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话简直就是为了找抽而说,我还没凛然到可以视死如归,毕竟我真的怕疼更怕死,但嘴就是忍不住想犯一下贱。
六皇子脸上的笑容消逝了一瞬,五官扭曲了片刻后又重新堆上了更亲切的笑容:“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拿你如何?”
“您自然是敢的,您也说了,小仙我不过一介不入流的小杂碎,您怎么可能治不下。”我刻意地恭维道,眼神依旧直直盯着他。
门外突然来了动静,一仙子的声音传来:“殿下,度厄星君来访。”
我脑中的弦叭地一下就松开了,看来至少今日我可以逃开噩运了。
六皇子拂了拂袖,温和道:“请他进来罢。”
我就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等到了度厄星君被请入大堂,他踏入后一眼都没瞧过我,朝六皇子拱手道:“见过六皇子。”
“不知度厄星君突然到访,所谓何事?”六皇子笑问。
“在下听闻静北真君一早在半路上被六皇子的人带走,而后这小半日都不见踪影,静北真君如今是在下手底的人,在下有恐他许是触犯到了六皇子,特来请罪。”度厄星君说起这番话时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六皇子无谓地挥手道:“度厄星君多心了,我不过是觉着静北真君可能与九皇子谋反一事有些关联,所以才请他入俯一问。不过看来是我弄错了,正好你来了,顺便将他带走罢。”说着,眼珠缓缓转向我,意味不明地盯着我。
度厄星君不再多说,拱手行礼后,这才看向我,示意我起身同他离开。
我吸了吸鼻子,朝六皇子道了句:“多谢六皇子明察。”
出了六皇子的府邸,我对着度厄星君行了个深礼:“多谢仙君帮忙。”
度厄星君仍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那张平凡容貌的脸总是少有波澜,他一摆手于我客气道:“真君不必多礼,说来这也是木府星君所托,他听说你被六皇子的人带走,立刻来找在下,不过即便无他所托,在下若一早知道此事,也是会来的,毕竟真君是天枢宫的仙官。”
我又道了声谢,而后苦涩笑道:“不知仙君可否允小仙今日请个假?”
“自然,真君便回去好好养伤罢。”度厄星君理解道。
其实我并未伤得有多重,只是偏偏都伤在脸上,我想大概我目前的模样实在是好看不到哪去。
我并未回华苍宫,而是驾云来到木耀宫。木府一见着我,连着哎哟了三声,甚是夸张,然后翻手变换出一柄镜子让我瞧。
果不其然,镜中的那张脸肿成了猪头。
“不知道打人不打脸么?!”我先前攒下的愤懑,这时全给发泄了出来。
“快想法子治治,把老子的脸赶快变成和之前一样英俊潇洒。”我疲惫地对他道。木府谴了一仙童去拿药膏,对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要不带你去天医星君那罢。”
“算了,我不想顶着个猪头到处抛头露面。”我摇摇头,仙童很快拿了药膏棉布来,木府一边为我上药,一边问道:“六皇子怎的如此过分,我本来琢磨着他带你去府上问话应该不过三两句,毕竟你虽一直住在麒麟宫,但毕竟不足轻重……”
我没好气地插了句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杂碎。”
木府愣了一楞:“怎的火气这么大?”
“废话,”我一拍桌子,“你被人没头没脑胖揍一顿,原因只是有个人喜欢你,你火气不大?!还要被那家伙一顿损,为那个喜欢你的人鸣不值,哟你这么个小杂碎他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呢。我他娘的怎么知道啊!我他娘的也很想问啊!”
木府按住我肩膀:“得得得,想必您这是憋了一肚子气在那没敢发,全搁我这吐出来了。你要吐得开心就继续,反正我心胸开阔。”
他又继续给我上药,我一时也没了脾气,过了会,他突然问道:“你说六皇子对你动手是因为火德正神喜欢你?”
我点了点头。
木府惊讶地挑眉,“哈,莫非他对火德正神……?”
