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之所以能够居高临下,是因为我是直接跪坐在地上抬头望着它的缘故,我为什么会跪坐在地上,是因为我一进门就想要跟它商量事情,但它却强烈散发“我不想跟你讲话”的气息,害得我完全不敢开口,只好安分的捧着担任赔罪角色的蛋糕坐在它身边,直到它像现在这样主动开口问话为止。
好在吉赛儿就算再怎么讨厌我,都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仗着这点,我才能在心里有底的情况下安心的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它终于愿意开口,我自然是不敢怠慢,赶紧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抛出来:
“就是,自从你住到我家来以后,我不是经常在惹你生气吗?”
“喔……”
吉赛儿笑了:
“原来你知道啊。”
但是好恐怖。
“我、我有在反省了……总之,我觉得自己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了。”
“你有对劲过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满脸斜线:
“你也不必这么说吧,我平常好歹也是个正常人哪……”
“不觉得。”
……
……我想,在还没被吉赛儿的口刀攻击致死之前,我一定要把想问的事一次问清楚来才可以,于是在吉赛儿还没说出下一句伤人的话之前抢着开口。
“吉赛儿,我很在意你。”
认真的盯着吉赛儿,我尽量把想说的话用最直接明了的语句表达,这样的话,对一向不喜欢听废话的吉赛儿来说,应该会是比较轻松的沟通方式吧?
果不其然,吉赛儿在接收到如此清楚的话语之后,今天第一次与我四目相对,靛青色的瞳孔多了那么几分难以察觉的专注神色,典雅秀美的美丽脸庞不带一丝情绪,沉寂了半晌,才听它缓缓轻启玫瑰色的双唇:
“怎么说?”
它愿意仔细听我说话真是太好了!
我赶忙挺起腰杆,用相当诚恳的态度说道:
“我不喜欢你做危险的事情,也不喜欢你糟蹋我想送你礼物的心意,更不喜欢你不说一声就跑得不见人影,只要你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我就会感到难以忍耐的烦躁,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但态度不知不觉就会恶劣起来,我想,你一定也很受不了我这样,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吧。”
吉赛儿用左手肘顶着膝盖捧着脸颊,一派悠闲:
“差不多,然后?”
“在我处理你的行为带给我的影响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我想着想着,大概得到了一个结论,但不是很确定,所以就想……也许跟你确认一下,会比我自己一个人胡乱猜要来得好。”
“那……你得到的结论是?”
吉赛儿出乎意料的语气放柔了许多,表情也不是那么阴沉僵硬,眼神更显专注。
感受到吉赛儿如此温和的反应,令我顿时充满勇气,感觉自己总算是做对一件事了,人就是要诚实的表达自己内心所想,才能消弭一切的冲突与心结,不管是对自己或别人,都可以轻松很多很多。
“其实,我觉得,我说不定……”
由于感觉这么干脆的说出实话不大好意思,我有些腼腆的低头,伸手轻拍自己的后颈,抬起眼,竟看见吉赛儿破天荒的对我鼓励的笑笑,实在太过漂亮,我还忍不住一瞬间看呆了。
如此一来就更放心了,于是我温和的绽开笑容,一次吐露:
“我说不定,是个心胸非常狭窄的男人!”
这样就想得通了,之所以会因为吉赛儿的行为感到这么焦躁,肯定是因为我修养不够,知道吉赛儿很任性,就应该要用更宽大的心下去包容才对,我可是未来要当医生的人,脾气一定要多加磨练,吉赛儿无疑是最佳的练习对象了,因为它的脾气一直都很坏,习惯的话倒可以成为学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的想法一说出口,就越发觉得有道理,故我继续说道:
“对不起啊,吉赛儿,我以后一定会改进的,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好吗?”
吉赛儿当下没有立即回话,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它,照理说就算我说的话再无聊,吉赛儿应该都会意思意思回个几句,这次反应好像有点慢半拍?
好久好久以后,我才从吉赛儿口中听见这么一句:
“你说完了?”
“嗯,说完了,心情好轻松。”
我一脸清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吉赛儿笑得好甜。
……
然后这天,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被雷打到”的滋味,而且还是亿万伏特的那种……
第二十四章
“为什么要生气啊。”
我瞪着眼睛细声低喃。
“为什么……这个吗?阿阿阿阿威,你不要吓我,乱恐怖的耶……”
朱文戴着口罩的脸色惨白,对身旁同样戴着口罩的我心惊胆颤的说。
目前正在上与宠物罕见特殊疾病相关的解剖课程,眼前的是经过饲主同意,交由宠物专卖店办理提供给学院的大体老师,由于我突然在解剖过程中叨念这么一句,搞得原来应该早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朱文莫名紧张了起来。
“啊啊,抱歉,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朝朱文歉疚的说道,充满敬意的手上完美的进行解剖动作,该看的、该记的一样都没落下。
“想事情就要有想事情的样子好吗?不然我还以为你在说真的……”
朱文有些受不了的青筋暴露,抱怨一阵便继续专心处理教授分派下来的指令。
阿庞常说我虽是一心二用,但专注力之高实在非人哉,认真做研究的同时,也很认真在想事情。
离吉赛儿大发雷霆那时候已经过了快两个星期,它的气也总算消得差不多了,我却还是三不五时就会想起当时的状况。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甜笑过后是把我连皮带骨的羞辱,不带任何脏字的厉声咒骂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自动在耳边重复播放,鞭笞我的大脑,相当骇人,我还记得吉赛儿当时那双烧得晶亮的眸子,让人光是接受疯狂席卷而来的怒火就感到筋疲力竭,根本无暇辩驳,不知不觉就被它连骂了半个钟头,最后是晕眩着进房间休息的,只依稀记着一件事……
吉赛儿发怒的模样,非常美丽。
“可是为什么要生气啊。”
我再度忍不住低喃出声。
“呜哇!阿威,算我拜托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跟你一组了!”
