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颔首:“是,我见过他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小子,已经和沈迟结为道侣了。”
沈诺怔了怔,忽然想到前世,沈迟也是与沈七结为道侣,两人一起坑害自己时的场景了。
这一世,就算有了他的重生,沈迟还是和沈七在一起了。
“无论沈家如何,沈氏家族,如今只剩下你与沈迟一人,你,对沈氏家族之仇,对沈迟,又是怎么想的?”贺兰公子将心底的疑问道了出来。
他早就想知道沈诺的想法了。只有知道了沈诺的想法,他才好调整自己对待那个所谓的天道宠儿的态度,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沈氏家族之仇,贺兰公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去报。
沈诺抿了抿唇,道:“当年,是沈氏族长,杀了沈清淑前辈,为我种下欲蛊的。”眼角瞥到贺兰公子将要收敛的笑容,他又道,“族长身死之时,也是我在他身边,看着他咽气的。而他身上的沈家重宝之一,长生丹,也是我拿走的。”
贺兰公子已然呆住。
沈诺还在继续说道:“沈家欠我良多,然抚养之恩,血脉之情却不能作假。只是……沈氏杀了沈清淑前辈,却是与我成仇。沈氏之灭族大仇,自然与我无关。”
“那沈迟和沈七……”
“这二人与我有大仇,总有一日,我要取二人性命!”沈诺拳头微微握紧,眼睛里不经意的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贺兰公子没有想到那两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小辈,竟然才是儿子心心念念要杀的人,他微微懊恼当日自己的犹豫,要是那时他就先杀了沈七,至少也能讨好一下儿子。
至于沈迟,贺兰公子却是不能不犹豫。
天道宠儿,天命之人,这样的人,就是贺兰公子想为儿子报仇,竟然也是不能。
当然,沈诺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自己想要什么,贺兰公子也不可能拒绝就是了。
于是他沉吟片刻,就道:“让沈七死,并不难。可是沈迟的话……他的气运……”
“沈迟气运冲天,不可轻易死。”沈诺微微嘲讽地道,“沈家另一样重宝,就在沈迟身上。”
贺兰公子一怔,下意识的问道:“另一样重宝?是何物?”
沈诺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除非将沈迟的三魂七魄焚烧的干干净净,否则的话,沈迟便可以轻易借着重宝重生夺舍。要他死的彻底,就必须要将其魂魄,彻底毁尽。”
并非是他阴狠毒辣,而是前世之时,他被沈迟和沈七陷害,被天元宗的那些久不出世的化神大修士误会身上有重宝之时,那些人就是这么对他,想要逼出他身上的重宝的。
是以沈诺猜想,现在重宝在沈迟身上,沈迟又是有大气运之人,那么他想要沈迟死的话,也就只能像前世沈迟害他的那样,先逼出重宝。
贺兰公子眉心微蹙,低头想了一会,方才抚掌叹道:“沈家重宝,莫非,当真是洞天福地?我只当那是世人戏言,却不知竟是真的。”
沈诺摇头道:“沈家连长生丹都有,若是真的有洞天福地,应该也不足为奇。”
洞天福地,原来是洞天福地!
沈诺说得平静,心中却是一阵波澜四起。洞天福地,如同一件随身洞府,还是不需要另外消耗灵石,供应灵气的随身洞府。既可在其中种养灵植,又可将自己安置于洞府之中,而不被外人所察觉,端的是一样好宝贝。
沈诺终于明白,为何前世之时,沈迟的修为进阶会那么快,又为何沈迟会懂得那些奇奇怪怪的酿酒方法,还有速成的画符方法等等。原来,那洞天福地,沈家重宝,早就被沈迟纳入怀中了。
沈诺想要杀沈迟之心,越发不可遏制。
可是贺兰公子却道:“既是天道所多番看顾之人,我们不可轻易杀他。”
见沈诺怀疑的看向自己,贺兰公子才不得不将他曾经设计沈迟,以筑基中期的修为,替他抵挡化神天劫一事说了出来。
“我是因着服下天材地宝方能提前有度化神劫的机遇,因此这化神劫,便是天劫之重,九九天劫。可是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都能在九九天劫之下保全了性命。——诺儿,我不知天道为何非要保他,只是天道无情,与天道作对,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贺兰公子不放心的叮嘱道,“只是再好的气运,总有消散之时,诺儿要杀他,不妨多等些时日。”
这下换成沈诺眉头紧皱了。
沈诺所修乃诛情诀,所谓诛情自在,不被七情六欲所扰,天地之间,唯我而已。这番道义,让他对天道也颇有几分理解。
他稍稍迟疑,就听到了贺兰公子的关心之语。
沈诺这才开口道:“我也曾听到一缕神识言道,沈迟是有大气运之人,与他为敌者,皆不得善终。那缕神识也说过,他的原主,也是有大气运之人,只是后来气运消散,方才自尽而亡。”
“我那时也以为那缕神识所言是对的,这世上的确存在大气运之人。可是现在想来,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既是无情,既是将万物看做相等,那么又何来偏心?何来所谓的赠人以大气运?我只听凡人有一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可见天道用人,是要先苦之,再用之。”
“可是对沈迟……天道却是先给好处。天道无情,它既先令人苦之,必定会重新还回去;他若令人先收好处,那人若不能为它所用,天道必然也要十倍的收回去。可见天道,对沈迟好,也不见得就是对沈迟好。”
天道之力量,非凡人可猜测。可是天道却选择了用沈迟来帮它做事,沈诺猜想,天道无情,它要沈迟所做之事,是机缘,也是灾难,若是沈迟做好了,自然是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气运加身,这是天道所给他的补偿,若是做不好,那自然是气运消陨,迟早为天道所不容。
只是天道,到底要沈迟做什么?它又有什么,是需要借助一个小小的修士来完成的?