我咬了咬牙:“我看八九不离十。”
沉默了会,我又问道:“那事到底何时才能了结,既然抓了,总该有个判决罢?”
木府细细叹了口气:“九皇子不肯伏罪,火德正神也拒不承认九皇子有勾结他一同谋反,九皇子那一派的仙君倒是有画押认罪的,八成是六皇子授意或是顶不住六皇子一派施加的压力。现在对火德正神最不利的事便是他根本无法解释为何火部兵符会在九皇子那,而且你今天这事一闹,我怕那六皇子许会拿你要挟火德正神也说不定。”
我揉了揉鼻子,烦躁道:“我也怕他隔三差五就抽疯要把我拉去揍一顿。”
木府安慰我道:“你今日起先别去天枢宫了,就待在华苍宫内,度厄星君那边我替你说,我看六皇子他还不至于会上炳灵公那要人。”
真是树大好乘凉。
木府上完药,又拿起镜子给我照了照,我看了眼觉得仍旧闹心得很,拿手推开了镜子。
最后木府一路送我回了华苍宫,我从偏门沿路摸着墙蹑手蹑脚走到我住的那间客厢,生怕叫人见着我这猪头脸。
泫泽正在小院里烹茶,被我吓了一跳,见我的模样泪花都出来了,我又只得顶着猪头安慰他。
入夜时我爬上屋顶,拿出从木府那摸来的一坛酒自斟自酌起来,又掏出烟杆,朝斗里塞了烟叶,弹指点燃,一口一口抽着。
我想起在麒麟宫思过时,每日被火德拎到养心池那打坐,他坐在水里背脊挺得极直,我盘腿坐在他背后打瞌睡打得昏天黑地。
那时我尚且不知,那许多年他在为我塑着一颗元丹。
我按了按胸口,六皇子说他见着我第一面就认出了我体内这颗元丹的气息,然而这么多年我都不曾晓得我胸腔内这颗火德化出的元丹到底是怎样的气息。
忽略掉的许多东西,一时想找回,却只觉得疲力。
一口酒一口烟间,我觉得我似乎有点想他。
第五十五章
六皇子这家伙,我惹不起,幸好还是躲得起,这自然还得多谢炳灵公这棵参天大树。
我一连几日窝在华苍宫那方客厢内闭门不出,风平浪静到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华苍宫不似麒麟宫,火德喜爱把府邸装扮得更近于山水林间,而华苍宫内则是层层楼宇雅院,砖瓦之间皆是淡泊清丽,因而在麒麟宫内,每日清晨我还没醒来,遍地的鸟声就叽喳闹起,在华苍宫内倒是整日静寂。
从木府那讨来的酒当夜就被我饮尽,当时来华苍宫时本就匆忙,随身就带了那么点烟叶,此时也没了。在这处我也不好意思让泫泽去生火做食,这几天闷在华苍宫内我除了和泫泽扯淡闲聊,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打瞌睡。
不过静养几日,我那猪头脸倒是好得很快。我坐在镜前照了许久,觉得这张脸终于恢复成和从前一样了,才感到舒心。
这几日我但凡见着那张肿脸,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造成这种状况的六皇子。我看他对火德有意不是一日两日,他们曾是一起在天宫长大,怕是那从前就对火德情愫暗流。只是从他那一口一句对火德恨之入骨看来,这么多年火德该都是对他爱理不理。 我左思右想,这六皇子除了脑袋像是被驴踢过,哪都比我强上百倍不止,火德看不上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是个神经病。
我暗自感叹,幸好我脑袋没被驴踢过。缓了缓,又觉得不对,我干嘛要说幸好?
