潮生了。
所以他换了一个问题:“那你打算让对方知道吗?”
潮生:“我、我还没想好……”
见潮生欲言又止的样子,杨岸青也不逼他,感情的问题本就是别人无法过问的,“我们走吧,别打扰姜医生了。”
“他也是医生?”
“嗯,二院肛肠科的一把刀,人称缝菊圣手。”
潮生:“……”
临走的时候,姜百草嘱咐了许多孕夫应该注意的地方,尤其是潮生现在的情况,孩子发育不良,再下去就有滑胎的危险,已经受不起折腾了,更得仔细小心呵护。还特别叮嘱他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有心理负担和负面情绪,不然会对孩子产生严重影响。
潮生一条条记在心里,和姜百草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这种体制在怀孕初期用普通仪器是检查不出来的,只会把胚胎误认为是脏器的一部分,他这台是经他父亲改造过,专门用来给境族男子做检验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检查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潮生心想。
在回去的路上,杨岸青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他把潮生送到了江边的公寓,摇下车窗看了一眼眼前的高楼问:“你和他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