险些被朱文踢出小组名单的解剖课结束以后,我就必须要立刻赶去跟李玉清教授讨论不久前交给他的书面报告,故课堂教授一宣布解散,我就急匆匆的换了衣服,捧着一堆资料奔去搭电梯。
“阿威等等我,我也要下楼!”
朱文于我之后赶了过来,还在狼狈的收拾背包,东西走一步掉一步,我手按着开门键,等他确实闪进电梯里,才把门关上。
密闭的静谧空间里,站着疲惫不堪的两人,为了不让自己想睡,我尽量打起精神直挺挺的站着,朱文则紧靠身后的镜子,金耳环闪闪发亮,平头上的怪异花纹和镜里的相连在一起,看起来更有魄力了,他悠悠吐出一口大气:
“我感觉,我的生命值耗到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他用手比出一个长度。
“我也差不多吧……”
“就是!连你都累到开始跟大体老师讲话了耶!”
朱文摆出一脸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惊吓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禁苦笑,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后跟大体老师讲话了,啊,感谢倒是有的,就是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我们这群学生才能好好的学习到该有的知识。
“不过这样也好啦……”
朱文望了望天花板,随后诡谲的笑起来:
“可以用这件事提早帮后天晚上的试胆大会做暖身哪!”
“呃,后天晚上吗?”
我还有报告要写……
朱文像不知道打那来的小混混,危险的眯细眼睛:
“程同学,你不是忘了吧?十六号啊!我之前提醒过你了,可不准借故说要写报告不来,我都记在簿子上的。”
他怎么会知道我想这么说啊……很明显吗?
我尴尬的伸手摸摸脸颊。
第二十五章
会这么困扰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只是单纯参加试胆大会,去一下倒也无妨,只是“带自己的宠物一起参加”这条规定,我实在难以遵守,一方面我根本不可能为了只进行一个晚上的活动就跑去买或者认领宠物,如果要拜托别人的宠物,再怎么说也该让饲主跟在旁边,宠物才会安心吧。
钟医生和丽蒂雅这阵子很辛苦的跑外诊,晚上十点过后就是最重要的休息时间,我没有道理占用,再说,若是害得钟医生隔天精神不济影响看诊,我怎么对得起其他病患和饲主?
小鹿就更不可能了,它天生胆子就小,没有韶昕陪在旁边就贸然参加试胆活动的话,连我都会担心它的安危,可韶昕又因为首次挑战的童话故事《小鹿与窗》卖得太好,出版社积极的要他趁着这波转型风潮开始撰写下一部作品,每天都固定和编辑苗晶晶小姐讨论新作品的内容不说,赶稿是一定要的,压根抽不出时间。
班班嘛……我问过了,它不答应,阿庞怎么拗它也没用,说不答应就不答应,貌似是因为参加大型活动的话人太多,味道太杂,感觉很不舒服,宁愿和阿庞两个人宅在家里看电视,也不想和一大群人凑在一块,而且活动一开始,班班就必须要和阿庞分开,暂时和我一起活动,故答应的意愿又更低了,知道班班除了和阿庞在一起之外独来独往的性格,我不好勉强,只好放弃。
所以问到最后,只剩下吉赛儿可以拜托了……偏偏我不久前才惹它气得跳脚,它会答应和我出来才有鬼。
万般无奈之下,我再度尝试温言婉拒:
“那个,朱文,不好意思,我能不能——”
电梯抵达教学大楼一楼大厅,朱文不等我说完,门一开就把背包哗啦一声扛上肩,跨大步冲出电梯,边跑边回头大喊:
“不能、不能!答应的事不准反悔,一定得到,就这样说定了啊!我要赶课,先走啦……”
然后渐行渐远,变成黑点不见了。
估计许多人就是因为朱文这样打了就跑的行事风格,搞得就算想拒绝也总是找不到机会好好拒绝,尤其是我,他很清楚我若是说定了什么事,只要情况未变,到最后一定履行。
沉重的叹口气,我举步朝S大附属医院的方向,现在这个时间,李玉清教授会在他的休息室里,他让我在实习时段开始前的一点时间先过去和他碰面,之后就要各自忙碌,由于时间相当紧迫,我小跑步赶去。
或许是医疗科系的宿命,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总是如此忙碌,有的人甚至忙到没时间吃饭,更遑论参加社团或是其他娱乐活动。
