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二人便到了中央位置,篝火堆离他们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十丈。
或许是被什么阻隔了,显得有些不够明晰,也是走近了二人才听到,在那木堆中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传出。
有人。
时千皱了皱眉,祭祀用活人这事在修界并不少见,但却没有听说在祭祀之前需要这么大动作的。之前老人说的子时之前回去又是何缘由?再有就是,这些人手里的灯。
载歌载舞的人们先前尽管似乎注意力都在中间的木堆上,但他们却毫无例外的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手上的荷花灯之上,目光虔诚中带着更为深层次的忐忑。
他们在害怕什么?
“呜呜……”
来不及细想,小狼低声呜咽的声音传到时千耳中,它的声音极低,与那道呼吸声传来的地方似乎间隔得非常近。
‘怎么办?’随着人群朝边上动了动,合欢给时千传音。‘祭祀似乎要开始了。’
正如合欢所说的这般,人群越聚越拢,原本不甚明晰的吟唱声也是越来越大,传入耳中犹如擂鼓,显得分外大声。
时千看了眼场中央,发现刚才还在高台上的魁梧男人已经停止了吟唱,从台上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同样壮硕的男人,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感觉,犹如杀神。
这绝不是普通俗世中人该有的气势,在几人经过身旁之时,一股冷意侵袭了全身,时千手指微微曲了曲,到底是没有把剑拿出来。
三人停在了一个穿着书生袍的年轻男人面前,示意他跟上,书生手中已经熄灭了的灯照不出他的表情,他跟在几人身后,眼里满是惊惧绝望,浑身瑟瑟发抖,却不敢停下一步,见此,周围的人拿着荷花灯的手更紧了。
不出片刻,更多灯已熄灭的人跟在了书生后面,无一不是绝望万分,但却没有人提出异议,旁边的人也是冷漠以对,似乎这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一般。
‘这些人应该就是祭品。’合欢抿了抿唇,眼里有些迟疑。
‘嗯,等下你负责带人走,回去汇合。’
‘啊?’合欢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带谁走?’
没来得及回答合欢的问题,那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几不可察的朝断玉点了点头,时千眼神一闪,干脆的掐灭了灯芯。
毫无疑问进入了队伍,时千唇角不着痕迹的挑了挑。
时千走在最后一个,前面是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妇人,她此时手上紧紧地拽着已经熄灭的荷花灯,泪水无声的浸湿了上面的画,她哭得十分安静,却丝毫没有减轻她的绝望。
时千目测这队伍共有一百三十七人,正好可以完全站在那处高台之上。
高台离木堆十分接近,只需一个纵身便可以扎进去,站在最后,时千看到那个书生双腿发颤的立于高台边缘,周围的吟唱声更大了,每个人脸上都是近乎麻木的虔诚。
穿着华丽的魁梧男子再次朝天比划出一个诡异的手势,然后直挺挺的跪下,表情空洞的喊道:“祭典开始!”
“请祭品入天祭!”
书生闭着眼纵身一跃,便落入了木堆之中,但奇怪的是明明应该会落地才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像是人无端端落入了另一个空间中一般,但时千却能够感觉到那其中的确是多了几分生气。
悄无声息的隐藏身形,时千很快就潜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学着前面的人一个纵身。
黑暗顿时填满了视线,饶是时千觉得自己视力不错,但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像是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一股诡异的拉力将他往下面拉去。
落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道缠上了时千的身体,像是要将他束缚起来。
一道真元力反射性从身体里涌出,与那股力道对抗,但竟然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它。
时千心里一惊,在灵力与真元都无效的情况下,飞快祭出了丹田内的诸云剑。
诸云剑一出,那些亚丽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满意的摸了摸剑柄,他果然没有猜错,这剑在这座城市中有特别的含义,否则当年明云也不会将它带出去。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时千在跳下来之时便已经确认了小狼的位置,从老人提示中可以知道这场祭祀应该是从子时开始,而现在离子时还剩下不到一炷香时间。
身为一棵树,合欢从来都不知道出汗是什么滋味,但现在他的冷汗几乎打湿了他贴身的衣物,还有半柱香到子时。
站在台上还有最后一个人,正是先前站在时千前面的那个妇人,她此时脸上已经完全被泪水弄花,显得狼狈不堪,但依然一步步朝那个由木头堆砌的祭坛走去。
看着女人绝望的跳下,合欢心里一紧,时千不会出事吧?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想到对方先前交代的事,尽管担心,但合欢到底是没有冲动,既然时千说说了那些话,应当是有把握的……吧。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城民们拿着手里的荷花灯开始有规律的向前,明亮而柔和的橘色灯火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漂亮,却如一层层冷意重叠,让人寒到心底。
距离子时越来越近,众位城民也越来越兴奋,他们全都聚集到篝火堆周围,只等着大祭司一声令下,就将手中的荷花灯投入祭坛中,然后开始他们新一轮的狂欢。
“祭典,开始!”
