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镜子呢?我要镜子。”叶孝言急切的问在自己面前的父亲。这么真实的脸,这真的是梦吗?
叶建国见儿子着急,马上给他拿来了镜子,忧心忡忡的问,“小言你怎么了?”
看着镜子里小了不止一号的自己,叶孝言懵了。
“爸爸,我现在多大了?”
他这一问,叶建国和柳琴傻了?难道那一砸还砸出毛病了不成?
“十岁啊,你今年十岁啊,小言你是不是难受的厉害啊?爸爸带你去医院啊。”
“不,不用爸爸,我没事,现在都好了。我还有点难受,睡一觉就好了。”叶孝言赶忙制止父亲抱着自己就要往外冲的动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但是这个问题显然不是去医院能够解决的。
“真的没事?那你刚才是怎么了?不行,咱们还是去查查啊。”叶建国还是担心。
“真的没事,爸爸,我也饿了,你快去做饭吧。”叶孝言的肚子像是想要证明他真的饿了一样适时的响了起来。
“那我去做饭,有事你就叫我啊。”叶建国见儿子确实饿了,嘱咐了儿子两句,就赶紧走出房门出去准备饭菜。
柳琴见叶孝言也不理她,自觉没趣儿的跟着叶建国一起出去了。
外面说话的声音从没有合严的门缝里就那么飘进了叶孝言的耳朵里。
“我看还是得带小言去医院看看,万一真有什么毛病那就不好了。”
“看什么看,他都说没事了,男孩子哪有那么娇贵,再说了,去一趟医院不得花钱啊。”
“那也不能不给孩子看啊,万一……”
“行了,就你知道心疼孩子,我不在的时候指不定你跟他怎么说我呢,你看他刚刚看我的样子,跟仇人似的。”柳琴明显的不满,声音都高了几度。
“你小声点,让孩子听见了。”
叶孝言心沉了沉,这就是他的妈妈。
他穿上鞋子下地开始四处看。桌子上还摆着他五年级的课本,数学作业做了一半还摆在那。绿色的小学校服正挂在门后,隐约的露出育才小学的字样。
叶孝言走到门口,看着墙上挂着的万年历。
1999年9月26日。
叶孝言出意外,也是9月26日,只不过那是13年的9月26日罢了。
这一切都是叶孝言熟悉的,或者说曾经熟悉的,就这么摆在了他的面前,没有一点缓冲的。
坐在桌子前面,叶孝言伸出手指摩挲本子封皮上稚嫩的字体写着的年级和名字。
其实他不用质疑的。柳琴的脸他早就想不起是什么模样了,要是做梦的话,他不可能记得柳琴的样子。可是刚刚那个女人的脸,他看的清楚,鲜活的形象唤醒了他埋藏在脑中最深的记忆。
对的了,以前,是有一次,柳琴又和他爸闹得时候,随手抓了个杯子就往叶建国身上扔,叶孝言当时就在旁边,就往自己爸爸身前挡了一下。原本那杯子也就打在叶建国身上,可是叶孝言个子矮,那个高度,恰好就砸在了叶孝言的后脑上。也是从那之后,他爸妈就闹得更厉害了,不久之后柳琴就抛下整个家跟着别人跑了。
柳琴长的漂亮,当时嫁给叶建国的时候,叶家家里情况还算好的,只是后来爷爷去了之后,几个兄弟分家,慢慢地就把家整散了。叶建国人老实,一辈子都在为了家庭忙碌,又对柳琴这个妻子疼宠,家里没了老人,也就没了制约柳琴的人,家里的钱没多久就被柳琴挥霍的差不多了。后来柳琴一走,别人的流言蜚语也好,叶建国自己对柳琴的感情也好,把他整个人都击垮了。
上一世的叶孝言性子软,只知道默默的陪着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劝,直到有一天叶建国酒精中毒给送进了医院,再也没醒过来,临去还嘟囔着柳琴的小名。
就这么坐了一阵子,叶孝言一下子站起来,冲到日历跟前。
他抬起手臂捏住那张纸,价格低廉的日历纸张薄如蝉翼,一不小心就扯裂开来。
叶孝言瞪视着那上面朱红的字迹,1999年。
看了一会儿,叶孝言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1999年啊,多好,爸爸是在2000年春节过后离开的。因为那个女人,伤心过度酒精中毒而死。
他一世的懦弱与隐忍,让他换来一个情人背叛,亡于祸事的结局,那么重来一世,还要再如那般吗?
