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夫人看着眼前快喘不过气来的小丫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什么事?慢慢说。”
深吸一口气,小丫头面色通红,几乎急得快哭出来,也顾不得主仆礼仪了,拉着蓝夫人就跑,“老爷让夫人快带着少爷逃,蓝良长老入魔了!”
“什么?!”蓝夫人的声音蓦地拔高,原本温柔的嗓音显得无比尖锐,甩开小丫头的手,强势停下脚步,“老爷在哪里?!告诉我!”
果真祸不单行,就在这危急时刻,蓝家本来最有希望冲击元婴的长老竟然在闭关期入了魔。
急匆匆的来到议事厅,蓝夫人登时脚一软,伸手扶住门框才没倒下去。
血,都是血。
触目的红仿佛要灼瞎她的眼,不然怎么会刺得她眼睛生疼?看着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议事厅和一具具看不出原样的尸体,蓝夫人脑海里一片空白,随后疯了般在尸体中翻找。
终于,她在一具失了脑袋的尸体下找到了自己的丈夫的遗体。他嘴唇微张,死前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睁着的眼里还有未来得及退去的震惊,脖子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狰狞的血管,丹田也被人破了个大洞,仍然温热的鲜血还在汩汩向外流出。
压抑着哭声,蓝夫人手指颤颤的将他未来得及闭上的眼合拢,然后脱力般呆呆的坐到地上。
过了许久,蓝夫人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神色怔愣的朝门外走,却被一块残肢绊了一下,砰地一声狠狠摔倒在门框上,额头流下的鲜血显得无比炽热,但她却像没有意识到一样,爬起来继续踉踉跄跄走到院子里。
尸体,那么多尸体。无论曾经如何鲜活,但现在,他们都躺在那里,眼里是再也散不尽的绝望。
他们在看着她,都在看着她。
仿佛想到了什么,蓝夫人惊恐得退了几步,抬起手想捂住眼睛,却发现手上满是鲜红的血!带着无边恐惧的尖利嗓音终于冲破了她的理智:“不,不要!不是我!我没有!”
她似是看到无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站在黑暗中,朝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入地狱,死命抱住头,低声喃喃:“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不是我……”
这时,从侧门处突然窜出一个老者,他白发白须,浑身是血,瞳孔变成了骇人的暗红色,仿若只知道嗜血食肉的凶兽般,在看到蓝夫人的一瞬间,他喉咙里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手曲成爪朝她袭去。
“啊!”惊呼一声,蓝夫人仅余下的理智告诉她要躲,但以她筑基期的修为自是躲不过一个入了魔的金丹期巅峰修者,几乎在她叫声出口的瞬间,便被老者擒住了脖子。
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几乎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眼里闪过一道解脱,这样死了也好。但就在她准备迎接黑暗之时,那只即将捏断她脖子的手却消失了。
软软的倒在地上,无神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若不是她还在呼吸的话,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活人。
早已入魔的老者似是突然清醒了过来,血红的眼再次恢复成黑色,在看到自己造成的惨剧之时目瞠欲裂,经脉逆转,竟是一口心血吐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似是快要下雨,翻腾的黑云突兀的将整个城市掩盖,风声嘶吼着掠过,只留下一路浮尘。
时千已经在高墙上站了很久了,他冷冷的看着蓝家院子里的闹剧。风将他白色的衣角挑起,却未发出一丝声响,一切都像是一场默剧,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着的玉瓶,里面唯一一枚丹药方才已经悄然消失在了那个老者体内。
那枚丹药叫做还神丹,正是消神丹的解药,同样,它也可以短暂唤醒入魔者的理智,但与消神丹一样,它的效用并不止如此。消神丹抹去服用者的意识,但同样会重塑破损的经脉;而还神丹能够复苏服用者的意识,但若是药效没有同消神丹抵消的话,它的另一个功效便是让服用者经脉尽断而亡。这颗还神丹是景肃当初给他的解药,被时千留了下来,惋惜的看了眼空了的瓶子,现在算是便宜了这个家伙。
时千起初也不大明白为何自己没有中了消神丹的药效,随即便想起了那时从诸云佩中散发出消隐在他识海深处的白光,应该正是它的功劳,思及此,时千也就不再纠结。
还神丹毁损经脉的速度远比消神丹重塑经脉来得快,只盏茶时间,老者便七窍流血浑身战栗,在倒下去之时,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墙上的时千,染血的眼里划过悔意与歉疚,随后化作释然,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轻身跳下院墙,看着老者尽管满是鲜血,却依然算得上安详的遗容,时千淡淡的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心中稍稍遗憾,他到底是低估了仙级丹药的药效,这人死得太快了。
在刚才老者发疯的时候,蓝夫人已经将自己在地面上蜷成了一团,一身浅青色长裙早已血迹斑斑,裹满了灰尘,全然看不出原色。她全身都在颤抖,喉咙里发出一些破碎的喃喃声。
时千慢慢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感觉到光线被遮挡,蓝夫人虽然依旧蜷着身子,却是住了嘴眯着眼抬起了头,一眼便看到那个虽是站在遍地尸体中也纤尘不染的少年,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猛地放大,仿若看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五官扭曲得可怕,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就想要逃跑,却再次被脚下的尸体堆绊倒。
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修真者般,她手脚并用挪动着,企图离少年远一点,再远一点,嗓子里发出的声音犹如破锣般嘶哑,“不!不要过来!不是我!都是蓝良干的!我没有!”
