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做的菜大家都称赞的话,你任我处置如何?”
“这……”“任我处置”四个字让凌风想入非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面对陆翎,他总是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从里黑到外的猥琐男。
“放心啦,绝对是遵纪守法的……怎么,不敢?”
“开什么玩笑!那如果你输了?”
“反一反,我以身相许,怎样?”
“这可是你说的!”
“Deal!”
找了一家餐厅,由陆翎出面跟老板交涉。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体型像大型面包似的老板最开始的冰冷态度渐渐变得和缓,最后竟真的同意把厨房借他们取用。所有人乐得参与,不断从厨房端出一盘又一盘或精美或惨不忍睹的菜肴。
陆翎特意要最后上场。他用餐叉轻敲手中的香槟杯,致辞般说了一段话。每个人显出更兴奋的样子,笑着看看凌风,交头接耳。
“我跟大家说了我们的赌注。”他转过脸对凌风解释,“没想到他们那么感兴趣。看热闹真是人类共性呐!”
凌风反唇相讥:“既然这样,为了观众满意,我是不会手软的!”
陆翎不屑地:“哦?”大摇大摆进厨房去了。
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他就端了一只大盘子出来,一时间四周浓香扑鼻,人们争相动刀叉。
陆翎为凌风切了一片鸡肉:“这叫‘醉仙鸡’,英文名drunk chicken,尝尝吧!”
那个英文名让凌风哭笑不得,但味道真是不错。鸡肉鲜美嫩滑,尤其是那一股奇妙的香味,飘逸淳厚,余香满口。
凌风发现了玄机:“你用红酒做汤底?”
陆翎赞赏道:“内行!陈年的Maria Christina!味道怎样?”
凌风还没来得及评价,同伴们的惊呼声把餐厅老板都吸引了过来。
他以挑剔的专业态度尝了一点点,脸上露出诧异后愉悦的表情,走过来跟陆翎紧紧拥抱。
“怎样?服不服输?”陆翎从那个壮硕的拥抱中挣扎出来,眼神炯炯盯着凌风。
虽然这种做菜方法并不稀罕,但他实在没有想到陆翎会如此擅长,便由衷道:“干得不错,算你赢了。”
“噢!”陆翎像个孩子般欢呼,接下来的笑容让凌风顿时后悔,“那么……”
凌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维也纳歌剧院门口出现了一道景观。秋日的阳光下,两个黄色皮肤的小伙子,一个架着小提琴,另一个则竖起大提琴,作好架势准备演奏。
他们着装正式,似在表达重视的态度,态度更是认真,丝毫没有耍宝的嫌疑。但即便这样,还是不对。
在别处,他们也许除了外在引人注目外,作为街头艺人并没有不妥。而这里是维也纳歌剧院,号称“音乐之都的神殿”,世界歌剧的中心,这种级别的班门弄斧令人震惊,甚至可以说是“自取灭亡”。
这两个亚洲人准是疯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纷纷猜测他们想干什么。
凌风满眼怨毒地看了陆翎一眼,亏他想得出这样丢脸的馊主意。
“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教过你小提琴对吗?”
“要我演奏小提琴?没问题。”凌风觉得自己的担心太过头了。
“别急嘛!又不是让你现在表演!”
“那你是……”
“明天正午,人流最多的时候,你在维也纳歌剧院门口表演一曲吧!”陆翎笑得嘴都快裂歪了。
“……”
“当初说好了,你要反悔?”
“……好吧!”看着陆翎幸灾乐祸的神情,凌风一秒钟后轻快地应允,“但我有个条件。”
“哦?你的爽快让人敬佩,说吧,十个条件都没有问题!”
“你跟我一起,”望着陆翎睁圆的眼睛,他顿了顿,“曲子我会改编,反正都丢脸了,就丢得有种一点。”他步步紧逼,希望对方缴械。
陆翎拧紧眉头,最后跟凌风举起的手响亮地一击:“Deal!”
“你……”凌风无力道,“好吧,就这么定了。”
“你怎么确定我会大提琴?”
凌风已经在头疼接下去的麻烦:“感觉吧!反正不管你会不会,我没想到你敢答应。”
“哦,”陆翎邪气一笑,“那你‘感觉’一下,我们明天的结局怎么样?”
“……”
这便是他们整出戏的原委。
围观的人四面赶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凌风顿觉巨石压顶。
一阵深沉优雅的大提琴声打断了凌风心里的骂声,陆翎开始了,人群的喧闹平息下来。
这是段不错的前奏,勃拉姆斯A小调大小提琴协奏曲,凌风连夜把A段的小提琴往后移了,陆翎并没有惊讶。
看来他的心理素质不错。
凌风深呼吸,陆翎给了他很好的榜样,他不能示弱。
轻盈的小提琴声自然地加了进来,衔接到位。陆翎把目光从琴谱移向凌风。虽然浑然不觉,凌风竟然又脸红了。陆翎微微向上牵起嘴角。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看得出来家境不错,可蜜罐子里泡大的人会这么执着,其实也很奇葩,难不成是受到过什么望子成龙之类的期望值逼迫?真可怜……
全场寂静,目光都投向陆翎,凌风也正不解地看着他。
糟了!忘了演奏!
