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鹦鹉——狂飙之岚

作者:狂飙之岚  录入:05-01

或许是有着和吉赛儿相处过的回忆,这里比起校园任何地方都容易让我获得平静,每当遇到复杂的问题、需要沈淀思绪的时候,我就会跑来这个地方,一待就是好久。

没有特别做什么,就是不断的说话,然后眼前便自然而然浮现出吉赛儿那不留情面驳斥我的模样。

忙了一天,好累。

“累个屁,被迫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衰样,我才累。”

我的实验课搞砸了。

“这样啊,真可怜,你今年三岁对吧。”

先做功课好呢还是先复习好?

“这点芝麻小事也要问?我看你别念了专吃闲饭去吧。”

……等等,诸如此类。

尽管只是虚无的回忆,话也很难听,但吉赛儿总是有办法将所有困扰我的问题定义为无聊的钻牛角尖,从别的角度看,其实是吉赛儿让我了解到,我不需要这样逼迫自己。

即便如今我自愿困在泥沼中,内心深处仍渴望解脱,因此就算看在他人眼中很奇怪,我仍不由自主的开始对想象中的人讲话。

“菲比的主人真的不回来了。”

埋首使劲抓耙几下戳到眉间的头发,沉声叹息:

“好好的宠物落得主人不要,医院不收,再加上生病没人肯认养,必须送去安乐死……这种事情只能习惯,会不会太奇怪了?”

再怎么说,饲主应该负责宠物一辈子,怎么能因为它生病就撒手不管?

至少我就做不到。

“不奇怪啊,毕竟只是宠物嘛。”

理应只有我单独一人在的地方竟听见有人答腔,我不由得一怔。

诧异抬眼时赫然发现,大型地灯旁不知何时蹲了个人。

那人一身迷彩装、脸上抹泥巴、手上拿两根树枝试图伪装成草丛,直到对方露出黑黑的牙齿对我笑,我才勉强认出来……她是安娜。

“不过,我家吉吉不一样就是了。”

她得意万分的说。

我此刻心情已经不足以用惊疑二字形容,这人实在太诡异,简直令我无语。

“你……”

你在干么?

还没问出口,安娜就伸出食指压住嘴唇,揪紧眉毛示意我安静。

“嘘,被找到的话要打手背,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挑战了,你看。”

安娜伸出明显红肿的右手手背给我看:

“我家吉吉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打人超痛的!”

安娜一脸认真的说,她和“她家的吉吉”在玩耍,虽然小声抗议,但眼神却溢满显而易见的开心。

因为重视半兽人医学,故S大学从以前就固定巡逻以防半兽宠物遗失,就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个颇安全的游乐场所。

她在这里,那,吉赛儿……

心下一阵忐忑

近来透过第三者得知吉赛儿的状况,我还以为已经足够,想不到一旦真的能见到它,思念与期待却似脱缰野马一样张狂起来。

想见它,不想见它。

想亲眼确认它好不好,但不知见了面该说什么。

所有思绪霎时纠结在一块儿,五味杂陈。

但不管我想或不想,我的视线最终还是清晰的捕捉到安娜身后,那带着漂亮翅膀、高挑颀长的身影。

和我熟悉的模样相差甚远……不过确实是它。

削短至脖子的艳丽头发用发雕抓澎抓乱,刻意旁分的浏海及墨镜遮蔽大半的白玉面容,不仅打了耳洞,耳骨上也戴着小而晶亮的耳饰,身上穿的连帽背心大方露出大半胸膛与手臂,白皙无瑕的肌肤一览无遗,泼漆牛仔裤搭配精心挑选的银制腰炼,每走一步便叮当作响,脚踩的长统靴也异常好看。

除了本身的条件之外,吉赛儿全身上下更加惹眼,尤其是它脖子上闪烁银色光环的项圈。

吉赛儿不住左右张望,虽然往我的方向看来,却视我于无物,只专注于安娜紧张之下的树枝摇动。

随着树叶不停发出沙沙声,它嘴角漾出一抹对我而言太过陌生的甜笑,刻意掐紧腰炼不发出声响,吉赛儿由远而近,一步一步接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安娜,然后在我可以说非常呆滞的视线中,伸手拨开那两根欲盖弥彰的树枝。

它弯下身子,亲吻一下浑身僵硬的安娜的头顶。

“……把手伸出来吧。”

婉转诱惑的嗓音轻柔响起:

“我亲爱的主人。”

第五十一章

瑰丽的朱唇一如既往,吐露几近让人疯狂的言语,只是这一次,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忍受,感觉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心口上,摧枯拉朽的直往下坠。

一个月会发生多少事情,我不是没想过。

也许它一直在生我的气。

也许它每天都咒我一遍。

也许,还想着我。

虽然吉赛儿离开那天态度很果断,可我到底不相信它会那么容易被人领养,甚至从阿庞口中得知它搬到安娜家去住的时候,心里大半还认为它是在跟我呕气。

然而此刻见它戴上过去不惜重伤我也不愿戴的项圈,还亲口承认安娜是它的“主人”,我才惊觉事态又再一次脱离我的预想。

二次领养事宜应当还在专卖店里跑程序,双方进展如此之快分明不合规定,还没确定安娜这人合不合适、值不值得托付,吉赛儿竟然就先认了对方。

我什么都没替它准备、我以为我还有时间……

—“你不需要这么急的。”—

—“你管得着吗?”—

冰冷的话语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

“讨厌!吉吉你不是鹦鹉吗,怎么会找到我啊?”