这日我正盘坐在房檐下发呆,远远地便感到一拨人气势汹涌朝我这个方向过来。霎时心中闪现一丝不详之感,直到看到六皇子的衣角,我心底一抽,差点就转身上房而逃,亏得我狠狠忍住。
他一路向前大踏步,身后仍是跟着一群仙子仙童,旁边还有一位华苍宫内的仙子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是小跑着一路跟着六皇子,嘴里不断哀求着:“殿下,这位是我们正神大人的贵客,您便是要带走,可否等我们正神大人回宫后同正神大人说上一声?殿下,您若是这样一声不响地带走静北真君,我们实在是不好做……”
六皇子与我视线对上,停下了脚步,对那仙子和蔼笑道:“本皇子不过是来看看老朋友,你们何以一个个如临大敌?”
那仙子急忙道:“不敢不敢,只是……”
“再者说了,”六皇子打断她,仍是望向我,“我怎会是一声不响带走静北真君呢?我可是特意来请静北真君同游相叙,不知真君以下如何?”
我若是真转身逃走,还不知道这六皇子会给我扣上个什么帽子,许是忤逆,许是不敬,我只好咬牙拱手应道:“小仙惶恐,殿下相邀,荣幸之至。”
我没想到,即便在炳灵公这处躲着,这六皇子也能挑个炳灵公不在时来找我。我太小看他了,于他我真是既惹不起也躲不起。
六皇子的笑我已然习惯了,“真君肯赏脸,本皇子很是高兴。”
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就将我朝外拖去,泫泽想要跟上,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眼色,他顿了顿,一脸担心地留在了原地。
我以为他又是带我去他府上,心疼地摸了把自己的脸,今天说什么也要护住脸。
结果他给我带到昆仑仙境上的某一处,我四周一打量,觉得有些眼熟,直到看到那俩天将,我才恍悟过来,这儿不正是天牢幻境外么?
他仍拽着我手腕,一手掏出一块腰牌亮出,那俩天将立刻打开了幻境,让我们通过。
我胡思乱想着,这家伙莫不是要以我要挟火德伏罪吧?微微挣扎了下,他抓我左腕的手坚实如铁箍,我心下实在不愿被他这般拖去见火德星君,涩涩然道:“殿下,咱们这昆仑仙境,涅磐境界,无苦无病,脱离生死,归于清静虚无,不大好上演那种人间苦情大戏罢?”
六皇子停下脚步,挑起嘴角打趣道:“我倒是很喜看些苦情戏,你说,拽着遍体鳞伤的你扔到火德星君面前,会不会更苦情一些?”
我缩了缩肩膀:“殿下说笑了,现在这般就挺好。”
最终我还是无法反抗他将我一路带到火德面前,我有些不敢看火德,只听到铁链碰撞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是他起身朝我们看来。
这是这些日以来我第二次见到他。他看起来同我那日来探视他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眼底的阴翳更重了一层。
六皇子高兴笑着,我懒得管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我突然只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想被人当容器时就可以当容器,想被人作棋子时就可以作棋子,六皇子嫌我是眼中钉,想拔,我也只能乖乖地被他拽在手中。
六皇子开心地自说自话道:“火德星君,我想到一个非常好的计策,就说是这家伙是九弟安插在你那的眼线,便是他从你那偷了火部兵符交给九弟,你看如何?我看极好。”
火德在人形时就没太多表情,原身时本就生得凶狠的五官将他表情几乎固定在了凶霸的一面,我根本无法看出他有没有表情变化,只有那对赤瞳一直死死盯着六皇子。
六皇子又笑眯眯地转向我:“静北真君觉得这个法子可好?”