大脑空白中,突然,他夺过凌风的提琴塞给旁人,劈手抓住凌风的手腕,飞也似的跑出人群,边跑边不忘冲着借提琴给他们的街头艺人喊谢谢。
围观的人们一阵哄笑,没有在意这场中途放弃的表演多么糟糕。
凌风被拖着飞跑,一开始还有点迷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跑得比陆翎还快。
两人拉着手冲进一个小巷,停下弯腰喘气。看到对方的窘态,两人相视大笑。
“卢浮宫里有一幅传世名作,叫《阿波罗与玛息阿》。”
两人慢慢往酒店走,凌风有意无意地提起一个古老的故事。
“林神玛息阿捡到了雅典娜丢弃的笛子,为乡野带去美妙的乐音。掌管音乐的阿波罗向他发出战书,要跟他在众神面前一决高下,输的一方由赢的一方任意处置。”
古希腊的这个神话,陆翎也早已深谙。玛息阿与阿波罗比拼三个回合,竟都打成平手。阿波罗妒意顿生,提出一个无理的条件加赛,并以此赢得胜利。
“胜方阿波罗要求给玛息阿的处罚,是剥下他的皮,挂到河川的源头……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凌风顿了顿,忽然笑道,“如果那管长笛不是受过诅咒,我想这个悲剧就会变成美谈吧!”
陆翎饶有兴致地听完他的畅想:“我们今天的合奏竟然让你想到他们?”两人已走到房间门口,“好在我不是阿波罗,你也不是玛息阿。不过我的确有一样关于音乐的东西要送给你。”
他走进房间,再走出来,看到凌风的双手背在身后,神采奕奕地望着他。
“你也有?”
凌风笑着点点头。
“那一起拿出来吧!”
两人各自亮出一张黑胶,黑白封套,一个五十年代的黑人。纳京高。
一切在意料之外似又心有灵犀,两人笑望对方。
“如果你真是阿波罗,而我有幸是玛息阿,”凌风固执地沉浸在这个故事中,“我想我们比赛完后会转世成为钟子期和俞伯牙。”
“什么,”陆翎对凌风的穿越设想哭笑不得,“其实他们的故事停在那幅画就好了。”
那幅画里,玛息阿全神贯注吹奏长笛,天上的飞鸟都被吸引,阿波罗神情陶醉。
凌风一笑:“也好。”
第六章:丽达与鹅
梅斯特雷的Frappé酒吧人声鼎沸。
这家酒吧的外墙上满是难以名状的涂鸦,女人的侧脸,枪械,空隙还夹杂了一些粗鲁的词汇。墙内灯光红蓝交替,配合酒保抛瓶调酒的表演,场内的乐队和间时喷射的干冰雾气煽动起热烈奔放的氛围。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消遣夜晚的好地方。
陆翎把凌风介绍给几个新搭上的朋友。他优雅的语调说了一段话,中间惹得大家大笑,最后人们把眼光投向凌风,一个名叫安爱斯的女孩打量了他很久,不出所料问道:“Il a dit est vraiment?”
针对这个问题,凌风已经纯熟到了条件反射的地步:“Je suis son amant.”
众人又把目光转向陆翎,陆翎笑着,摊摊手:“Oui.”
大家“噢”了一声,有人露出惋惜的神情。凌风不解,果然“宝岛”这个词太做作了吗?疑惑中,有人带着鼓励的表情来拍拍他的肩膀,也有人保持距离地微笑示意,接着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陆翎呢,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惜别片刻”就跟人谈笑去了。
要了一杯酒,凌风独自在座位上慢慢喝,时而瞄一眼跟人谈笑风生的陆翎。
“嗨!”
安爱斯端了一杯酒坐到他身边,笑着招呼。她五官很美,下巴上那枚小小的银质骷髅头恰到好处地展现她桀骜不驯的庞克气质。
凌风笑着回应,心里却一阵紧张,惨了,自己既不会法语,更不会意大利文,怎么办?看看陆翎,一点也没注意到他陷入了交流窘境,根本没往这边看。
“你成功搞定过他吗?”女孩说的是英语,凌风惊喜地松一大口气,却被问题的内容怔住。
“什么?”
安爱斯看他的反应,提醒道:“你跟Ling啊!你不是在追他么?”
