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寒鸦台

作者:寒鸦台  录入:05-07

很疼,却不是手心,而是心口,长欢的脑中闪现过那些尸山血海,然而此时他再也不能保持一片麻木,心中有一种浓厚的自我厌弃在蔓延。

东珞叹息着说道:“殿下,我是爱你的。在洛府的时候,我想着上天怎么对我那么好呢?将完美的阿七哥哥赐给了我。我想要将我能给的所有都献予你,我甚至在心底想,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痛,也不要让你疼上一丝。”

长欢只是沉默。

“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我的殿下,我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恨你。而现在,我觉得你真的很恶心。”东珞靠着他,“嘉和为你而死,而你居然和我说,为了让他走得顺心些所以做出一副伤心模样给他看。你可真让我心寒啊。”

鲜血染红了华贵的地毯,长欢忽然想起了嘉和,没错,他的确欠了他。

他也知道,自己那时那副模样有多恶心。

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殿下,你要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回眨眼,都是我给的。你要记住,我恨你,我希望你后半生能生不如死地活着。”东珞握着短匕,猛地刺在长欢身上,“殿下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来之前算过了,幼年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仆人,还有我的父母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人,我只捅你二十三刀,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长欢抬眼看他,整个人苍白如雪,比当年看上去更虚弱。

地上的血足以染红整个地毯,长欢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痛的,只是眼前模糊一片,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是如何狰狞或疯狂了。

他忽然想起了一百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他是如何的天真与快乐。那个永远跟着自己,扯着袖子不让自己离开的孩子,那个永远温柔地笑着,事事为他考虑的孩子,那个眼巴巴捧来果糖,想要让他开心的孩子,终究是成为了清风明月中一道过去的虚影。

就像是那从前,只需看春开百花,赏秋叶如霞,听冬夜细雪的日子,也不过是水中月,一碰,便全都碎了。

东珞看着长欢,用刀在他面上轻轻划着:“我特别喜欢看你笑,我想让你忘了我,以后你看见脸上这些伤,就会想起我了。殿下,我爱你啊。”他俯首,颤抖着印上长欢血迹斑斑的唇,然后痛哭出声。

长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东珞泣不成声,眼泪温热地落在他的面上,东珞哭得手足无措,他的眼中一片水光:“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长欢还是那句话:“我说过的,我没骗你,我只是瞒你。”

东珞擦干眼睛,对着长欢问道:“我要走了。我走了之后,你把解语姐姐放了吧,她一个人在忘川,太可怜了。”长欢只是点头。

“长欢,我曾爱过你,但是我会离开这里,我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东珞看着他,拖着蹒跚的步子,一步步离开了。只留下永夜殿中,红绸翻飞。

长欢就躺在地上看着屋顶,还真狠啊,二十三刀。但是和当年的自己比起来,究竟谁更狠呢?长欢扶着墙踉跄着站了起来,这伤口看着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到要害,可是疼也是真疼的。长欢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默默地想,当年自己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疼?

他的脸不用想也知道该是怎样令人嫌恶的模样,那些纵横在半张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但是这些伤口终究是会痊愈的。真正会一直流着血,永远不能好的伤口,是在心上的。长欢看着只有他一个人的永夜殿,忽然笑了。

看来他后半辈子,确实是要痛不欲生,形同行尸走肉地活着了,最后,再落得一个孤独老死。

东珞不愿意杀他,就是要让他在愧疚和追悔中渐渐麻木,最后孤寂寒凉地死去。

真正的痛苦应当由心而发,深入骨血,痛入心神,如烙印刻在灵魂深处,直到那痛苦将你的灵魂也扯碎,由内而外,才能彻底毁了一个人。

果真是,好手段。

他忽然又想起了绫诀,他的父王。

当年绫诀死前曾说:“你可知我为何要给你起名叫做长欢?”

因为,他这一生,注定长命,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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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忘川水绕,彼岸花开。

冥府空中一轮明月,清霜千里如雪。

解语穿着一身白色曲裾,撑着红色的伞,走在离开冥府的路上。她走之前,看着第一次穿上一身黑衣,长发遮半面的冥主问道:“你为何开始穿黑衣了?”

长欢只是漠然地回答:“为了两个人。”

解语笑着道:“我当年与东珞说你此生定是无心,谁想天意弄人,竟也有今日。”

长欢半勾唇笑道:“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谁知昨日过,不会由今日来承受?”

解语怔然,最终笑着离开,徒留身后,冥府风光凄凉如许。

多年后的一日,长欢挑着一盏红绸灯,去了嘉和的坟。

他坐在坟前,看着坟上凄凉光景,忽然道:“我从前没想过你的心思,而今想来,我的确欠你良多。如有可能,下一世我会一一偿还。不知道你究竟喜欢什么,我也就带了一壶酒。想来你生前潇洒风流,而今在忘川也十分寂寞。”

长欢将罗浮春洒在墓前。

“我会常常来看你。前几日绛朱来了书信,说他要回来了。他那么伶俐的人,你听他说话想必也不会觉得无趣了。”

长欢一个人站在忘川上,三途河上奈何桥,多少幽魂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而今永夜殿中只有他一个人,本就是建在水上的宫城,只有一个人之后愈发寒凉。

“我最近想去北荒看看,回来再来看你。”

长欢挑着灯离开。

他到北荒的那一日,正赶上北荒灯节。

热热闹闹的,满城的花灯里,火树银花不夜天,含羞带怯娇颜,情人成双,互诉衷肠。

忽而一阵风吹过。

一盏花灯落到了长欢的面前。

是小巧的红纱灯,十分温暖的模样。

长欢弯身,将红纱灯拿起,笑着正要交给身前的人,笑容却僵在面上。

东珞立在他面前,目光幽幽,面上几分惊诧。

二人诧异地对视,目光中,不知是蕴藏多少年兜兜转转,爱恨难言,不知今夕是何年,只知那些年山河海川,岁月尽老。

“你的花灯。”长欢弯起唇角,笑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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