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问道:“那打开踯躅石墙的是你什么人?”
“回妖主,是我舅舅盘化。”盘呈说着又求道:“我与舅舅都有继任盘瑶族族长的权利,但支持舅舅的人太多,又开了汉人帮助舅舅,我只能来求花神。花神,舅舅想将圣堂山交给外人!他……”
“够了。”沉醉冷声制止道,“不必多说,带本君前去盘瑶族的寨子。”
阿林那个傻子,恐怕还弄不清是什么状况呢。
这一点来说,沉醉猜错了,林夷不仅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把周围的情况摸清楚了。
林夷被人扛在脸上一路飞行,差点给咯得吐了。好不容易这群人停下,林夷给放到一堆东西上面,才能借机嗯的一声睁开眼,表示自己悠悠转醒。
“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说完这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周围了。身边站着的是宗修士以及他的弟子,简称甲乙丙丁好了,没有盘瑶族长。他们所在的是一栋木楼,窗户外可以看到南疆阔叶木的树顶,看来是在某个瑶寨中。房间里挂有精致的刺绣和原木做的,可以显示出屋子主人在寨子里尊贵的身份。
那就是在盘瑶族长的寨子里了,那盘瑶族长呢?林夷沉思,忽然发现宗修士等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立刻无辜地看着他们。
“那个啥,我问你们话呢!”
宗修士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纤细,俊秀,处变不惊,果然很有踯躅花神的样子。他想着,语气也客气了起来,拱拱手道:“踯躅花神,这次请你到盘瑶族寨子来不过为些许小事,请花神稍安勿躁,我等自有安排。”
“噗!”林夷笑出声来,眉间闪现轻蔑和嘲讽:“我沉睡多年不理会南疆之事,倒不知盘瑶族请客人是要把人打晕了扛麻袋一样扛过来的。”
宗修士脸色有些难看,带着被当年戳破的尴尬讪讪地解释:“那不是怕花神您……”
“罢了,不必多做解释。”林夷摆手打断他的话。“既然来了,我自然要将盘瑶族的事情办好。你们下去准备吧,别打扰我了。”
他在脑子里想象沉醉冰冷而威严的样子,虽然随意坐在床边,却自有一股凛然。宗修士登时不敢多话,心中暗自赞叹这踯躅花神修为不高,气势倒是很足,嘴上连声应道:“是,是,请花神休息。”然后带着人立刻退了出去。
林夷坐在床上发呆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饿,左手经雨花右手各种果子,手脚麻利得给自己做了几个馅饼。满屋子都是馅饼甜甜的香气,林夷吃得嘴角全是果酱,心中哼了一声:让你负责偷看,馋死你!还不快去报告?
好像是回应他心里的冷哼,一缕细细的生气飞快地离开了。林夷站起,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口中吃馅饼的动作不停,好像就着南疆风光下饭一样,实际上却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屋子不是很大,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所在的三楼没有其他人。从人身上的生气来看,二楼至少二十个人,一楼的数目以他的修为就有些勉强。透过窗子,林夷看到窗外连片的木楼,猜测着木楼里的人有多少是会法术的。
他想了想,回到床上躺着,决定先等一两个时辰,等晚上了再行动。
但他刚躺在床上闭上眼,一缕似曾相识的生气就靠近了房间。林夷瞬间睁开眼,浑身紧绷,又在宗修士敲门的刹那刻意让自己放松下来。
“花神,宗渠打搅了。”
“所来何事?”林夷端出高大上的架子问道。
“请花神随我前去拜见一人。”
拜见?林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按照踯躅的说法,他可是跟南疆大巫做朋友级别的,不要说什么盘瑶族,就是瑶族的族长也不敢说拜见两个字,到底是什么人,当着南疆人的面对他们的花神这样放肆?
林夷先将木属生气遍布经脉,以防出现危险被伤到不能尽快恢复。又给蛛丝喂了一点丹木灵气,让蛛丝精神焕发,这才打开门走出去。
宗渠表面功夫十分到位,立刻躬身道:“花神请随我来。”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林夷微微颔首,忽然两个年轻修士出现,不由分说就将布条绑在林夷眼睛上。林夷也不反抗,安静地等他们绑好,还摸了摸布条说:“上面浸了迷影草的汁液?”
迷影草是南疆盘瑶族特产的一种药草,汁液能使人看不清佩戴迷影草茎之人。宗渠刚要点头,那两个年轻修士忽然“啊”的一声被震飞,砰地砸下楼去,眼睛一翻昏迷了。
“你……”
“本君乃是南疆花神,无论盘瑶族的子民有何要求,只要他们供奉本君一天,本君就为他们排忧解难一天。但是……”清秀的少年被三指宽的黑布遮住了眼,只剩白皙的脸颊与鲜红的唇。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整个人却如神明般骄傲而不可侵犯。“本君给你们面子,却莫要认为你们可以对本君无礼!小惩大诫,你们都给本尊记住了!”