不可能!
重来一世,倾尽己力,他也不会再让父亲那么离开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
重来一世,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再过得如上一世一样活得凄凉。
叶孝言的笑声惊动了外间做饭的叶建国,他走进房间就看见儿子正捏着一张日历边笑边泪流满面。
“小言,你怎么了?有什么就跟爸爸说啊。”叶建国把儿子拉到自己跟前抹掉他的眼泪看着他问。
叶孝言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只是一直念叨着,“太好了爸爸,我好高兴,太好了。”
叶建国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但是也感受到了,儿子是真的很高兴。
等到叶建国做好饭,叶孝言看到摆在面前的家常小炒时,努力憋回又要往外流的眼泪,满怀感激的往嘴巴里送饭,那是他都要忘记了的味道。
柳琴坐在桌子前,边吃边不满的嘟囔着,“你看看这都吃的是什么啊,整天没个荤腥的,我又不是念佛的,要整天吃素。”
叶建国看了儿子一眼,没说话。
叶孝言见不得柳琴这么嫌弃的样子,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冷冷的对着柳琴道:“不想吃就别吃,反正你又不是一定要在家里吃饭的。”
柳琴早就在外面找了人,她正闹着跟叶建国离婚,被儿子这么一说,难免脸上挂不住。她抬眼瞪了叶建国一眼,“这你也跟他说,我还当你不想让儿子知道呢。”
叶建国看着儿子冷静的脸,叶孝言说这话的口气,太成熟了,成熟的不像一个五年级的小孩子。
“你别说我爸,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叶孝言知道,柳琴的心早就野了,是劝不回来了,他要做的,是让他爸放下这个女人,不能走上一辈子的路。
“小言,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叶建国拉了儿子一下。
“爸爸,我差点被她砸死了。”叶孝言垂下头,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
叶建国还是心疼儿子的,听儿子这么一说,也不再说他了。
“行!你们父子合着排挤我呢是不是?这家我还不想呆了!”柳琴把筷子一摔,拎着自己的包就走了。
叶建国站起来想拦,却被叶孝言拦住了,“爸爸,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她的心不在这个家了。”
叶建国闻言,步子停了下来。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放不开啊。
“小言,你不能没有妈妈啊。”
叶孝言拽着叶建国的衣角,“爸爸,我可以的,与其像现在这样,我宁愿和爸爸一起过太太平平的日子。”
叶建国叹了口气,把儿子按回餐桌前面,“你吃饭,完了就去写作业吧,爸爸先回房,过会儿我来收拾。”
叶孝言看着父亲的背影,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急不得。
柳琴当天晚上没回家,叶建国在客厅里等到很晚,直到叶孝言都睡了,叶建国房里的灯还亮着。
第3章
第二天是星期一,叶孝言早早起了床,他起的时候,叶建国屋里还没动静,等他垫着脚尖炒好菜叶建国才醒来。
叶建国就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走出房门就看见叶孝言往盘子里盛菜,一边的锅里还煮着粥。
“爸你起来啦,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去洗漱吧。”叶孝言听见动静转过身对叶建国道。
