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柳——青誓

作者:青誓  录入:05-05

柳钟意将他上衣褪下,只见那原本看起来如玉质一般无甚瑕疵的皮肤上染着鲜艳血色,更因从陡坡上翻落的原因,肩背等地方泛着淤青。

温衍方才为了救他受了几处剑伤,最深的那道在后背处,狭长的一道口子,血还有些未止住,看起来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柳钟意咬着唇角,如方才一般帮他洗净了伤口,抹上伤药,待处理到背后那道伤口时,手上虽然稳定,呼吸却似有些微乱。

温衍知他心思,便出言安抚道:“这伤不疼,过几日便好了。”

柳钟意将药瓶还给他,淡淡道:“你中的那毒有麻痹之效,现在自然不痛。”

温衍接过药瓶,却也未放开他的手,轻轻扣在掌心,低声问道:“生气?”

柳钟意摇了摇头,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温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微微顿了顿,他才接着开口:“钟意,我知道你不愿我因你受伤,但是,你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大约就如我之于你一样。你既然不愿我这样,那……你可有想过那时你让我先走,我是怎样的心思?”

柳钟意似是怔了怔,眼帘低垂,一时没有答话。

“无论是当时在那个石室,在问剑门,还是鸣沙教的铁索桥上,你总是习惯将自己置于险境。”

温衍与他相扣的手微微用力,柳钟意甚至觉得指骨被他捏的有些疼,却没有挣扎,想听他将话说完。

“看起来你总是冷静的作出伤害最小的决定,实际上……”温衍抬手轻轻扳起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你总是不肯重视自己。”

柳钟意微微睁大了眼看他,似是想开口说什么,温衍却轻轻摇头,凑近一点,与他额头相抵,低叹道:“或许这也不能怪你……这五年我那般冷淡的待你,或许让你习惯的觉得你对于我来说毫不重要……其实,这些日子来我一直觉得就如在梦中一般。我那样待你,你还肯同我在一起……”

“庄主……”

柳钟意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眸中情绪复杂,似有茫然,但更多的却是未曾开口的深情。

温衍一时心中竟有些难耐的疼痛,合上眼眸,缓缓将额头抵在他肩上,方才继续道:“钟意,无论如何,不管下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像从前那样轻易的将自己置于不顾。”

柳钟意对他这般示弱的模样有些无措,只能由得他倚靠着,一动不动。

“纵然是有什么凶险之事,我们亦是可以一起的,不是么?”温衍未听到他答话,便又握紧了他的手:“答应我。”

柳钟意沉默片刻,轻声应了,抬起另一只手,避开伤处,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背,宛若承诺一般。

温衍低声道:“就算你一时间不能改过来,那就记住,我身上还有‘红线’。”

柳钟意抿唇,道:“庄主,‘红线’当真无法可解么?”

“嗯。”温衍应了一句,心中却想,纵然是有,也绝不会告诉他,唯有这般,这人大约才会多顾忌一些。

柳钟意静静的与他相拥,半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我记住了。”

温衍得了他这般回答,终于稍稍安心,两人依偎着休息了一阵,柳钟意道:“谢橪定然知道了些什么,我担心……”

他略微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温衍却明白他的意思,道:“虽然谢橪行事偏激狠辣,但那日在雪谷之中可见,他不会对钟情下杀手,钟情现在……至少是没有性命之忧。”

柳钟意点点头,眉却依然紧皱着,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们要想办法通知袁前辈,而且……不知简先生现下如何了……”

“祁肃方才虽对你用了杀招,却一直没对简先生下重手,想必简先生暂时也没有危险。”温衍稍稍坐直了身子,道:“而且,听他方才所言,祁肃反倒对他似有所亏欠。”

“简先生说的那个人,应当是那日我们在慕月崖上所见到的那名女子,”柳钟意道:“那时他说是因五年前被毒掌打伤而昏迷至今……原来是被谢橪所伤,难怪简先生肯帮哥哥。”

温衍叹了口气:“想不到五成的几率,她仍是没活下来。”

两人皆是静默了一阵,温衍开口道:“那时她是为了救祁肃,却不知……谢橪那时为何会对祁肃动了杀念。”

“五年前……”柳钟意思索片刻,似是忽而想到什么,道:“大约……是因为哥哥的事情。谢橪知道了哥哥的身份,自然就会知道楼……左护法当年救下我们的事。”

他略微顿了顿,才接道:“无论如何……就算他方才的确是要杀我,他仍是曾救过我跟哥哥。”

温衍扣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

柳钟意抬眼看他,静静道:“庄主,你放心,我答应你,不会将自己的性命轻易交予他人。”

那目光平静坚定,温衍却明白那眼神之下的隐忍深情,不由自主的贴近一点,吻住那说出令他心神微颤话语的唇,并不带情挑和轻薄之意,而是像安抚和确认一般,小心而认真。

仅仅是片刻而已,柳钟意却因他的温柔而微微闭上眼,暂且放下沉重难安的心绪。

“钟意,”待两人气息都平定,温衍低低唤了他一声,道:“你可有想过,待这些事都结束之后要如何?”