男人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周围人的欢呼声让合欢忍不住战栗了一下,花了不少自控力才让自己不冲出去。
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相信时千,一定会没事的,但怎么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火从一角飞快向上蔓延,灼热的温度让合欢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木惧火,他只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僵直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合欢看着人们将手上的荷花灯投入火堆之中,火势越来越大,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乎让他也跟着着火,闭了闭眼,动了动手指,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冲进去救人时,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魔鬼打乱了祭典!神会惩罚你的!”
只来得及听清楚这一句话,紧接着一个重量落到了合欢身上。
‘走!’
未及看清身上的人是谁,时千的声音就出现在耳中,反射性的将人搂紧,飞快窜出人群,按照时千之前的指示朝老人的院子掠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身后的人群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沉沉的裹着死气,但现在他却没有时间回头望,快速离开才是正途。
且不说已经离开了的合欢,时千却是清楚的看到了这些人一瞬间的变化。
刚才被当做祭品的人的惨叫尚且回荡在耳中,但外面却只看得到熊熊烈火,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火中火外似乎就是两个世界。
此刻时千正站在高台上,与大祭司相对,先前那句话便是他对着时千喊出的,那之后他便整个人变了一副模样,像是突然间抽空了灵魂,浑身散发着活人没有的死气,神情麻木,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广场上的人停止了舞蹈,也开始朝高台的方向靠拢,他们的表情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沉。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个国家,当初只道是这国家比较好运,能够在众多大国林立下屹立不倒,如今看来却是并不那么简单。
现在不是时千不想走,而是不能走,他现在已经元婴初期,接近元婴中期的修为,竟然在这些人的包围中动弹不得,与先前在那火堆中的感觉完全不同,不过他计算了一下,若是真的硬闯的话,还是有几率能够出去。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念一动,眼里闪过一道光芒,竟然没有刻意挣脱身上的桎梏。
原本炽热的火焰在死气的渲染下显得格外森冷,温度似乎能够结出冰来。
“神罚开始。”
大祭司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时千耳中,话音刚落,那本来静静燃烧着的火焰仿若有灵性一般,朝时千的方向移动。
眼看着火焰越靠越近,时千半眯着眼,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第71章
火舌袭上来的那一瞬间,时千分明感觉到来自灵魂的灼烧之感,但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动,似是任凭火焰灼伤自己。
感觉到心脉处蓦地出现的温润之感,时千眼里闪过一道笑意,却是原本消失了许久的那道青色光芒再次出现,不过这火太过诡异,饶是曾救过时千好几次的青芒也只能的勉强抵挡。
但时千却并不着急,尽管他现在已经摆脱了阻碍,却依然没有动作,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动作,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魔鬼’已经受到了惩罚,周遭的人们再次吟唱了起来,颇有庆幸之意,气氛很快就回复了热烈。
来了。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时千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抬起头朝广场外围看去。
不过由于他的视线被火挡住了,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场景,是以并看不到外面到底有什么。
很快,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时千视线中。
师尊。
时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眼里的愉悦却是丝毫不加掩饰。
景肃脸色有些难看,冷冷地看了自家弟子一眼,一把将他从这冥火中拉了出来,“荒唐。”
若是他不来,时千可能就真的废了,竟然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实在太过愚蠢。
这还是头一次听景肃骂自己,时千心里却没有任何不适感,只是刚才虽然没有被火烧伤身体,真元灵力却是损失了不少,就连元婴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现在连说话都难。
景肃的怀抱很温暖,与时千本人冰系体质完全不同,却也不像火焰那般热烈,只是淡淡的让人安心的温暖。
他觉得他或许可以慎重考虑一下合欢所说的感情。
失去了惩处对象的火焰渐渐归于平静,而人们却开始动荡了起来,在一片骚乱中,景肃带着时千迅速离开,让其他人甚至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没有回那个庭院,景肃随意找了个无人的小院便停了下来,甩出几道符阵,拿出两个蒲团,把时千放在其中一个上。
