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间——张迷经

作者:张迷经  录入:05-02

“一定是。好可惜!”

我走在前,硕鼠走在后。它似乎因为虎尾的遗失而受了打击,并不跟我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我的脚步。偶尔,它找到自己曾经废弃的洞口,就钻进去,过了一会儿又会悄悄从我身边钻出来,毛茸茸的脸上依旧是难过的神情。

快走到泉边的时候,硕鼠突然从后面抓住我的衣服,小心地说,“泉水那边好像有东西啊,我听到了脚步声。”

难道是魔昂回来接我了?

“会不会是那个想要我眼睛的……”

“不会吧,那个魔人是顺风走的。”

但硕鼠还是小心为上,没有再跟着我,搞得我也不得不提高一些警惕,选了一条隐蔽的通向后园的路。穿过菜地,悄悄从后门走进茅草屋,然后贴着窗口,果真看见一个男魔人站在不远处的泉水边,却并不是魔昂。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略有知觉地向窗口看过来。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然后大步走过来。

他穿着一双革制的及膝长靴,鞋面上有干燥的泥点,上身批一件黄色的兽皮,那兽皮较长还权当了下身的遮盖,只是在腰间束了一条不知什么野兽的火红的尾巴。

他已来到窗口,没有进屋,面貌精明而友善,朝我摆手的同时,微笑起来,弯起的细长眉眼只剩下星光点点,“你好啊。”

“汪!”

原来是白云犬先醒了过来,从我脖颈后面探出脑袋,朝那魔人叫了一声,之后又把湿哒哒的嘴巴塞进了我的衣服里,似乎小孩子懒床一样。

“我叫双火。上次来过。”

哦,是他啊,我也瞬间记起了他爽利的声音,于是请他进屋。

他说外面很好,许久都不见白天了。

我看了看里面屋地上的大洞,也觉得不太适合待客,于是就隔着窗口跟他说话,反正窗口也空着没有障碍。

他说,是魔昂让他来接我去魔人城的。

十二念

魔人国没有车辆,也没有被驯服的野兽,所以一切行动都要靠双手双脚本然的力量。

我所见过的魔人,无论男女都有扎实的身量。双火看起来已算属于精瘦一型,四肢修长,外表更接近于仙人国里的年轻神仙,只是步子迈得更阔气,手臂抬得更高,举止间带着天然的豪气。

此前来给我送东西的魔人嘎达,言语间总是提及魔昂的种种轶事,但与双火交谈时,只有在我问到魔昂时,他才会简要应答一下,而他对我在仙人国的生活则更感兴趣。

他问我仙人国的兽类,我把我所接触过的都跟他简单描述了一遍,我接触得不多,语言又匮乏,但他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起仙人国的车马、法术,还有我短暂居住过的仙都,这都让双火露出向往的神色。

当我说起大海里成群的游鱼,数以千计在海中游荡的时候,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活物集聚在一起过,最过瘾的也就是看十几只野鸟飞过天空而已。

末了,他才对我说:“到魔人城之后,可不要再随意说海,因为海是魔人城的禁区,据说海中有覆国的力量。大伙都这么遵守,也只好顺随着应付。”

哦,我也想起来魔昂这么嘱咐过我的。

“不过你跟我说没事。”双火隔着窗子拍拍我的肩膀,“我和魔昂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

他的大手拍我时,碰到了搂着我脖颈的白云犬,便好奇地摸了两把,白云犬舒服地吐着气。

“这白狗,是怎么被你驯服来的?”

“我没驯服过它,它醒来时最先遇到了我,就跟着我了。”

双火开始思考,一边摸着白云犬,“果真很乖啊。我遇到的野狗都很凶……对了,你说他醒来时最先遇到了你。是说只要在它睡觉的时候守在它旁边,就有机会驯服它吗?”

我摇摇头,“它原来是别的神仙的,但被师父困进松脂球里很长时间,失去了原来的记忆。从松脂球中出来时,最先遇到的我,就记住我了。”

“哦。”双火恍然大悟,“原来是失去了记忆。这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

“没什么。”双火把手从白云犬身上拿开,“咱们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先把那件虎皮找出来,还有一些剩余的菜籽……然后,就没什么了。

双火把虎皮放到手中掂量一下,“就这点儿东西?”

“嗯……还要到后园摘几根黑瓜留着路上吃。”

“那可以明天出发时再摘。”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和双火聊了一个下午,久违的晚霞已经在西方烧成红通通一片。

吃晚饭时,双火从身上翻出一个兽皮口袋,倒出来一小堆黑黑的肉干。他一口吃下一大块,快速地咀嚼,毫无顾忌地喝着我从泉里打来的水,看样子并不怕那个关于泉水的传说。

他让给我一块肉干。我嚼了嚼,只觉得满口都是汗味和腥味,而且干巴巴的,反而要把我口中的汁液都反吸干去。真不觉得这东西能果腹?