“嗯?”柳钟意似有些不解,抬眼望着他。

温衍抬手摸了摸他的眉尾,抹去那里不知何时不经意沾上的一点血迹,道:“此事过后,你应当不会再回鬼楼了罢?”

柳钟意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温衍望着他,目光明亮,却柔和如水一般。

柳钟意知他想听自己说什么,微微抿唇,道:“我想同庄主一起……四处游历,悬壶济世。”

温衍弯了唇角,道:“要先同我成亲。”

柳钟意没料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怔了一下,不甘示弱的答道:“那庄主答应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温衍知道他指的是盖头,面不改色的应道:“自然。”略一思索,又道,“虽然时常外出行医,但一年仍是有几个月要待在庄上处理些事务,若是闲了,便教你医术可好?”

柳钟意眸子微微一亮,道:“好。”

温衍不由得轻笑一声,亲了亲他眼尾,满是柔情的模样。

柳钟意却握紧他的手,有几分低沉的道:“这五年犯下太多杀孽,纵然那些人曾做下些恶行,但我却觉得自己同样不是什么好人。我记得庄主曾问过,是否相信鬼神之说,若这世上当真有鬼神,我也不愿死后下地狱……再无法与庄主相见。”

他甚少说这般直接露骨的话,温衍听着却觉心中半是欢喜半是疼痛,抬手用力将人拥住,在他耳边道:“不会的,一辈子那么长,我教你医术,定然将从前的杀孽都消了……”

“嗯。”柳钟意应着,心中渐渐觉得十分安定,同时,开始对那个想象中的以后无法控制的期待起来。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

第34章:悠扬归梦惟灯见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唯有极轻的滴水声,听起来凄清冰冷。

柳钟意运功调息毕后,感觉内伤窒闷之感已减轻许多,拾起一旁的火折燃亮,只见温衍枕着手臂侧卧在一旁,似是睡着了。

早上那场打斗太耗体力,那人又失血不少,困倦疲惫也是难免。

柳钟意不愿扰他,只是一时也不愿熄了火折,就那么凑近一点,微微低身打量。温衍的脸色仍旧显得苍白,唇上也无甚血色,这么安静睡着的时候,看起来难得有几分虚弱的模样。

柳钟意不禁抬手想要触碰那眉眼,要碰到时却又顿住,停了停,终是怕扰了他,想要收回来。

然不待他动作,温衍却睁了眼,眉目染上一点笑意,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侧脸上,另一手撑着地面借力坐起身来,目光如水般看着他。

“庄主……”柳钟意原是心下一惊,却没有表现在面上,手被他握住时只觉有些凉意,连同贴上的面颊,也是微冷的,“什么时候醒的?”

温衍轻笑道:“方才你燃起火折的时候。”

柳钟意略有点不自在的别过眼,心道那刚刚他那些动作,那人岂不是知道的分明?过了片刻,却又想到他们既然已经互通心意,甚至许过以后,许过生死,又何必再遮遮掩掩,于是便抬眼直直的望过去。

那双桃花目在微弱的火光中看来仿佛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情意,清澈而明亮,温衍略微一怔,便明白过来他想的是什么,不由得低笑出声。

他一直希望能让这个人在他面前袒露心绪,如今看来,竟也不算太遥不可及。

柳钟意道:“冷么?”

温衍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身体并未有发热的迹象,这般看来,至少伤口没有感染,“我睡了多久?”

“大约入夜了。”这石洞中无法知道具体时辰,柳钟意也只能稍作估算。

温衍点点头,道:“祁肃定然会派人在周围寻找,不过这地方应当有其他出口。”

柳钟意拿着火折起身打量了一下石洞内部,这石洞很大,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和沉静的暗河绵延伸向远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他望着那潭水片刻,道:“顺着水流的方向,大概能出去。”

“嗯,纵然没有洞口,从暗河中大约也是能出去的,只是有些危险。”温衍扶着岩壁站起,感觉到膝后的疼痛,眉头微皱。

柳钟意敏锐的觉察到不对,走到他身畔,想要低下身看看伤势,温衍却拉住他,道:“不必看了,的确是伤了些筋骨,恐怕没那么快能恢复自如。”

柳钟意皱了眉,没有说话。

温衍低叹一声,将指上的玉质指环取了下来,放入他手心,道:“带着这个。”

柳钟意扣住他的手,并不肯接,略略抬了眼看他,眉头皱得更深,“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万一那些人找回来或是有什么危险……”

温衍将他的手掌展开,看了看,将玉指环套在了无名指上,这才低声道:“若说危险,你比我的处境危险许多倍,带着这个,你就会记着答应我的事。”