叶建国还在的时候,对这个儿子也算是宠着的,没让他干过家务,所以看见叶孝言做饭的时候,第一个想法那就是危险啊。他家用的煤气,这万一出了危险可怎么办。
叶建国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看了看煤气阀门。
叶孝言用完之后就已经把阀门拧好了,看到他爸着急的样子这才想到自己这个年龄是不会做饭的。“爸你就别担心了,就这么点事我看你做都学会了,你等会就安心吃吧。”
叶建国看了看儿子手里的土豆丝,切得比他平时切得还细呢,绿色的辣椒丝使得菜色看起来很好,再看了看锅里的粥,水量都加的恰倒好处。
叶孝言看锅里的粥差不多了,用勺子搅动了两下,就拔了电源。
叶建国见儿子顺溜的动作,整个人都傻在那了。
等到饭吃到嘴里,叶建国都不敢相信他儿子无师自通的会做饭了。
叶家是个小院,本来是前后两排房子,但是自从分家之后,叶孝言他大伯叶建军就在两排房子中间打了道墙把两家隔开了。
叶孝言收拾好昨天辛辛苦苦写的作业,装好书包就走出了家门,朝着育才小学的方向走去。
这个作业确实写的辛苦,他的字迹与小时候已经有了太多不同,为了模仿以前的字迹废了不少功夫。
跟着上学的人潮走进校园,育才小学现在还没翻修,校园里除了两栋教学楼之外还有四排的平房,六年级在那个四层的贴着红白块瓷砖的楼里,五年级和四年级在粉白相间的三层楼里。一到三年级还有学前班在那四排平房里。叶孝言记得,他初中毕业那会儿,这四排平房就推了盖楼了。中间的操场现在还是土的,一跑步就扬尘扬得厉害,在之后校园翻修的时候也被灌成了橙红的橡胶跑道。
他现在是五年级,所以就朝着粉白相间的那栋三层教学楼走去。
走到教学楼跟前的时候,叶孝言站着不动了。他虽然记得是哪个楼,但是还真不记得是在哪一层哪个教室了。
正准备上楼一层层看,叶孝言就被人叫住了。
“叶孝言、叶孝言。”
看着跑过来的胖墩墩的王家宝,叶孝言这就笑了。
这个王家宝是他小时候玩得很好的朋友,只可惜他六年级时家里经历了变故,王家宝因为爸爸职位的升迁也搬走了,之后的几年叶孝言过的很动荡,也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现在猛地一看见王家宝,叶孝言心里一阵感慨。他还记得,当时王家宝学习不好,最喜欢借了他的作业去抄,每次都急哄哄的。
王家宝一阵猛跑,抓住叶孝言的时候累的气喘吁吁的,“叶孝言,快、快把你的数学作业借我,我都不会写,等会儿就要交了,如果交不上,老师肯定会告诉我爸,哎呦,我一想起来都疼。”
叶孝言听见他打着哆嗦说这话就笑了,果然还是这个样子,一点没变!
从王家宝这名字就知道他在家里的地位,那就是掌心里的一块宝啊!爷爷奶奶宠着不说,他妈也护着,就唯独一个他爸,那是个军队里出来的主儿,认为儿子不打不成器,所以每次只要王家宝犯了什么错被他抓到,少不了一顿抽。
老师发现王家只有王家宝他爸能管住这熊孩子的时候,每次也就不跟那几个护犊子的告状了,直接就把电话打到他爸那去,每次王家宝都能消停一阵子。
急着抄作业的王家宝三扯两不扯的就把他给拉进教室去了,还给他按到了座位上。
拿了叶孝言的作业王家宝那叫一个高兴,抄的不亦乐乎,眼睛都笑眯了。
县城就这么大点,当时他家出事之后,同学们明里暗里的少不了议论,他妈跟别人跑了的这事儿说的多难听的都有,那时候也就王家宝护着他,没少跟人吵架打架。这些,叶孝言都是记得的。
王家宝学习不好,这么混下去也不知道将来能干个什么。他得拉王家宝一把,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耳根软,王家宝求几句,就把作业借给他了,别的他不知道能帮王家宝什么,但是学习上他还是可以插上手的。
叶孝言是班里的数学科代表,他收好作业之后,就给送到老师办公室去了。所有的老师办公室都在教学楼的三楼,数学组的牌子又很显眼,叶孝言一下就找到了。
数学老师是个满怀一腔热情来保卫祖国花朵的年轻女老师,结果第一批学生就遇到班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被折腾的脑仁都疼了。也就因为这样,对叶孝言这种乖巧懂事学习好的学生,那叫一个喜欢。