不甘愿的丢开树枝,安娜鼓着脸颊,拍拍膝盖起身。

修长的手指轻柔抹去她脸颊上脏脏的泥,顺势掐了掐,吉赛儿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你是主人,我当然找得到你。”

吉赛儿以近乎恋人的亲昵、宠爱对它而言特别的人,过去有如施舍般的温柔,它毫不吝啬的给,彷佛安娜身边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连笑也是真心实意,无半分戒备。

拿下沾在安娜耳际的树叶,它柔声要挟:

“把手伸出来。”

扭捏半晌,安娜苦着一张脸,还是将手伸出去,无限可怜状:

“能不能轻一点?”

“可以考虑,不过要看你表现。”

“看我表现?什么表现?”

被吉赛儿胶着似的眼神盯着,安娜很快害羞起来,踌躇一会儿便伸手摘下它的墨镜,用力踮起脚尖朝它脸上迅速的亲一口:

“吉吉你最好了!”

一阵浓浓的疲惫扑天盖地翻涌而来,我忽然有些不明白当初放弃对方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我,事到如今为何这么难受?

是不是当我在确保自己不会失去的时候,反而失去更多?

不经意的,吉赛儿迎上我的双眼,与我四目交接。

这让我想起它刚来我家的第一天,坚定地说着“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谆,无论形象怎么改变,有些东西还是一样,多漂亮的一双眼,总是高傲又直接,不过这也是第一次,靛青色的瞳孔注视我像注视周围草木那样淡然。

其实不难理解,我们彼此都清楚……至少我很清楚,它再不会给我留下什么。

短暂相视过后,吉赛儿转而对靠在它怀中撒娇的准饲主说话,才低声说没两句,安娜立刻不乐意的皱起眉头,迅速往我在的方向瞅几眼,还没搞清楚什么事,就听吉赛儿柔声安抚道:

“跟认识的人打声招呼而已,就几句话,嗯?”

安娜小声嘀咕一阵,不久终于勉强答应:

“好吧,就几句,吉吉不可以骗我!”

“不会的。”

僵坐在原地,我有些魂不守舍,直到它走到我跟前来,我才意识到两人方才讨论的对象指的是我。

要承认自己在吉赛儿心里不过是个“认识的人”并不容易,但我明白之前所做的事足以让我沦落至此,我没有怨言。只是它的靠近,总让我情不自禁的燃起期待,有了期待就想得到更多,而那正巧是现在的它不会有的。

“好久不见。”

盯着吉赛儿停在半空中、代表礼貌与友善的手,我有些木然的回握:

“好久不见。”

似乎不愿多所纠缠,它的手刚与我接触便迅速收回:

“不小心打扰到你,希望你别太见怪。”

鸿沟一样的界线横在我面前,吉赛儿显然希望我和它之间像陌生人一样相处。

老实说,这并不难。

只要它希望,我随时可以办到。

我不需要谁来教我如何当个陌生人,那对我来说很容易。

“阿威,不要再打电话到家里来好吗?妈妈不方便接。如果你想见面,寄封信过来,我们约在别的地方……”

一眨眼,我称职地客套道:

“别这么说,这里是公开场合,谁都可以来。”

“是吗?那太好了,主人很喜欢这个地方。”

撇头朝安娜笑了笑,吉赛儿深情的用手指摩挲自身锁骨处,那地方不晓得什么时候有了刺青,从露出来的部份看来,是一串A开头的单字,兴许是安娜的名字。

她竟然就这么在它身上盖了个戳。

压抑住呼之欲出的情绪,我平淡的开口:

“……最近过得好吗?”

“没人告诉你?”

低头否认:

“那倒不是。”

汗水一滴滴在额上凝结,我抬手抹了抹,发现自己出一身冷汗,还有轻微的晕眩感,脑子里充斥太多无法负荷的想法,让我分不清当下的心情是什么,只知道我必须花很大的力气阻止自己变得一团糟。

它很自然的在我身边坐下,与我一同望着被学生群践踏出几条路的草皮:

“这一个月来我想过了,你说得对,我的确需要一个饲主,所以……我做了一些以前不会做的决定。”

忍不住苦笑:

“看得出来你变很多。”

“我没变。”

没有半分迟疑,它说:

“只是懂了。”

“也许我只想有个人告诉我他会照顾我,而那感觉确实不错。”

吉赛儿漂亮的侧脸线条柔和,时不时还对在不远处频做鬼脸的安娜报以微笑。

忽然觉得晕得更厉害了,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接着问:

“她对你好吗?”

“她需要我。”

下意识搓搓手掌,紧紧交握:

“是吗。”

“吉吉!”