宗渠不敢直视他的脸,低头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不敢对花神无礼……”
“哼……”林夷一声冷笑,“磨蹭什么?还不走?”
“是,是!花神请随我来。”宗渠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走在前面。
噢耶!林夷在心里悄悄地比了个v,看来他学阿醉学得很像嘛,很有霸气侧漏的感觉,已经成功让他们相信了!
林夷一边在心里得意,一边估算着宗渠带他去的地方。宗渠十分狡猾,方向转来转去,中间还走了好几个传送阵,一直在提防着,就怕林夷记得路线。两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只听宗渠跪倒的声音,恭敬而且畏惧:“主人,花神带到。”
里头没传来任何声音,宗渠却恭敬地说道:“是。”然后是衣服布料的窸窣声,是宗渠站起来了。
一道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打开了某扇门。
“花神,往前走吧。”
似乎是一个大殿?林夷缓缓地呼吸,脸上一个乖巧而听话的笑,没有摸索,抬脚就往前走。五步之后,一道东西挡住了他。林夷猜测是门槛,轻轻一跃跳过,又继续往前走。空气里开始出现一种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林夷心中一动,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借着衣袖的遮掩把一颗解毒丹融化在手心,又与体内防迷香的药草结合,不管这香气有毒还是能致幻或者带有某种旖旎作用,他都不怕。
一步,两步,三步……林夷在香味的牵引下走了一百二十步。此刻香气已经浓郁得遍布了周围,林夷再往前一步香味就变淡了。
这里是香气的中心。但是人呢?
林夷也不着急,就笼着袖子站在原地。周围寂静无声,仿佛布满了未知的恐惧,越是安静,越是叫人不安。而他神色如常,站姿轻松而闲雅,就好像面对着如画美景在驻足欣赏一般。
“果然不同凡响。”一个稚嫩但又刻板的声音响起,不断地在大殿里回荡,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林夷心头也是一抖,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点怕鬼怕尸体。但他却在嘴角露出一个温和而单纯的笑,反问道:“其实你想说,我不像南疆花神,对吧?”
第47章
“其实你想说,我不像南疆花神,对吧?”
林夷眼前一片漆黑,周围也没有一点声响。他心里其实没底得很,但这种时候露出一点胆怯就会被人抓住破绽,要是不能唬住这些人,那他特意给人抓来干嘛啊?瑶寨捆绑一日游啊?附赠品还是浑身伤?
于是林夷嘴角保持着微笑,抬手理了理袖口,仿佛在自己家一般从容自得地说:“圣堂山上的花神是第一任南疆大巫时就存在的,怎么看也不该是如此年轻而无用的样子,更何况既是南疆花神,何以穿着中原人的服饰?”他说着抬眼一笑,好像能看见对面,并确定对面有人一般,笑问道:“对不对?”
又等了一会儿,周围还是一点声响也没有,但林夷已经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从浓郁的香气与种类复杂的植物生气中辨别出了一丝人的生气。他知道,那个什么大人没有走。
“真是好大架子啊。”林夷继续微笑道:“不过念在你一介凡愚,本君还是给你点明吧。”
无端一缕怒意传来,那稚嫩而刻板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我是一介凡愚?你连我的修为都分辨不出,竟敢自称是南疆花神?”
“你知道圣堂山上有花神,却不知花神乃是神,南疆大巫却是修士。修士若不能得道成仙,便终有一日要死去,而神,已成不死之身。本君乃是仙族之后,出生之时便有仙骨,五百岁上下斩去妖骨成为花神,便是这幅少年人的样子。本君自有踯躅石墙保护,千万年来除了种花弄草再无其他喜好,修为不增反减又有什么奇怪?”
“至于中原人的服饰,本君本是洛川花府中人,并非出生于南疆,穿我本族的衣服又有什么不对?”林夷说着,敏锐地察觉出说到洛川花府时周围的气氛有一丝丝异样,微弱得就像他的错觉。林夷便假装那就是自己错觉,继续笑着,只是那笑里多了些嘲讽的意味:“再说了,本君虽然住在圣堂山,却是整个南疆的花神,并非只是盘瑶一族的。若本君要穿南疆的服饰,却不知该穿哪一族的才好。”
周围又沉默下来,林夷也不说了,该说的还已经说完了,再继续,就欲盖弥彰了。
“花神说的是。”半晌,那声音声音才又说话。语音还是一贯的刻板,但意思已经软下来了。“花神见谅,事出紧急,我也为难得很,不得已才用这种方法将您请来,得罪之处,请花神多多担待。”
“别。”林夷正色制止道,“本君就是受不了中原拐弯抹角那一套才来到南疆的,你也不必跟本君绕弯子。本君老了,许多年未接触红尘,你再绕弯子,小心本君听不明白,将事情搞砸了是小,毁了本君保护神之名,却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
“既然如此,那便恕在下冒昧了。”那声音道,“此次请花神下山,乃是为了盘瑶族族长继承一事。盘瑶族历任族长都由前一任指定,并亲自传授族长宝石并传授修为。但几日之前盘瑶族族长忽然病逝,继任族长未能继承修为,未能正名也不能拿到盘瑶族宝石。花神为南疆各族供奉,故而请花神在祭祀大典上乘花而来,以花神之身份承认新族长。”
“哦,这很简单啊,没什么不行的。”林夷脸上一片单纯,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人家盘瑶族继承不继承族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啊?别否认不是外人啊,刚刚骂中原人喜欢拐弯抹角他不就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是中原人?那个什么盘族长吧?这两人的关系一定很好,不过这族长之位一定来得不正常。想花神承认那还不简单?直接带着族人和祭祀的物品到圣堂山下拜上几天就好了,踯躅能不出现?用得着这么冲上山去摆阵法把人打晕了扛过来?还给人绑住眼睛?
