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自认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情,既然苏显敢陷害他,那么最后倒霉的,也一定不能只有他一个。
苏显见沈诺对他紧追不放,连带着那两个练气期圆满的修士也追着他不放,心中不免着急,开始对沈诺传音道:“沈师弟,我们分头跑,他们是来追我的,我们分开,我就不会连累你了。”
苏显的修为不知为何已然倒退到了练气期七层,竟是连沈诺也不如。可他一向精于算计,就是到现在了,也不忘再算计一把沈诺,企图祸水东引。
沈诺才不理他,闷头就往前跑去,这苏显的话,他自然不会信。
苏显却还在固执的劝着:“沈师弟,我说真的,我们分开,他们最多分一个人去追你,你那时的处境一定比现在好,我们还是分开吧!”
苏显若不是有脚上的疾行靴,此刻早就被几人追上了。可是他修为到底不如其余几人,沈诺追他追得又紧,半个时辰后,沈诺就跟在了苏显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苏显跑哪他跑哪,同时想要趁机离开。
跑是跑不过后面两个了,沈诺心思一动,就打算再使用木遁术离开。虽然木遁术的缺陷很明显,并不一定会遁到何处,也不知道遁到的地方危不危险,可是这会,沈诺显然已经没有选择了。待会若是打起来,这苏显如果临阵倒戈,他一个人可打不过三个人。
然后沈诺的手碰上了树林子里的一株树木,想要用木遁术离开之时,却是一愣——失败了。
墨君琰教给他木遁术的时候说过,木遁术,但凡有木之生灵即可传送,即便身处秘境之中,只要树是真的,他也能被传送到秘境里另一株树的旁边,可是显然的,他的刚刚的木遁术失败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跑出了他之前一直待得那处比较安全的地方,跑到了一个类似幻境之中。
而木遁术之所以不管用,也是因着这些树木全都是假的,并非是树木。
沈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苏显见状大喜,刚要继续跑,就被沈诺用灵力幻化出的火鞭阻了道路,他一回头,沈诺更是直接对他祭出了青木剑。
剑指喉咙,苏显当即不敢乱动。
后面紧追不放的两人也赶到了,许是没料到沈诺竟然对苏显动手,其中一个年约二十几许的娇俏娘子,捂着嘴笑道:“呦,这是同门相残么?动作快点,姐姐一会好一心疼爱你一个。”
另一人却是寿元将近的白须老者,他瞪了一眼女修道:“疯婆子你闹够了没有,先把灵兽蛋拿回来,你想怎么疯都随你!”
沈诺没有说话,直接用左手丢出几张火球符在那些树木上面。
白须老者和女修登时愣住了,火球符燃烧的极快,可是那些树木,却是没有一个被点燃的。
那些树木,分明,就是假的。
女修摸着自己年轻的脸忧心道:“我听说有些幻境里会将人困到容颜老去,韶华尽去,这幻境不会也将我们……”
女修的话音未落,众人就见她原本年华正好的脸上,竟是一点一点快速的衰老了下去。
第26章:司天府(七)
树林里和风徐徐,树叶随风抖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伴随着女修一边摸上自己刹那间粗糙的脸颊,一边大声尖叫的声音,沈诺凝神细听,甚至听到了隐约的虫鸣声,鸟啼声。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指着苏显的青木剑也收了回来,从乾坤戒里摸出一颗清心丹,吞了下去。
苏显和白须老者同样恐惧的吞了清心宁神的丹药,这才和沈诺互看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恐惧和意外。
司天府的危险他们不是没有打听过的。几名金丹修士一起来闯司天府,结果活着出去的,却只有一名重伤的金丹修士,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恐惧了。
白须老者是寿元无多,再不寻觅机缘突破修为,这辈子也就是个老死的命了;苏显则是被人陷害,从风光无比的筑基期内门弟子,直接沦落为了练气期境界的小弟子,一时间落魄无比,可是那个害了他修为直降的人还是不放心,硬是又想法子将他送进了司天府,打算以此置他于死地。苏显无法,只好在司天府内顽强的活着。
而沈诺来司天府,也是为了得到前世没有得到过的传承。
他们都知道司天府的危险,可是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死在这秘境中。他们要活着出去。
苏显吸了一口气,方才对白须老者道:“这位道兄,在下天元宗分宗苏显,这位少年是我的师弟沈诺。灵兽蛋的事情我们如果能活着出去,可否从后再议?现下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想法子破开这幻阵。”
白须老者目光灼灼的盯着苏显:“苏道友可是阵修?”
苏显含糊道:“略懂一二。”见白须老者和沈诺同时看他,他才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拿着铜镜哀悼自己容貌的女修道,“此阵名为随心阵,心之所系,便可成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随心所欲,然贪念越多,死的便也越快。”
白须老者指着女修道:“风娘子所想要的可不是一下子老去,她怎么会这般?又可有法子救她?”然后他又对着苏显微微躬身道,“老朽徐白子,与风娘子自幼相识。若是有法子救她,还请苏道友告诉我们。”
苏显道:“所谓随心,就是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一瞬间的想法,亦是贪念。”
风娘子尖叫道:“那我现在想,我要我进阵之前的容貌,我要花容月貌,我不要变老变丑!”