这些是贺兰公子不曾想到的。常人所修之道,皆是逆天而行,天道想甚么,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逆天修行,击破长空。可是贺兰公子听到沈诺的一番话,忽然觉得,沈诺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
只是,贺兰公子还是道:“诺儿为何会如此想?”
少年身姿挺拔,傲然而立,面上无一丝表情,声音冷冽如泉,一字一顿的道:“若我是天道,我便如此。”
天道无情。无情者却也公平,我既先予你好处,那你必然要还回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贺兰公子心神一震,定定的看着少年,良久无话。
却说墨君琰自出门之后,便后悔了。
他不能接受做沈诺的师父,可是也不能接受,放任沈诺自由行走。他总要跟着沈诺的。
墨君琰冷着脸,在坊市里寻了不少沈诺可能喜欢的东西,便打道回府了。——他相信这段时间沈诺是没有危险的,他将雪狐留在了沈诺身边,若是沈诺有危险,雪狐早就通过契约联系他了。
只是待他返回之时,却被人给当面拦住了。
“你便是墨小子?”
来人很是不善,开口便是戏语。
墨君琰性子向来冷,只是在碰上和沈诺相关的事情时,他才会显得焦躁一些。
于是两人说不了几句话,来人始终不肯让路,墨君琰担心沈诺,稍一犹豫,便以元婴之修为,和眼前的化神期修士打了起来。
好在两人皆有顾虑,打得昏天暗地,却是并未伤及无辜。
而小院之中,贺兰公子已经成功说服了沈诺,让他帮沈诺查探身体。
“我总比你年长许多,又是在贺兰世家长大,许是能对欲蛊,有一二办法。”
贺兰公子此话一出,沈诺便知道他没有法子拒绝了。
“既是如此,多谢贺兰前辈。”沈诺想了想,便伸出手去,任由贺兰公子查探。同时在心中盘算着,待会应当以什么东西作为回报才好。
而贺兰公子查探着沈诺的身体,面上却是阴晴不定。
好一个沈家,好一个墨君琰!
沈家种下的乃是最难缠的一种欲蛊,竟是连他也只能查探到欲蛊在沈诺身体里,具体藏在那里,他却是查不出来了。
而沈诺丹田之中,灵根根基被损毁的程度,比贺兰公子之前猜想的还要严重!
好一个墨君琰,竟然伤他的孩儿至此!
第64章:弥补
大约是贺兰公子愤怒的气息太过外露,沈诺很快察觉到了。
他看了一会贺兰公子搭在自己手腕上的两根手指,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声:“晚辈的身体……可是有什么不妥?”
见贺兰公子看他,沈诺又道:“前辈有话尽管说便好,不必顾忌什么。”
前世墨君琰和他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也没能将欲蛊从他身体里驱除,贺兰公子只是稍稍查探了片刻,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也并不奇怪。沈诺虽然有些失望,可是也能理解。
贺兰公子微微一笑,却道:“我对欲蛊却是没什么法子,可是你的灵根根基受损,我想,我大约能帮你修复一些。”
他确实是对欲蛊没办法。贺兰公子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连欲蛊藏身之所都找不到。
沈诺一愣,就明白贺兰公子方才愤怒的缘由了。
他微微抿唇,道:“采补一事,墨仙长事前并不知情。那件事情,是晚辈与玄青道君相商,与墨仙长无碍。”
沈诺说这几句话,是为了不让贺兰公子误会。毕竟,一个化神期道君,一个元婴期道君,两人若是打了起来,最后遭殃的,还是他这个仅仅是筑基期的小罗罗。
可是这话听在贺兰公子耳中,就死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儿大不中留了。
贺兰公子笑容优雅从容,心底却是咬牙切齿的决定,一定要狠狠地教训那个墨君琰一顿!
他的儿子,他心疼都来不及,竟然就这么被人给欺负了!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贺兰公子微微笑着,“你的灵根修复,却是不能再拖了。你若无事,不如我们现在便开始?”