这不是,刚看到瘦小的叶孝言抱着一大沓的作业本进来,就起身迎了上去,还往孩子兜里塞了把糖。“哎呦,这么重,都跟你说多少次了,找人帮你一起搬进来嘛。”
因为给这个老师当了三年的课代表,所以叶孝言还记得她叫司静。小学的老师,他也就记得数学老师还有班主任的名字了。
“司老师早上好,齐帅请假了没来,其他的作业都收齐了。”
“哎,好,那你先回班,后两节课来拿就成。到时候找个人跟你一起来啊。”司静把作业本放办公桌上,然后对叶孝言道。
叶孝言笑着点点头,然后就退出了办公室,出去的时候还没忘了把门带上。
这么一整天下来,叶孝言也就在一件事上花费了些心思,那就是记住所有班里同学的名字。本来已经淡了的记忆在见到真人的时候被唤起了一部分,加之收作业时他刻意的记忆,所以也很容易就记住了。总算没在叫名字的时候闹出笑话。
叶孝言家跟王家宝家不顺路,所以校门口俩人就分开了。
叶孝言自个儿一个人朝着家里走,他毕竟在这个县城住了那么多年,还记得小学放学时能省下一半回家的时间的那个小道。
小巷子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小孩从这里穿过去,恨不得能把自行车骑的飞起来,呼啦啦的一阵风似的。
叶孝言又顺着往前走了一段,看见几个小孩从前边过来,小声的谈论着,好像是谁在前边打架呢,往前再走几步,果然就听到旁边偏巷里传来沉闷的打斗声和小孩的叫骂声。
要是搁在他以前,那这种事绝对会避着走,但是现在不一样啊,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他觉得自己必须制止这种行为。尤其是当看见是四个人围殴一个,被围殴的那小孩还明显比其他四个人小的时候,他就火了,直接就跑到了战场中间,一声呼喝,“你们干什么呢!谁让你们欺负人了?!!”
这话喊得很有声势,如果不听叶孝言软糯糯的嗓音的话,确实是有些震慑作用的。
所以当那四个显得稍大的孩子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矮冬瓜冲过来的时候,忍不住都乐了,其中一个把校服外套绑腰上的男孩松开被围殴的那孩子的领口,推了叶孝言一把。
叶孝言已经十岁了,但是长到现在了也才一米二,比同龄人都矮一截子呢,何况是年龄比他大的呢。这一推,直接就把他推倒了,跌倒在身后那男孩的身上,连带着人家一起摔了,俩人摔成一团,彻底逗乐了周围这四个人。
听着身后一声闷哼,叶孝言赶忙爬了起来,嘴里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听见他的话,不知那四个人,就连被他压倒的男孩都笑了。
听到他笑,叶孝言这才往人脸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了不得。
虽然整个人都小了许多,但是那眉眼,那相貌,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上世的学生,左谦。
被车撞飞之后那点记忆走马灯一样在叶孝言心里跑了一遍,当时左谦声音里的绝望和悲伤就像刻在了他的心里,一想到就一扯一扯的疼。
左谦,他的学生。有了这层关系,叶孝言说什么也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学生在他面前被人欺负的。他把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别怕,老师会——老师就快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那四个人一听老师要来,就有些心惊了,毕竟还是小学的孩子,正是最怕老师的时候。
其中有个人还不甘心的样子,还想上来再打两下,叶孝言一看,立马就展开双臂挡在了左谦面前,神情无比的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