我想到火德之前待我甚好,我如今这条命也是他给的,纵然他说报恩,他予我的恩情早就大于我曾经救他的那一次。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觉得此番我也该好好表现表现,不能总是那番窝囊样,好歹也该舍身取义一次。
于是我哆哆嗦嗦,嘴角直抽道:“还……还不错……”
火德的鼻翼已在抽动,那眼神看来是怒火在即。
“你觉得凭他的资质,入了诛神殿被剔去仙骨捣碎元丹,他还能有几丝魂魄留得下来?”六皇子又对着火德问道。
穿过火德肩胛骨的那俩道锁链又动了动,是火德微微躬起了背脊。
六皇子突然放开拽住我左腕的那只手,猛地把我脑袋朝前一按。
我没记错的话,我俩正站在那道无形结界的前方。他这么一按,直接把我右脸贴上了结界。
他动作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只听见一阵灼烧得刺啦响的声音,然后我才感觉到钻心的疼,那种疼让我整个人都使劲一抽,心脏强烈地紧缩着。
我几乎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捂住右脸,眼里还含着被这入骨髓的痛逼出的泪花也顾不得他身份对他一顿狂吼:“你脑袋被门夹了么?!被驴踢了么?!被车轱辘碾了么?!这下是真他娘的毁容了啊!”
我不能保证他是否听到我的吼声,事实上我自己几乎都听不到,因为我的声音基本上被火德的怒吼完全覆盖。
第五十六章
上古神兽火麒麟的怒吼我是感受过的,幸而这处是在昆仑仙境上,否则非得闹得天崩地陷不可。
然还是有一队天兵立时赶来,被六皇子一甩袖挡在了门外。
他云淡风轻地笑道:“无碍,你们都退下罢。”
既然是六皇子发话,那些天兵也不好不退。
六皇子不阴不阳地对着火德来了句:“唷,给你心疼成这样。”
火德眦裂发指,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鸣,前爪向前作势要扑向六皇子,奈何身后铁锁阻碍,可他正是怒头,仍是一个劲地要朝前挣扎。
铁锁因他的动作碰撞得哐当作响,被穿过的肩胛骨似又有鲜血缓缓涌出。
我见状赶紧安抚他道:“正神大人……嘶……”
还没说完一句话我就因为扯到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疼得我浑身一抽。我正闷疼着呢,那六皇子一把将我拉到他身旁,掰住我的下巴,两眼望着我,那话却是对着火德说的:“我要是灭了他,那你不得心疼死。”
不等火德发火,我已是压不住火,瞋目视他吼道:“个王八羔子你他娘的还想怎样?!要杀要剐给个准信成不?”
天知道我此刻是有多不耐烦,这半路杀出的六皇子闹腾了我这么多日。说来我们统共就没见过几次,却是几乎每见一次我都要被他抽上一顿,还都照脸招呼。要说我若是哪里得罪了他我也就认了,可这厮如此对我却是因为他火德钟意我,我他娘的真是连怒带怨,有冤无处伸。
我算是想明白了,管他是个什么皇子上神的,逆来顺受也是被他折腾死,和他对着干也是被折腾死,本来装成个孙子样就是为了自保,如今横竖是难保了,我还不如挣扎反抗一下,反正错又不在我身。
六皇子见我此等反应,倒像是被激起了兴致,只是他笑得越是高兴,我心里就越是发毛,我虽然硬气了一把,可毕竟人家手眼通天修为无边的,要真想把我怎么地了我也只能束手待毙。
他抬手向我伸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火德又是低吼了一声,我向火德那方向看了一眼,忽地觉得颈后一凉,还未想清楚是什么玩意,就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我第一眼见着的便是昆仑仙境上的祥云纷腾,恍而我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脑袋微微一侧,就见着那天杀的六皇子负手立在一旁,一脸玩味。
我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地翻身而起。
六皇子侧目瞥我一眼,而后拉家常似地,语气平和对我道:“静北真君该是知晓的,这昆仑山,上达天庭仙境,下通黄泉冥府。是以昆仑仙境上有一灵台,其中洞口往下便是直通冥府。只是啊,冥府极阴,仙境极阳,因而冥府之魂上不得仙境,仙境之仙下不得冥府,否则皆是魂飞魄散的局面。”
我这才惊悚地打量起四周,只见六皇子正对的前方不近不远处,正是一三四人高的灵台,四周不见花草古木,皆是光秃滑石。
这厮该不会想直接将我给塞那里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