我与吉赛儿之间的谈话很快便宣告中断,安娜兴奋的小跑步来迎接她的宠物:

“走了,我们说好的。”

任由她热情的催促,吉赛儿没怎么抵抗便起身准备离开。

一见吉赛儿干脆的迈步,耳边倏地嗡嗡作响,等回过神来,我已鬼使神差抓住它的手不让它走,我没法去思考这样到底有多突兀,只是指尖熟悉的温度太令我眷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

安娜见状,眼睛马上就红了:

“干什么!为啥抓我家吉吉,你想怎样?”

虽然彼此都没有明确表示,但安娜显然像我之于她那样,从未对我抱持过好感,我的举动似乎将她对我放下的一丝戒心重新栓紧,敌意一波波传来,企图扞卫她得到的领土。

“不,呃,我……”

知道自己踰矩了,我心脏跳得很快,眼前的影像一圈圈重迭在一起,我费好大的劲才强迫自己松手:

“我只想说,希望吉赛儿和你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就回来看看,我和钟医生他们都很欢迎。”

危机暂告解除,安娜的脸色稍缓。

反倒吉赛儿完全没有继续听我说话的打算,它的目光冷冷的刺过来,露骨的厌烦。

“……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它说:

“那就是你永远搞不清楚状况。”

为什么这么说?

满腹疑问在眼前缠绕成各式各样浑沌的圆圈。

为什么我不明白它想对我说什么?

吉赛儿经常对我所作所为发脾气,可我从没想过会这么让它讨厌。

试图努力从中抓到那么一点线索,但接下来的状况却容不得我继续思考,因为就在吉赛儿和安娜背影消失在遥远的另一端同时,连日来的操劳让身体达到极限,尽管我一路坚持回到休息室,却仍硬生生晕倒在半路上。

第五十二章

“你们这群学生尽给我找麻烦!”

熟门熟路的打开柜子,翻出里头固定放置的急救箱,从中捡了生理食盐水、消毒药水、碘酒和棉花棒,校医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眨动双眼,一片弥漫熟悉药味的淡绿色,这里是学校的保健室,除了校医,门口处还有两个值班人员在座位上小声的聊天。

我平躺在病床上,下肢老老实实的被垫高,晕眩感已缓解许多,左额磕到楼梯而肿胀的伤口刚止血完毕,正等着清理和消毒。

大概这阵子真的太过逞强,我无预警地一头栽倒,吓坏路过同学若干。

送到保健室时校医正赶着要下班,一听说我许久不曾睡上一顿好觉,手上的棉花棒便以媲美十辆坦克车的力道辗过我伤口,责备我咎由自取。

于是那些称得上思念、依赖或者留恋的东西,全都化为额间那股灼烧般的疼痛,狠狠抽了一阵又一阵。

待身体状况好转到能踏出保健室,我几乎没怎么耽搁地再度投入学业和工作。

其实我应该听校医的话,好好休息几天,然而内心却并不想这么做,说不上有什么特别要紧的理由,但我有种非得让自己继续忙碌不可的感觉。

一天、两天乃至一星期,日子按照往常频律持续向前运转,吉赛儿与安娜之间的相处也越发融洽。

这种无谓的琐事并非我刻意探知,而是基于安娜向来高调的行事作风。

她带着吉赛儿大大方方走遍校园每个角落,不消多时,凡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都知道她有那么一只美艳动人的新宠物。

相较于近来主宠二人在校园内各式各样的华丽出场,我与吉赛儿的相遇着实变得平庸许多,甚至不再需要朱文或阿庞这样的第三者传达,我也能知道安娜简直把吉赛儿当宝一样疼,每天每天变着法子讨它欢心。

知道它喜欢住好地方、睡好床,便用心把自己家里布置起来,将所有它看得上眼的高贵家具一次整顿摆进家里。

知道它喜欢蛋糕和红茶,不管多贵多好的都买给它,像“Gisèle”那类型平价商品和附赠茶叶想必再不能勾起它的兴趣。

知道它爱漂亮,便亲手为它打理造型,各种主题的情侣装都被安娜发挥到淋漓尽致,其中包括一套我曾说过要买给它却始终没买的中式旗袍。

我做过但做不好、想做但没做的,安娜全做了,且无可挑剔。

为此,高傲的鹦鹉奉献出它身为宠物的全部。

“主人”一声又一声地喊不说,想它笑它就笑,想它撒娇它就撒娇,想它唱歌,它就真唱,据说是我从没听过的那种好听。

乖到如此程度,比之生来忠诚度满分的宠物毫不逊色,我想就是打个笼子将它关在里头不让出来,它也心甘情愿,何况身上那么一点小刺青呢。

好多次。

真的好多次。

远远碰到它和安娜谈笑风生的经过时我都想问。

——“你真的想这样吗?吉赛儿。”

因为不想改变它所以放弃它,转眼它却甘心被别人改变、一点影子都不留。

吉赛儿就是吉赛儿,它有它该有的样子……但如果它不在意这些,就是想找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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