然而风娘子尖叫了许多声,可她依旧是衰老的模样,丝毫没有恢复。
风娘子气得上前一步抓着苏显的肩膀就开始吼道:“你说谎!这随心阵根本没有让我随心?我明明想要变回原来的容貌,它都没能满足我!”
苏显也是一阵尴尬。他方才含糊的谦虚说他略懂一二,其实说的还真是实话。这阵法,至少说眼前这个随心阵,他还真的只懂那么“一二”,让他说出表面的东西他说得出来,若是再往深了说,亦或者说是如何破阵,他都只能尝试,而无法一举做到。
沈诺平复了情绪,面无表情地开口道:“随心阵,不只是阵中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有各种念头和想法,同时这阵法本身也是随心的。它可以随意的选择去满足哪一个人的哪一个想法,而不是我们的每一个想法都会被满足。”
众人了悟,又听沈诺加了一句,“如果我们其中一人的想法里,带上了其余几人,那么也就意味着,若是随心阵愿意,我们其余几人就要和这一人一同承受他的想法。”
然后就听风娘子喃喃道:“那就试一下……我想,我们大概要在这里被困三年。”
她话音一落,苏显就险些要上前去宰了风娘子。
因为困在阵中这几人,在听到风娘子的话时,都仿佛是听到了这个阵法的声音,告诉他们,在这阵法中无论如何走,都必须要走至少三年的时间。时间不到,他们就是找到了阵眼也出不去。
“我要……”苏显刚打算说要杀了风娘子,就被沈诺和徐白子拦住了他。
徐白子拦住他是因着和风娘子的交情,以及沈诺和苏显显然是同门,是一伙的;若是风娘子被杀,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这对他很是不利。
而沈诺拦着苏显,却是另外的缘故:“你不必杀她了,你看她的容貌。”
徐白子和苏显一同看去,皆是一惊——
如果说风娘子之前在刹那间老去时,是从二十几岁的韶华,一下子变成了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那么现在,在风娘子说了三年后那句话之后,她的容貌则一下子变成了七八十岁、风烛残年的老妪模样。
甚至连她的手上,都长满了斑。手脚都在打着哆嗦。
“风娘子!”徐白子大声叫着风娘子的名字,风娘子却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声音粗噶地开口道:“我心中总觉得,即便我们能出去了,我这副容貌都恢复不回来了。所以我想,我还是死在这里好了。只是我怕寂寞,不如你们就陪我三年,三年后,或许你们就能离开了呢。”
风娘子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沈诺看了风娘子一眼,想了想,不愿意再被其他二人连累,于是不管徐白子的恐惧,直接开口道:“二位也看到这处随心阵的诡异之处了,若是我们三人还在一起,又或者是脑中出现了对彼此不利的念头……那我们三人这辈子也别想出去了。”
就像风娘子的一个让他们陪她三年的想法,就害的他们只能在这阵法里面耗上三年的光阴;其余几人若是各自有什么想法,也同样会影响自己。
徐白子势单力薄,利落的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们三人就彼此立下誓言,若是心中有对其他二人不利的想法,那这辈子就会困在此阵之中,下辈子沦为畜生道,且生生世世不得再入仙途!”
三人立下重誓,立刻彼此分开了。
徐白子和苏显已然认定了自己和其他二人会在这里待上三年,皆是闷头找地方修炼去了。三年的时间,他们总不好浪费。
可是沈诺在离开了半日之后,又重新回到了他们一开始出现的地方,然后盘膝坐下,犹豫了一番后,就将灵识探入了墨君琰给他墨玉戒指里,找出里面的阵法方面的玉简,开始研究了起来。
他在阵法方面其实没有什么天赋,可是墨君琰却是这方面的奇才,有墨君琰填鸭式的教导了他几年,沈诺对活阵不精通,可是如果是破死阵的话,他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虽然风娘子说了三年的那句话,可是若是可以破阵,又哪里需要等上三年?
等到徐白子和苏显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沈诺好像从未说过他不会破此阵,他们已经将身上的丹药全部吃完,在树林里迷了路,一时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苏显抱着怀里即将破壳的灵兽丹,脸上忽悲忽喜。
天元宗分宗。
墨君琰来到分宗,沈诺在初阳峰上的居所时,整张脸都是黑的。
沈诺不见了。而且从沈诺将灵田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房子里的阵法一概撤走的模样看,沈诺似乎是打算不再回来了的样子。
他绷紧了脸,很快找到了白屏儿。
师尊托付白屏儿照看沈诺的事情,他也是知情的。当时没说什么,也是默认了师尊的做法。
沈诺年纪太小,修为太低,是该有个人照看着他。
“墨、墨师叔。”白屏儿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佯作镇定的道,“沈师侄出门历练去了,并不在宗门里。”
“何处?”
白屏儿立刻苦了脸,她刚迟疑着要怎么说个半真不假的谎话来,就赶到一股强劲的威压直逼而来,如同泰山压顶,半点也反抗不得。
“砰”的一声,白屏儿直接被墨君琰的威压压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说话!”