但林夷什么都没说,只是问:“还有事没有?没有的话我回圣堂山去了,昨天一棵变色踯躅花才发芽,我怕它被云雾给闷坏了。”
“花神稍等。”那声音道,“流萤,带花神回去。”
一阵轻软的脚步声传来,冰冷而腻滑的小手牵住了林夷的手掌,那触感就像摸到了冰块一样,冷得林夷差点跳起来。那双小手的主人却没有察觉,也没有说话,拉着他就走。
这一次却走了将近两百步才感觉出光亮,应该是从侧门走出。
“主人有令。”刻板而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听声音的来处竟是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
“属下在。”立刻有人应道,是宗渠的声音,居然是这小女孩的手下!
“带花神回听雨楼,寸步不可离开。”
“是。”宗渠应道,“花神,请随属下来。”
哎哟,能安全从大殿里出来他就变成属下啦?林夷绷紧了脸,看起来像是为了不能回圣堂山而不高兴,其实肚子里已经笑抽筋。
宗渠看到他紧绷的脸色,脚步声便格外地小心翼翼。回到木楼,林夷坐在凳子上,自有下人小心地给他摘掉眼睛上的黑布,又端了清水给他小心地清洗。一切做完,林夷便挥了挥手,不高兴地说:“好了,你们都走吧,就我一个人。我不会出去的,但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出现,平白惹我不高兴,小心我揍你们!”
“是!”几人应了一声,立刻离开了。
林夷只听得他们的生气离开了三楼才缓缓睁开眼。他先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颤抖地站起,摸摸索索地往床上走。
砰——
瞎子的悲哀,他迎面就撞上硬邦邦的东西,仰头栽倒。林夷摸着摔疼的后脑勺龇牙咧嘴地在心里骂,谁那么脑缺啊?怎么在桌子旁边建墙?痛死他了!
不对!林夷揉着发痛的脑袋,心中一抖。上午他观察的时候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任何障碍物,他怎么可能会撞到墙?唯一的可能就是……房间里有人!还是个修为高得他察觉不出生气的人!
这是谁?林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他轻微颤抖的身体已经泄露了他的恐惧。
是……大殿里那个“主人”?!
“你……”
林夷话还没说完,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连我的气息……都察觉不出来么?”
林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抱住了来人的腰。他可以感觉到那人将他瞬间抱紧,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找到了遗失的骨骼,恨不得揉回身体里。那人的头埋在他的脸上,身体轻轻地颤抖,双臂越收越紧,却一句话不说。
他这是撒哪门子娇啊?林夷心里嘀咕,眼睛却忍不住湿润了,心里的害怕与忐忑,不知所措与假装镇定都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冰消雪融。这怀抱太安全太温暖,让他不由得就想撒娇,却又舍不得他更担心更难过更愧疚,只能抱着他小小声地说道:“没……没事,就……我自己吃点药就能……”
他也说不下去了。在黑布除下的一刹那他就察觉不对,确定眼睛看不见的瞬间,他心中不是没有慌张与恐惧,但从前寄人篱下、什么事都靠自己的经历让他立刻将负面而无用的情绪给压了下去。他知道惊慌失措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强迫自己镇定,依旧扮作花神将宗渠等人赶了出去。可是现在沉醉来了,哪怕他四肢残废也有人保护他了,心里的恐惧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瞬间将他淹没。
“我……”他抱着沉醉,把头埋在沉醉的脸上,哽咽道:“阿醉……”
在莲华秘境里听不到他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时,沉醉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更慌张的时候;在何雨彤怀里看到昏迷的他时,沉醉以为再不会有更害怕的时候;在发现无法阻止幽冥鬼气在他体内蔓延的时候,沉醉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更绝望的时候。然而在听到他被人抓走的刹那,他慌乱到控制不住怒气。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忽然出现的自己时,他害怕到恨不得伤害他。而在他摸索着直直撞上自己、狠狠地摔倒时,他绝望到想让一切重来,回到圣堂山上繁花飞舞的瞬间。
怎么能这么叫他心痛呢?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呢?
“有一天,我一定会被你吓死的!”沉醉咬着牙恨恨地说,“再敢不声不响地跑掉,我就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