蓝良正是刚才死去的那个老者,这个时千当然知道,时家的事他的确是居于主导者地位,但却并不是最重要的。
谁又能想到呢?一年前时家的灭门惨案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女子一手造成的。
“想起来了吗?”清冽好听的少年音仿若山泉,与这处处血腥的场景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
“什么?”过了许久,女人抬起头,眼神空洞。
“还没想起来吗?”鼻翼间的鲜血甜香几乎让他沉醉,深吸了口气,时千微微垂首,再抬起时已是笑得无比纯良,就如所有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他的声音蓦地低了许多,如若耳语,“不用担心,我会帮你一样样找回来的。”
在时千说出这句话时,空气中恍然多了一股奇特的香味,轻轻浅浅,却是无处不在。
“不!不是我!我没有!”蓝夫人兀的满面惊恐,手脚并用的朝后面挪去,细嫩的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敢停顿。终于退到了墙角,她将脸埋在腿弯里,嘴里呜呜出声:“不要,姐姐你别来找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看来是想起来了,”时千挑了挑眉,眼底尽是黑暗,探了探有些加速的心跳,里面装着的却是来自另一个灵魂的雀跃,它仿佛在说:还不够,她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还不算结束。
执念未平,因果不消。
安抚了灵魂中的躁动,时千平静的看向哭得一塌糊涂的狼狈女人,“你可知罪?”
“罪……”嘴里念出这个字,蓝夫人抬起头看向时千的方向,看到的却是另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她伸了伸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此刻蓝夫人的发簪早已不知去处,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身上,清秀娟美的脸满是血污,眼神怔怔的,似是在看着什么,却又根本没有焦距,如同被魇住了般,她嘴里不断叫着一个词。
“姐姐,姐姐……”
时千也不着急,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在欣赏一出无比华美的戏剧。他是唯一的观众,不到落幕,绝不散场。
前几日张全带给时千的玉简中记录了所有时家与蓝家的恩怨。
景肃总是能够将所有的细节想到,并总将后路给他备好,这一度让时千有一种自己是被护在羽翼中的雏鸟的感觉,只要他愿意,便可以无所顾忌,总会有人帮他解决一切麻烦。
时千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不错。但短期如此倒也罢了,若是长此以往,却不是他想要的。他不介意,甚至愿意景肃与他站在一起,可绝不是他身后或者身前。他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能与他并肩的人,而不是一个毫无原则的庇护者。尽管过了很长时间,但他仍然记得,在他第一世的世界中,有一个词,叫做‘溺杀’。而他,从来都不愿成为被杀的那一个,不管以任何方式。
方才时千所用的香叫做幻香,它能够让闻香者见到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东西,而早在将香散入空气中时,时千便已封住了嗅觉。
时千抬步走到院子中间,恰好能够看清女人的每一个反应,不是他不想迅速了结了她,只是这是原身的执念之一——他要看到这女人认罪,要让她在痛苦中活一辈子。
“姐姐,你来找我了吗?”蓝夫人依然朝前伸着手,面色却是柔和了许多,在对面女子温柔而哀伤的笑容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残忍的将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全部撕裂,露出血淋淋现实。
是她啊,一切都是她。如果不是她将时家有仙器的事情告诉蓝家,如果不是她拾掇蓝家最有威望的长老将那仙剑夺过来给蓝田,如果不是她……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她失去了从小最疼她的姐姐,失去了时家的支持,甚至在蓝家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她到底在干什么?!
“都是我的罪,都是我,我错了,是我错了……”
“对不起,姐姐……”
将自己缩成一团,蓝夫人嘴里不停喃喃,也不知是说给时千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哈哈。”
许久之后,她竟是轻声笑了出来,尽管狼狈,但那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却是刹那间犹如盛开的夏花,美丽得夺目。她的笑声越来越大,显得空乏而诡异。随后,她环视了周围层层叠叠的尸体一圈,竟是如同疯魔一般,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她手舞足蹈的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时千面前,笑嘻嘻的朝时千比划着,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姐姐,你知道吗?妹妹可讨厌你了,咯咯咯!”
时千没有动,只静静的看着她,但蓝夫人似是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她嘴里依旧喋喋不休的说着当年的往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给他?为什么是你嫁给他?我哪里不好了?他为什么不要我?都是你,我要杀了你!只有杀了你他才会和我在一起!”蓝夫人已经失去了名为理智的色彩,显然已经疯了,她把时千当成了时夫人,伸出手就要扼上他的脖子。
时千眼里闪过一道杀意。
“啊!”