沈诺还要犹豫,就被贺兰公子拉到房间里,布下重重阵法,盘膝坐下,开始修复灵根了。
采补一事,之所以会让众多修士不顾因果去做,一来是为着白白得来的对方的修为,二来,则就是可以减少对手,损坏对方修炼根基了。
这世上的修炼资源就这么多,毁掉一个人的根基,就可以少一个人来争抢修炼资源,这种事情,不过是顺势而为,又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沈诺到底年少,前世虽然活过了百年,可是那时根基早有毁损,他又纠结于体内欲蛊和修炼,对于这些采补功法上的阴招,并不清楚。
而墨君琰,他身为纯阳之体,性格坚韧,一心想要依靠自己的修炼和历练往上走,就更不会对这些双修甚至采补功法有研究了。
采补人和被采补人都不知晓这其中的阴损之事,而或许会知晓此事的玄青道君,在那种情形之下,他要保的,只是墨君琰一人而已,对沈诺,他只要做到保他筑基即可,这些暗地里的手段,和沈诺可能会受到的根基亏损,他当然也不会说。
而沈诺的根基亏损这般厉害,除了被采补,就是因着墨云衣那时自顾自的阻断沈诺的第一次筑基了。
筑基原本就是大事,是修士与凡人最大的不同。墨云衣强行阻断沈诺筑基,又不曾及时为他疗伤,沈诺要是半点影响都不受,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贺兰公子面上笑容越发深,心中也越发的咬牙切齿。玄青道君的一番作为,他自然可以理解。可是理解归理解,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在了他唯一的子嗣身上,就让人毫无理智可言了。
沈诺根基被毁损的厉害,贺兰公子纵然是单一水灵根,所能做的,也只是修复根本,让沈诺的灵根在长期的修炼过程中再自行修复。
而这一修复,就持续了十天十夜。
贺兰公子收功之时,恍惚之间,竟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沈诺修炼的是诛情诀,而诛情诀的进阶,大多是与七情六欲的斩断有关,再加上沈诺又是天灵之体,身体从未被凡俗食物沾染,大概沈诺的修为进阶,就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进行的这么顺利了。
沈诺正盘膝坐着。
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有师父,有长辈扶持的人,为何会在修真路上走得更远了。他原先只当自己的灵根根基毁损,除非结丹或结婴,这根基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么毁着了,结果贺兰公子一探,他才知晓,虽然他的根基毁损的厉害,可也不是完全不能补救的。
贺兰公子以化神期的修为,端坐在他身后,向他的丹田里,接连不断的输入了十天十夜的水灵力,水灵力温和滋补,一入丹田,沈诺就觉得一派舒畅。
十日毕,沈诺运行全身灵气之时,果然觉得比之前顺畅许多。
他刚要起身道谢,就听贺兰公子阻止道:“你再巩固一下修为,无忧秘境,你随时可以去。”
沈诺这才顿住不动。
贺兰公子吞下一颗丹药,稍稍打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沈诺看了一会,想到自己从司天府,那缕神识那里得到的丹道传承,过了片刻,就想到自己可以回报贺兰公子何物了。
贺兰公子离开之后,就来到了院中,然后就看到了笑得一脸狰狞的欧阳,还有一个冰块脸的男修。
那男修见他一出来,愣了片刻,便上前躬身拜道:“晚辈墨君琰,见过贺兰前辈。”
贺兰公子一撩衣摆,端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毫不犹豫就拜向他之人,一抬手,就让他站直了起来,笑道:“当不起。”
墨君琰顺势起身——事实上不起也不行,元婴期的修为,在化神期面前也是不够看的。即便他是雷火双灵根,而对方仅仅是单一水灵根。
“贺兰前辈,小九他,可好?”墨君琰不是很善言辞,见贺兰公子出来,沈诺却没有人影,迟疑了一会,便开口询问了。
贺兰公子笑意更深了。
“小九?诺儿他,是贺兰家人。”
“他不会回贺兰家的。”
“……你如何知晓?贺兰家大势大,诺儿只要肯回去,我贺兰家,就可以任由他娶妻生子,就是想公然娶夫侍,也未尝不可。”贺兰公子手中的扇子,被他越摇越快。
墨君琰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小九所修功法,乃诛情诀。诛情自在,无所束缚,天地之间,唯己而已。小九既然已经斩断亲情,那么便不会被亲情所束缚。依照贺兰前辈所言,回归贺兰家主,对小九的确有好处,可是相对的,他也无法摆脱亲情的束缚。这种事情,小九是不会去做的。”
墨君琰字字句句都是从沈诺的角度去分析,可是贺兰公子却是越听越不爽了。
他干脆不说这件事,反而咬牙道:“此事暂且不提,汝可知,诺儿的灵根根基,亏损的有多严重?”
墨君琰对此不是不愧疚的,只是有些事情,并非是他感到愧疚,就能去改变的。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做出承诺,努力去完成。
“晚辈会尽我所能,弥补采补一事。”
贺兰公子哼了一声,“弥补?采补一事暂且罢了,诺儿既然与玄青道君达成了协议,自愿将自己送予你采补,那件事情——并非是你的错。”
然后他话锋一转,声音都凌厉了起来,“可是,诺儿从未见过云衣仙子,那云衣仙子都能那么暴力的破坏诺儿筑基一事,这件事,又如何说?长兄为父,你既是云衣仙子的兄长,那么,这件事,我问你倒也不算错。”
墨君琰怔住:“贺兰前辈的意思,是云衣阻了小九筑基?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