同样,当我把煮熟的蔬菜端上来的时候,双火看我吃菜也很好奇,主动尝起一口,试探着嚼来嚼去。我以为他会像魔兰那样最终吐出来,但他没有。他伸伸脖子就咽下去了,只是摇摇头说:“不中吃。”

看得出,双火的好奇心极强,并且喜欢尝试。吃过晚饭之后,他又跟我聊了很久,才去爷爷的房间里睡下。

我尚躺在床上回味着这一天的经历,而透过窗口却很快就听到了双火轻微悠长的鼾声。睡得过多的白云犬躺在我身边,翻着黑溜溜的眼珠看向双火的房间,仿佛在说:“这家伙可真够好睡的。”

第二天,我们在晨光中踏上路途。双火替我背着装有虎皮和黑瓜的包袱,阔步走在前面。不过,白云犬很快就晃着脑袋超过了他。

“你打头,你认得路吗?”双火笑着跟白云犬说。

白云犬晃晃尾巴,自信得不屑于反击。

“它认得魔昂的味道。”我跟双火解释,“它从松脂中醒来的那夜,跑到我的屋子里,同时记住了魔昂和我的气味。”

双火听我这么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魔昂的感情不浅呐!”

“……”其实我也说不准,我们有兄弟之间的血缘,他曾付出生命的代价出海来寻我。可是,我们之间又没什么细碎的记忆来填充,远远谈不上亲密。

双火在前面说:“魔昂特地种了一园菜,那一定是送给你的礼物啰?”

我点点头,然后发觉双火在前面根本看不到,不过他自己早已有了答案,根本不拘泥于我的反应。

“还有这件虎皮。”双火的手向后拍了拍背上的包裹,“这只虎有时会跑到黑土辽原上,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所以魔昂刚加入打猎队伍中,就先把这只虎擒住了。”

“他会打很多猎物吗?”

“也没有很多,不过都是最凶猛的野兽。因为魔藏王子说,凶猛的野兽会吃掉软弱的野兽,所以就先把凶兽杀来吃,还能保护一些吃草的兽类。”

“这个想法挺聪明的。”

双火把双手抵在脑后,笑了一声,“只是听起来聪明罢了。事情可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这一百年来,猎物减少得特别快,肯定有些隐秘的原因,或者就像魔君说的,一切都是上天的惩罚罢了。魔藏王子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未必能逆转得了。况且——”双火转过头来,“他可是魔昂的大对头哦。”

“魔昂才去城里一年就和王子做上对头了?”

“是啊。你的魔昂可不是平凡之辈,他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却是王子眼中最具威胁的敌人呢。这种身份,在魔人国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等你进了城,就会了解了。”

我会那么快了解吗?我不太确定。

由于双火和我是步行,远不及魔人擅长的奔跑,一直走到太阳下山,仍旧没走出黑土辽原,只是能望到遥远处森林模糊的暗影。双火说照这样走法晚上再休息一下,至少要走三天才能进城。

天黑下来,我们没有立刻停止。因为双火说,直接睡在平地上未免冒险,于是又向前走了一段,找到一个背风的土坡,坡下还生着些细软的浅草,正适合小憩。

于是,我把虎皮铺在浅草上,和双火坐在上面倚着土坡的背面休息。

一轮弯月挂在东方,黄得透明的颜色,尚没有多少星星冒出来。

我问双火,“现在是初几?”

“什么初几?”

“就是这个月的第几天啊?”

“这我可说不准。倒是听说,早先有魔人制过历法,可以清晰定位每一天,但不适用啊。谁要知道过了几天干嘛?大家都知道每隔一次长夜,就算作过了一年,这就足够了。月历星规,只有少数老人才在计算。”

这样啊。那想来肯定也没有时辰了。这魔人城的生活还真是简练。我一直都跟在师父身边,习惯过简单的生活,对于仙都里那种繁琐的日子还真是应付不来,比如讲价的失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听双火这么说,我觉得我应该能应付得来魔人城的生活。于是,安心地睡着了。

宿在野外,身体的本能中还是有些警觉的。醒来时,天尚黑着,满天繁星,后半夜的光景,手边的浅草挂着莹莹的露水。

“醒啦?”双火看我一眼,双腿一挺站起身,“那咱们就接着走吧。”

于是,从繁星满天,走过黎明前的黑暗,再走到东方既白。一路上,浅草越来越多,逐渐连成长长的一片,有小树丛出现,都是些生着刺的野果树,缀着红红绿绿的果实。

终于走上了草原,腿脚都被露水浸透。我把虎皮穿在了身上。一路向北地前行,似有从夏末走到早秋的征兆。

接近中午时分,草原上的露水才退干净。偶尔有一只大眼睛的蜻蜓飞过,落在高高的草尖上,慵懒地塌下透明的翅膀。

双火问我:“仙人国也有蜻蜓吗?”