“坐好。”
冰冷的语调让时千表情也严肃了一些。
元婴损伤若是不早早修复,极有可能修为再难精进,更甚者造成修为退步,虽然时千并不担心这个,但看景肃如此紧张,也便不再多言,按景肃说的乖乖坐直。
景肃的手掌宽厚温暖,置于时千后心,温和了许多的真元力缓缓流入时千体内。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应该很正常的触碰,却蓦地让时千觉得有些旖旎的味道在里面。不过很快就沉下心来,在景肃的帮助下开始梳理真元。
无论多么相似的功法之间总会有排斥反应,更勿论不同灵根体质了,冰灵根与雷灵根同是变异灵根,却绝对算不上友好,但奇怪的是师徒二人真元却是意外的契合,时千甚至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排斥之感,景肃的真元就已经进入了他的丹田之内。
更为诡异的是时千分明感觉到相对于自己的真元,元婴更加喜欢景肃的,看着自己元婴在对方真元中的惬意眯着眼的模样,时千差点怀疑自己的身体的归属权。
由于闭着眼背对着景肃,因此时千并没有看到景肃此时格外难看的脸色,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原本黝黑的眼眸几乎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过了好一阵才恢复了原本的墨色。
因着此次损伤有些大,费了不少劲才得以成功修复完毕,此时已经过了接近三个时辰,天边开始微微泛白,曙光从天际破出。
“多谢师尊,此次是弟子任性了,望师尊恕罪。”站起身来,在景肃开口之前,时千先行开口。
“……无事。”看着自家越发风姿卓越的弟子,不用说他也清楚之前时千那么做的原因,景肃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挣扎,最后定格在了冷漠之上,“你去找断玉罢,为师还有事要办。”
听到景肃的语气,时千心里一咯噔,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弟子可以陪师尊一起。”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顺从,时千难得坚决,不为其他,就为这人总能在他危难时刻站出来。
“不必,为师可以处理好。”伸手摸了摸比自己矮了些许的弟子依然柔软的发丝,景肃眼角是不易察觉的温柔,更多的却是决绝。
时千只觉得后颈一痛,然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听到景肃说出的最后两个字。
他说,抱歉。
为什么?
时千想问,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在失去意识前反射性的将从秘境中带出来的趋天卷轴拿了出来。
再次醒来之时时千正躺在一张床上,小狼毛绒绒的蜷成一团缩在他身边,看着青布床帐,时千眨了眨眼,猛地坐了起来。
“嗷嗷!”小狼被猛地惊醒,惊叫了一声跳下床,迅速变成人形,“主人!”
“我怎么回来的?”这是时千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大人送你回来的,他说你受伤了,主人你哪里受伤了?疾影给你看看,断玉说受伤了吹吹就好了,疾影帮主人吹吹。”小狼眼里满是担忧,恨不得围着时千转几圈以确定他到底哪里受伤了。
“没事。”伤早就治好了,真元在体内转了一圈,确定不仅伤好了,修为还向上提升了一层,时千眼神微微复杂。
趋天应该已经被景肃拿走了,只是他到底在做什么?若是真的只是入魔的话,绝对不会保持理智,但先前看景肃挺正常的的,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弟,你醒了。”此时断玉推了门进来,此时的他看起来似乎消瘦了许多,但神色却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灵动,准确的说,他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有人气。
时千之所以会救断玉其实有多方面原因,一方面固然是有断玉是他师兄的因素,再有就是小狼率先进了那堆篝火,更重要的是,断玉肯定知道一些景肃失踪的事。
虽然已经见过景肃,也明白他就在这座城市之中,但时千却依然有很多不明白,譬如景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嗯,师尊呢?”穿上衣服,时千抬头朝断玉问道。
“师尊……他将你送回来之后便离开了,并嘱咐我们在三日之内离开。”断玉从桌上给时千倒了一杯热茶。
眼神专注地看着合欢的每一个动作,时千分明注意到先前在自己说到景肃时,断玉眼里闪过的异样色彩,不像他以前惯有的平静,而是一种介乎于崇拜与惧怕之间的眼神。
“他怎么了?”时千几乎一瞬间肯定,从断玉眼中看到的景肃与自己看到的一定不一样。
“师尊有事,我们帮不上忙。”断玉眼神依然温柔,但却没有直视时千。
“你只需告诉我他怎么了便是。”时千的声音冷凝,“我知道他入魔了,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们之间的契约。”合欢的话从门外传来。
没有立刻回复,时千心思电转,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哪里和景肃签订了契约,而且契约只有上古时期才有,现在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失传了,他和景肃之间怎么会有契约这种东西?难道是那道青色的光芒?
被时千的眼神盯着抖了抖,合欢开始怀疑自己该不该把话说出来,不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应该是一味药,它的名字叫做灵犀引。”
药?景肃给他喝药的时候便只有当初才拜入师门之后,可那不是为了恢复灵根吗?和契约有什么关系?心中疑惑不少,时千的眼神更加幽深了些。
“有什么作用?”
咽了咽口水,合欢到底不敢瞒着时千,反正景肃并没有禁止他将这个告诉时千不是吗?一边老实的给时千解释灵犀引的作用,一边胆战心惊的观察对方的表情,但直到说完,合欢也没有在时千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暴怒或者其他类似于生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