在努力求学追寻目标的过程中,要说没有厌烦是不可能的,讨厌读书的我更是烦上加烦,很多时候都是靠着一点小聪明和毅力勉强自己去读,故难免感到疲累,通常这时候我就会很干脆的丢下功课跑去找钟医生他们闲聊,朱文则靠筹办大型活动来纾解这种书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压力。
站在朱文的立场一想,拜托吉赛儿似乎就不是那么令人困扰了,尽管经常挨骂、斗气,但至少和它在一起还算得上是一件愉快的事,况且我没有宠物,它没有饲主,一起去刚刚好,也不用再去烦恼怎么帮阿庞用他自己去诱拐班班,导致发生阿庞几天下不了地的惨况(至于为什么,阿庞只要一被问就脸红说不出话,故老实说我也挺纳闷)。
没办法,拜托一次,一次就好,如果吉赛儿不答应,大不了我过去帮忙朱文他们打杂吧,不想当个不守诺言的人,就只能这样了。
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似乎……已经可以想象吉赛儿厉声拒绝的模样了。
第二十六章
大学校园总是充斥着许许多多的传说,自创校以来已有数十年光景的国立S大学也不例外,尤其是鬼故事,随着每个科系、每个年级不断加油添醋的流传,往往历久弥新,其中最常被拿来使用的故事背景,便是座落于体育馆后方一处偏僻场所的老旧宿舍。
旧宿舍是一栋三层楼高水泥砌的砖房,由于当年设计及建材处理妥当,至今仍相当稳固,因此校方并没有特地封锁,只偶尔派人来看看状况。
然而经过数十年风吹雨打且无人料理的日子,宿舍走廊外一整排的木制窗框已尽数腐烂,玻璃碎得到处都是,被藤蔓及雨水污痕占领的砖墙斑驳破落,一到晚上便显得特别阴森。
基于校内学生用度的需求,S大学几乎所有教学大楼都已经在近几年全数翻新,体育馆三年前刚刚整修完毕,校园周围的新式住宿大楼虽然在我考上这所学校以前就有了,但仍不断在新建当中,因此照理说这样一栋据说是创校第二年建成、现已不堪使用的旧宿舍应该老早就要被拆迁才对,可至今却不见校方有任何动作,导致各种臆测层出不穷,兼且占地辽阔的S大学校区内林木众多,从上方俯瞰宛若一座小森林,白天固然看起来清新怡人,但夜幕之下的森林搭在不晓得寄宿多少冤魂的旧宿舍后头当背景,毛骨悚然的气氛便油然而生。
这还不算什么,S大学医学系的前辈们不知何故,对于旧宿舍的兴趣特别浓厚,正所谓鬼故事年年有,医学系特别多,举凡因为感情因为学业因为林林总总原因而跳楼死吊死厕所里溺水死致使旧宿舍里阴魂不散的故事,编得一个比一个精彩,甚至不知不觉就养成了每年在那里举办试胆大会的传统。
既然是传统,办起来当然不能马虎,不仅场地规划遍布整个校园,为了让声光舞台效果达到高水平的地步,会视活动需要与其他科系联合举办,总召则由医学系的人负责担任,因此虽是医学系的传统,规模却相当庞大,学校补助也特别大方。
今年是由朱文出任总召,身为系学会活动长的他办起大活动来特别有经验,人脉也很广,早早就联络各系的人前来帮手、进行校内宣传,有些不常参与活动的人(比如我)都被拖出来壮大声势。
十六号晚上十一点整,受邀或是自动参与的人或坐或占,满满的堆在校门口处的集合场地,各科系年级加一加起码上百人,连同各人带来的宠物就更加热闹了,活动尚未正式开始,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眼光大略扫过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我有些腼腆的向身旁的人柔声说道:
“啊……今天,谢谢你陪我来。”
吉赛儿用眼角撇了我一眼,嘴角嘲讽的勾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这就是你所谓的“健康、养生又富有教育意义的活动”啊……还不错嘛。”
嘴里说还不错但一听它的语气就知道其实一点也不,那一串诡异的形容词也和眼前热闹滚滚的景象毫不搭嘎。
“不要取笑我了啦……”
我忍不住涨红脸,心里非常无奈。
今天晚上吃晚餐时,我总算鼓起勇气开口邀约,好将悬在心上好几天的事情做个了结,吉赛儿一听活动开始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就一副想要立刻拒绝的样子,因为准会碍到它的美容觉,但我能拜托的人只剩它一个,自然要卯足全力说服。
说服的过程中,吉赛儿表情越来越不情愿,眉头也越皱越紧,我一紧张,也不管实情如何便死命乱掰活动的好处,掰着掰着就有点过火,搞得好像我和吉赛儿是要带便当出来郊游一样,最后困窘到说不下去,才勉强换来吉赛儿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