“有是有,但跟这里的长相不太一样。”

事实上,除了我此前在后园里见过的海鸟,这里所有的生物都与仙人国的有些差别,就好像魔人与仙人的差别,前者总有一种接近于自然的粗犷,或体现在粗糙的皮毛上,或体现在朴实的色彩上。

与这里的生灵相比,仙人国的生灵都像掉进过大染缸里一般。包括白云犬,它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如果挂到风筝上,完全可以假装成一朵云。

走到晚上时,已经来到了草原的边缘,再往前就是密林。双火说在草原上宿一夜更安全。于是,我们抱着白云犬爬上一棵草原上孤立的大树,躺在了树丫上。

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感到树干震颤。我睁开眼,见双火早已经醒了,正兴致勃勃地看向树下。

月光中,有两只野猪正在树下蹭痒痒。

双火示意我别出声,静悄悄地观看。一只野猪开始往另一只身上蹭,可被蹭的突然炸起鬃毛跑开去,另一只则晃悠悠追在后面。

“一只雄来一只雌,”双火一边说着,一边跳下树,“刚好一对。按我说,这才叫顺其自然。”

“这本来就很自然啊?”

“你能这么觉得,我真高兴。”双火拍拍我肩膀,“不过进了魔人城可就别这么说了。律例规定男女不能在一起,而魔藏王子可是全天底下最爱按律例办事的!”

在东方鱼肚白的时候,我们走进了密林。林中有与仙人国相似的松树,终于让我倍感亲切。双火倒还惦记着用松脂驯化野兽的事情,他说以后要尝试一下。

从林中走了一上午,除了偶尔一只飞鸟,其余什么禽兽都没遇到,草木倒是相当繁盛,粗壮得抱不过来的大树随处可见。只是白云犬偶尔惊乍一下,枝叶间略有响动,双火说,一定是白云犬发现了什么。

在林中越走越深,脚下的枯叶与浮草积累起厚厚一层,期间蕴含着上次的雨水,走起来,像踏着微浪。

阳光被层层交叠的枝叶拦住,只漏下稀稀疏疏的光芒。正疑心天要黑掉的时候,眼前却突兀地豁然开朗。那密密麻麻的树林忽地出现了断层,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河流最宽的地方有二三十步,河水却如同小溪般清澈见底,不过在岸上瞧着如此,如果淌水到河中央,估计也要浸没过胸膛。

河流对岸依旧草木葱郁,但隐约可见散落在苍翠之间的黑色房屋,看起来坚毅冷清,似乎是用石头凿出来的房屋雕像。

沟通两岸,有一条木桥。桥做得简易,只是横着两条长木,之间摆着疏离的木板,缝隙时宽时窄,跟仙人国那种结实又讲究美观的桥梁相比,这桥天然拙朴得如同自行从岸边生长出来的“野桥”。

双火已经走了上去,大步跳着,几下就走到了中央,白云犬跟在他身后,毫不示弱。我走得最慢,倒不是我疑心,而是每踩到一个板子的时候,那板子确确实实在挪动摇晃。还不如从水里游过去些自在。正想着,果然脚下失灵,粘湿的鞋底踩滑了,我呈一个劈叉的姿势从两块桥板间掉落下去。

好在,我脚尚未碰到河底,就已经游了起来,虽然虎皮有些拖拽,但并无大碍。哪料吓到了双火,他已经跳到河里,朝我奔跑过来了,激起高高的水花飞溅。

走到我旁边,他见我游着,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居然会浮水?”

“你不会吗?”我还以为把桥造得这样简陋,想必魔人城里个个都是游水的高手呢?

双火见我没无碍,放下心来,只是仍旧好奇。他跟我说魔人都不会浮水,于是带着一种观察的心态在我身旁淌水走动。

上岸后,我把虎皮退下去收好。眼前就是通向城里的大路了。说是大路,因为它真的很阔,二十个魔人并排走也走得开,但路面坑洼得厉害。

我问双火:“如果没有月亮,走这路很容易摔倒吧?”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

正说着,有两个矮小的魔人娃娃奔跑过来,一个猛然就被路中间凸起的石块绊倒了,不过他没哭也没闹,爬起来和另一个接着跑,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被白云犬吸引住了。

“这狗是你逮到的?”一个娃娃问双火。

双火点点头。

“走,”另一个娃娃奶声奶气地说,“咱们两个也去逮一只回来吃。”

于是两个小娃娃就捯饬着小腿朝着破桥那边跑过去。

我问双火,“他们要去哪?”

“估计要过桥去林子里吧。”

“嗯……嗯?”我想起那破烂的桥和藏着野兽的树林,“那两个小娃会不会掉水里?”

“也许。”

“被水冲走?”

“可能。”

“遇见野兽?”

“备不住。”

我迷惑了,“小娃的家里不担心么?”

双火不明白地看向我,“担心什么?”

“担心他们遇到危险啊。”

正说着,听到“啪”的一声,路边的大树上掉下一个……小娃来。然后树冠里又探出几张小娃的脸“嘻嘻”地笑着。那个掉在地上的,还是个女娃娃,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又蹭蹭蹭爬到树上面去了。

我恍然记起来,魔昂跟我说过,魔人认为人口减少才符合天意,所以日常生活都崇尚危险性。想来,双火这一路却是为顾及我才格外小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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