柳钟意对上那双坚定温暖的眼,想说什么,却终是咬住下唇。

“算上路程,如今也只剩下一日了,你必须到约定的地方通知袁前辈他们改变计划,否则……”温衍没有往下说,只是抬手将人抱住,下颌抵着他的肩,“外面肯定还有祁肃的人,若是带着我,行动不便,反倒是个累赘……我知道你定是明白的。况且,我现在这般,对上鸣沙教时,也帮不了你们什么,恐怕还会……”

“别说了。”柳钟意打断他的话,回抱住他,深吸了一口气。

“嗯。”温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可是,红线……”柳钟意手上忍不住微微用了力道。

温衍听了低低一笑,道:“不过是有些疼痛,岂会忍不过去,我只担心你们。”

柳钟意松了手,一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似是藏着许多未曾出口的话。

温衍仍是微笑,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递到他手中,道:“若到时谢橪一时武功仍在,你对上了,可以寻准时机用这个。还有,我给你的那个香囊,定要带在身上。”

柳钟意握着那蜡丸,点了点头。

温衍留恋的摸了摸他的眉眼,道:“记住,我们……生死与共。”

柳钟意捉住他的手,那只手看起来漂亮如同上等的玉质,而上面那道红痕看起来竟也有些诡谲之美,他低头吻住那红线,轻声却笃定的应道:“我知道。”

温衍因那柔情而心颤,虽是不舍,却仍是开口道:“去罢。”

柳钟意没有应声,将火折灭去,凑近一点主动吻上他的唇,微微闭目,在那有些苍白的唇上轻咬。

一片漆黑之中这样的举动显得更加亲密温存,温衍启口默许了他的攻占掠夺。

是热情,同时也是不安。

柳钟意离开时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温衍尝到一点咸涩的味道,似乎是被他咬出了血痕。

柳钟意没有再燃亮那火折,也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往石洞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极轻,几乎听不到,石洞之中好似只剩下安静的水滴声,温衍抬手轻抚着刺疼的下唇,闭上眼,许久没有动弹。

柳钟意亦没有回头,沿着石壁一步步走至不见五指的深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已听不见那人的气息,而前方又变得狭窄起来,足下渐渐没有干燥的地方,他不得不迈入水中,冰冷的感觉由足尖蔓延至腿部,不远处出现了一点淡淡的亮光。

再走近一些,水已没至膝上,他看清那是一处看起来十分窄小的洞口,水流就由那处与外相连,而洞口的光亮正是此时外面浅淡的月色。

柳钟意缓缓往那处走去,到洞口时水已经浸到了腰部。探手触摸水下的洞口边沿,只觉虽是窄小,但只要方法得当,还是有足够通过的宽高。

柳钟意将火折、香囊、药丸连同一些不能沾水的东西装入了一个备用的皮袋之中,收紧口子,又回首看了一眼石洞中仿若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吸了一口气,屏息没入水面之下,借着那一点微光的指引,小心谨慎的缓缓穿过了洞口。

在水中游出一段,正打算上岸,刚一浮出水面,却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立时又潜入水中,屏住了呼吸。

隐约听岸上一人道:“刚刚河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无人应答,柳钟意也屏息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另一人似是说了一句:“可能刚刚是鱼吧,去别处看看。”

柳钟意又待了一阵,而后随着水流方向游过一段,这才稍稍浮起,凝神静听四周的动静,确定附近没有人时才上了岸,不敢多待,寻了一颗巨树将身形隐匿起来,方稍稍松了口气。

将衣衫弄得半干,柳钟意分辨了一下方向,便提气飞快的往赤月湖那面去了。

他们先前与袁青峰等人约定在赤月湖外一个名为落云的小城中相见,赤月湖是必经之地,然而赤月湖一带地势复杂,他若是要走隐蔽小路,恐怕夜里多半是走不出去的,甚至误入沼泽,但若是走主道……

靠近惘然山与赤月湖交接之地时柳钟意不由得慢下了脚步,以他对祁肃的了解,那人看准了他跟温衍必须去传递消息,说不定只吩咐属下在惘然山寻找,自己却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如那时守在中州与云川交汇处一般。

柳钟意将身形隐没在树冠之中,望着不远处那条赤月湖畔的主道,那处月色黯淡,被树木遮挡之下看来,更是黑黢黢的一片。他心中估计了一下以自己如今的体力对上祁肃有多少机会走脱,终是暗暗摇头,目光转向了另一侧被植木和沼泽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纵横小道。

二者竟皆是下策。

柳钟意皱了眉头,目光扫向赤月湖,湖的斜对面便是落云城,只是从此处看来,只能见着依稀的灯火。他望着那遥遥的微光,心中忽而一动,又看向不远处连接湖泊的河流,犹豫片刻,便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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