白屏儿再不敢有别的念头。即便她是丹姬道君的传承弟子,墨君琰也不会给她留什么情面的。毕竟,她这个传承弟子的名头是怎么来的,恐怕没有比墨君琰更清楚的人了。
“沈师侄去了司天府。”白屏儿话一出口,就见墨君琰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忙又道,“沈师侄之前得罪了王真人的后人王管事,害王管事被罚去矿山挖矿十年,王真人因此恨上了沈师侄,这次特意让人诱哄沈师侄答应了去司天府一事。弟子劝过沈师侄,但是沈师侄不听……弟子无法,只好任由沈师侄自去了。”
白屏儿垂着头,一点都不敢去看墨君琰。
墨君琰沉默片刻,问道:“他是怎么得罪王真人的后人的?”
白屏儿忙将当日王管事克扣沈诺的宗门奖励,沈诺不服,欲将此事闹大,而她又怎么站在沈诺那一面,借着她的大师兄的手,帮沈诺处置王管事的。
白屏儿将事情说完,自认做到了“照看”沈诺的责任,就垂眸不语了。
墨君琰却是起身就走:“既如此,你也去矿山罢。不结元婴,亦无需回宗门了。”
白屏儿惊愕万分:“什么?”
更让她惊讶的却是她的师尊丹姬道君。
丹姬道君在听完白屏儿的话之后,道:“那你便去罢。你是我传承弟子的名分,我依旧为你留着。你,好自为之罢。”
白屏儿不服:“师尊,为什么?弟子、弟子不明白!弟子自知被您收为传承弟子,就是为了照看沈师侄。弟子自认做到了照看之责,王管事欺辱沈师侄时,弟子站出来为其主持公道;沈师侄缺灵石之时,弟子帮他向其他女修兜售灵酒;就是沈师侄去司天府之前,弟子亦是劝过的,见其不听,也帮他继续当街卖酒。弟子所作所为,自认无愧于沈师侄,弟子愿意去矿山,但是弟子只想求一个理由!”
丹姬道君看着白屏儿摇头道:“旁人欺辱那个孩子的时候,你明明知道王小子脾气暴躁不好惹,明明知道你大师兄向来铁面无私,不念情面,你却为何,不知从中调和,务必使王小子不记恨他?我当日向君琰的师尊推荐你来照看那个孩子,就是看重了你的八面玲珑,可是你明明心中有算计,却又为何偏偏让那个孩子彻底被王小子记恨上?那个孩子年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便罢了,屏儿,你也不懂么?”
白屏儿被丹姬道君的话说得脸色煞白。
丹姬道君又道:“还有当街卖酒一事……恐怕不少女弟子都知道你之前帮过那个孩子卖酒吧?你既已然公开露面帮过那个孩子卖酒,那么那个孩子在吃下易容丹,改容换貌去卖酒之时,你又为何不去接他给你的易容丹,反而就这么大喇喇的去帮他卖酒?莫非你以为,分宗之人都是那些体修,一丁点都察觉不到高价卖酒之人就是那个你一直在帮助的那个孩子么?”
白屏儿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解释。
丹姬道君摆手道:“这些事情也就罢了,只要那个孩子……叫诺儿是吧?只要诺儿无事,他又喜欢你,这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也好,君琰也好,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屏儿,司天府如此危险,你为何不阻止诺儿?别跟说你阻止不了他,他是练气期,你是筑基期,只要你想,拦下他并不是什么难事。还有最后一件事,那一日带队去司天府的人原来不是王小子吧?临阵换人,换的还是和诺儿有旧仇之人,莫非你就没有担心过那个你要看护的人么?”
“罢了,你走罢。不结元婴,不得回宗门。”
白屏儿满脸泪水。她也是听到了丹姬道君的咄咄逼问才发现的,原来,她其实是嫉妒着沈诺的。若不是嫉妒,她又怎么会下意识地做了那些选择?
白屏儿抹了抹脸,对着丹姬道君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离开。
丹姬道君却深深地看着白屏儿的背影叹了声气。若是白屏儿在知道临时换了王小子带队去司天府时,能够过来提醒他一声,他或许就能保住这个徒弟了。
可惜了。
白屏儿在矿山待得第二年,就在一次妖兽突袭中,为了保护弟子,舍生取大义而死,被妖兽分尸而食。
第27章:司天府(八)
白屏儿的死暂且不提,墨君琰显然是发现,他错估了人心。
人性贪婪,善妒,这都是应有之意,沈诺毫无作为就能得到她努力许久都得不到的东西,甚至还能间接给白屏儿,她一直追求的元婴真人的亲传弟子的身份,白屏儿岂能真的不妒忌?
虽然这是白屏儿往日所奢求的东西,可是东西一旦到手了,墨君琰去了秘境,一消失就是两年多的时间,期间师尊又没有派人来看沈诺,白屏儿的心,自然是被养大了。她选择性的忘记,是沈诺的出现,才让她摆脱在内门挣扎的毫无根基的浮萍的身份而已。她大约更愿意相信,是她的努力和付出,才能成为丹姬道君的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