在碰上时千之前,蓝夫人便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阶梯上,后脑勺霎时破了个洞。她甩着脑袋慢慢爬起来,头发却是完全被血粘成了一团。
“嘻嘻,我要去找时哥,他一定会娶我的。”蓝夫人颠颠傻傻的走出了走出了门,一边走还一边开始唱歌。
看着已经疯了的女人走出门,时千并未阻止,早在她认罪的那一刻,属于原身对她的最后一丝执念就已消失,那么,她活着与否,都已不甚重要了。
对于原身的想法,时千能够理解,但却并不赞同。对于不喜欢的人,他向来习惯干脆解决。当然,这和他对蓝田的处置方法不一样,对蓝田,他的确是存在着让他痛苦一生的想法,但到现在还只是暗中出手甚至明面上帮助他,但这绝对不是时千本意,相对现在的温和处理法,他更爱将自己的仇人关起来慢慢折磨。
可世事不能总如人愿。
一来是因为蓝田是主角,虽然时千不敢肯定主角光环有多大,但无疑初期正是主角最为好运的时候。以修真界的说法,蓝田便是天道宠儿,是注定要成仙的大气运者,这样的人,轻易动不得,因为往往在他人看来必死无疑的危机对他来说都会是另一个转机,正如蓝田从落星崖坠下一般,就算是时千现在结丹期修为也不敢保证他能安然活下来,而蓝田却在毫无修为的情况下安然无恙,还得到了两件都不简单的灵器,他可不想亲手将主角推到更强的位置上。
二来,时千知道,他能回来便已是钻了天道的空子。而正因为这个,让主角失去了他的第一件仙器至宝,之后时千又夺了蓝田的青菱环,使他无法修炼至高功法,幸而时千后来用新的高阶功法填了回去,否则他还不知道天道将如何处理,至少不会是他想看到的那样。当然,那高阶功法时千是不会给假的与蓝田的,不过做些手脚却是难免,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好心人,愿意真正帮助敌人变强。他期待着种马主角修到后来无法人事的模样,他倒想知道这样还有多少女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又如何与他合籍双修提升修为。
天道究竟有多强大?时千不是那些无知的穿越者,他在回来之前,早已在修真界生活了几百年,魔尊也做了不下百年,自是清楚自己如今的定位。在知道自己回到一百年前开始,他就明白他现在是被天道遗漏的存在,就像一件衣裳上多出来的一根线脚,若是被发现了,等待他的结果绝不会是任由他去如此简单,最有可能便是彻底被天道抹杀。所以他只能谨慎更谨慎,甚至忍了这傲慢自大的家伙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时千多次庆幸这不愧是一本有名的种马文,在原着作者笔下的天道只关注主角一人,只要主角经历没有特别大的改变,就不会任何问题。
他此次将主角带出来,并不主要因为他想将他带出来看蓝家灭门。而是在原着中这个时段,已是筑基期的主角真的带着曾莹出来历练,并且去了魔踪沙漠,还在魔踪沙漠中的魔族遗迹中得到了为数不少的乌金石。当然,原着中并没有蓝家和云家被灭门这个插曲,但后文中这两家也几乎没怎么出现过,这证明他们的消失并不影响剧情,所以时千才会下手。
不过,这样束手束脚还真是麻烦,看了眼院子里堆着的尸体,时千皱了皱眉,成仙自是可以摆脱天道的控制,但却并不是他现在能够达成的,他记得原着中似是有提过一个可以欺骗天道的神器,却因为只有一个功能而未被主角在众多神器中选择。看来,他得去参加那个七年后的宗门选拔了。
再无活物巨大庭院显得格外空旷,时千一挥手,一道火符从他袖中飘出。不稍片刻,炽烈的大火将半边天空染得通亮,飞快吞没了所有一切。
“蓝田,那边是不是你家?”
“怎么会这样!”顺着曾莹指的方向看去,蓝田表情一空,也顾不得拿方才买好的东西,迅速消失在了街道之上。
两个时辰后,时千站在云家门外,看着从门内涌出的炙热火焰,表情难得带了些困惑,蓝家与白家都已除去,蓝田虽然还活着,却因为他当时不在场而并未沾上原身的因果,理应是大仇已报,原身应该彻底消失才是,可现在执念却还在。这让时千有些不解,还差什么呢?
雨,终于是落了下来,以一种铺天盖地之势,洗刷了所有罪恶。
匆匆赶路的行人无人看到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有个疯癫的女人抱着正对着墙角又哭又笑。
那场雨整整下了两天,这两日,整个莫擎城都像是沉寂了下来。
雨过天晴,夜色初降,夜市小贩已经挂上了各色灯笼,将城市染上了一层活力。
这两日之中,莫擎城几乎所有人都得知了蓝云两家灭门之事,但与时千所想不同的是,这座城市里的居民没有以任何形式哀悼他们逝去了的两条主心骨,反而像是脱离了桎梏般大肆庆祝。
后来时千才知道,在三大世家主事的时候,莫擎城向来以时家为首。时家向来以宽容仁厚为宗旨,对所有城民都一视同仁,能帮则帮,却是人心所向。后来时家被蓝云两家联合将时家灭门,这可让城中居民恨死了那两家,但却因着他们实力强劲而敢怒不敢言。如今真是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