凌风一下懵了,女孩却自说自话道:“听说你主动出击,追了陆翎一路,哪怕他一直拒绝,你都不放弃。一会儿奏名曲,一会儿买礼物的,常常赖在他房间不走,搞得他很头疼,多少有点妥协的想法了……真有你的!……Ling说你特地学了一句法语,逢人就说你是他的爱人,就跟刚才一样,恨不得围着他尿一圈划清领地,他吓得分分钟想逃跑……
“你真行!我就没办法……”安爱斯大肆赞赏他对于“爱”的执着。
幽暗的灯光闪烁,她没看见凌风瞬间面如土色。
暮色笼罩的梅斯特雷华灯初上,路边昏黄的街灯透过古典雕花的玻璃罩,辉映着人影寥寥的石板路。
“喂,what the hell…你到底是怎么了?别走那么快好不好?”陆翎追在一路疾步的凌风身后,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凌风一言不发,表情冷漠。这个玩笑开得太长、太过分。虽然理智告诉他,男生这个群体本身就普遍存在人前瞎扯让自己显得很有面子的行为,理论上他没必要这么气。如果他不是这么偷偷摸摸地喜欢陆翎,大可一笑了之。但他偏偏被抓到了痛脚,如果说陆翎从一开始就察觉了凌风的取向,那他这样轻浮无聊的取笑简直不可原谅!
男人不会接受侮辱,宁愿决斗也不会容忍别人在他头上拉屎,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凌风,服了你了!走慢一点,有话好好说嘛!”陆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风充耳不闻,他并不想口出恶言跟陆翎撕破脸,但陆翎一直在他身后聒噪。
心里憋着一股压不下的邪火,他走得腿快抽筋,却慢不下来。陆翎始终无法缩短跟他之间的距离,更急了,不同平常地喘着气,突然倒下了。
他一手撑地,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面色苍白,气喘吁吁,抬眼看着凌风的背影,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而后者毫不知情,转过一个拐角便消失在他的视线外。
陆翎慢慢地挪到墙边,靠着墙尽力平稳自己的呼吸。他闭上眼睛,腊白的脸上,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良久,他平息下来。慢慢站起身,扶着墙吃力地向下榻的酒店走去。
凌风在房间里,靠着房门,邪火还在燃烧。轻轻地,有人在敲他的门。肯定是陆翎,凌风按捺着,不让自己碰门把。
“凌风,请接受我的道歉。对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很好,他终于也懂得严肃了。凌风一声不吭,只听陆翎接着说,“不过,请告诉我理由,安爱斯到底说了什么?”
“轰——”心中的火气顿时爆炸一样烧过头顶。
开什么玩笑!凌风心里碾过一长串国骂,他猛地拉开门:“你!……”
只见陆翎头低低地垂着,肩膀抵着门框,一只手臂似乎也在暗暗用力支撑身体。在凌风的眼里,这是很帅气的认错姿态。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教我那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怎么跟别人介绍我的?”
陆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似恍然大悟,继而一脸痞笑浮了上来:“让我进去我再告诉你。”
把人堵在门口总不好看,他闪开身,让陆翎进门。
谁知他一进门就倒到他的床上。凌风关上门,阴沉着脸讥讽道:“你在没人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吗?”
陆翎没有理他,而是微抬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一个方向。顺着陆翎的目光,凌风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是他永远支在床边的画板,上面,透过几缕发丝的一双眼睛让陆翎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
凌风忘记了自己的诘问,他两大步冲过去,抢过画板:“平时练笔玩玩的!你别误会……你知道……熟悉的人画起来顺手些……”
陆翎笑着看他,一句话也没说,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凌风还在辩驳,却见陆翎从他枕下拿出一张画纸,再次怔住。
陆翎认真看着画纸上几近全裸的人体速写,抖开给凌风,人物的面孔不是陆翎还是谁呢?他笑道:“不错呀,画得八九不离十。”
凌风几秒前的愤怒幻化成了想死的羞愧,他扑过去抢那张画。陆翎不但没避开,反而笑盈盈地任凌风扑到他的身上。
这样的气氛不得不让人想到“暧昧”二字,头一次,两个人在身体交叠的情况下,深深对视。
凌风本就心怀鬼胎,现在更是喘不过气,他挣扎着起身,却被陆翎一把拉回。扑面而来的,是一个轻柔绵长的吻。
凌风呆住,但很快便一把推开他,安爱斯透露的真相令他不再轻信陆翎的行为。
他挣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可以沿着自由桥Ponte della Libertà的路灯远视到桥尽头的威尼斯,他的大脑此刻就像那水天连接处,空洞迷茫。
陆翎也静静地站起来,凌风感觉到他的靠近,没有回头:“陆翎,不要再试探了。正如你所知的,我是gay,而你……”没料到陆翎仿佛没有听到,依然轻轻板过他的肩膀,再次吻了上来。
凌风心漏跳几拍后,瞬间狂跳不止。一个吻魔力巨大,刚刚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凌风思维短路,听任自己顿时微笑的五脏六腑,积极迎合对方探入的舌尖。
陆翎紧紧抱住他,很长的时间,二人的唇舌忘我纠缠,仿佛两个恋人久别重逢的拥抱。
凌风的大脑处于缺氧状态。他仿佛被旋转的星光包围,眼前电光般闪过一幅幅画面。有圣婴泉水,有镁光灯闪烁,有《纽约,纽约》在火盆中化成的黑蝶,还有父亲暴怒的谩骂:“孽障!畜牲……变态!……”在那片混乱之上,是一个黑人深情的吟唱:“忧郁的月,此刻我不再孤独… 请让我耽溺…蓝月焕发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