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篱看着扑倒在白沐怀中几乎全/裸的纤细身子,笑的诡异:“白沐,送你个美人儿,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可要走了。”
走?白沐慌忙要起来,却总也扶不起浑身打颤的少年,只好气急败坏的开口喊他:“喂,等等!”
莫篱推开身侧的另一扇窗子,向外看了看,回头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半夜闯进我房里,又是点穴又是威逼,打得是什么主意?”
他笑了笑,做出翻窗欲走的架势:“我要走了,这烂摊子就交给你去收拾吧……”最后一个字出口,人影一晃,轻飘飘跃身向下,消失在夜风里。
白沐又气又急,转念一想:也罢,小王八蛋失手散了药粉,还当做面粉吸进去不少,就是跑,也跑不过一天。
正盘算,怀中的小倌抬起头,眼中蕴泪,让人不自主地垂怜万分。他浑身颤抖,半惊半怕道:“公子,我们杀人了……”
白沐这才想起此时的处境,扶起怀里的小倌,略作安慰,又嫌恶不已地过去探查汉子的气息。
探过之后,松了一口气,回头道:“他只是昏了,你别害怕。”眼看着少年衣不蔽体,咳一声,道:“你穿上衣服……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少年点点头,捡起自己的衣物胡乱穿好,临出门,又仓惶失色的回转身去,桌子底下摸索出一方锦囊,细心收好。
鼻下似乎飘过一阵水畔草植的淡淡清香,白沐不由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少年闻言一笑,衬着室内烛火,原本并不十分出色的眉目,突然间便多情生动起来,“是覆沮。”
第33章:兰芷结佩(三)
覆菹?这味药材并不多用,但不知为什么,白沐总觉得似乎不久前,才刚刚在哪里见过或是用过。
少年站在门口垂眸一笑,夜风拂过身侧,覆菹独有的香气萦绕蔓延,越来越明显。
白沐顾不上愣神,楼下火光点点,官差虽然没进这座楼,却在附近不住地翻查,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这么有闲心雅致……此时想不惊动任何人下楼溜掉,大概比较难。
他一边打量楼下情势,一边探过少年手腕,问道:“你随身带着这味药,可是时常得风寒,还是咽喉时常肿痛?”
少年正要下楼,却见白沐定在门口不动,甚至抓过自己的手,把起了脉。原来这位公子……是个大夫?
“都不是。”少年抽回手,轻声答道:“这只是我家乡的风俗。”
“风俗?”白沐好奇不已,一味药材而已,还牵连着什么风俗?怎么自己从没听说过……
少年身处烟柳之地,常年奉迎各色恩客,自然有几分察言观色的乖巧劲儿,见白沐一边问话,一边不住的分神打量楼下情形,掩唇一笑道:“公子想听故事,不如随嘉草到楼后,稍作歇息,温壶热酒,边听边暖暖身子。”
白沐点头随他下楼,疑道:“原来你叫做嘉草,可巧,覆菹有个别名,正是嘉草。”
嘉草在前带路,闻言温温软软地笑了笑,却并不回话。
白沐本以为这处小倌馆就如外面所看见的,仅只一楼,且破败不堪,哪知随着嘉草下了楼,沿着角门拐一个弯,穿过一片蔓草丛生高至人膝的荒凉草径,再绕过墙皮斑驳的一处照壁,眼前豁然开朗。
与前楼的荒凉孤清截然不同,灯笼烛火热热闹闹地将这院落中的每一处边边角角全都照亮,毫无遗漏,一处精雕细琢的木阁楼赫然矗立在前。
原来此地别有洞天,然而这么热闹的地方,却不见人影,极是安静。
白沐顿住了脚步,这么静,莫不正是喜好僻静的圣上在此?若真是,那么楼外巡查的差役也就容易解释了:天子大婚在即,怎可消失不见?
……但是此刻莫篱已经跑了,就算找到了严凤诉也于事无补,一想到又会撞到皇帝,还是在这般尴尬的场合,单是脑中揣测,就觉得煎熬万分。
抬脚想走,又被门外的官差困在这里,没胆子进,没面子出。
正胡思乱想,听见前面轻微门响,嘉草轻声呼喊道:“这就是嘉草的房间了,公子快进来暖暖身子吧。”
进了门,白沐的心思才略略安定下来,此时能得一室遮蔽,正好省了两边为难。
不过这房内铺陈摆设一应俱全,粗略看去,床帐桌椅也并不糟粕,想来这名叫嘉草的小倌在楼里地位不低,何以被派去前楼伺候那般粗鲁夯汉?
“夜里来了位贵客,楼里有头有脸的小倌和杂役都被尽数传唤伺候去了,没什么茶水招待公子,只有一壶陈年老酒,望公子不弃。”
“都去招待客人?”白沐低头沉吟,盘算到底要不要问问这位贵客的体貌特征,看看是不是皇帝,如果是的话,莫论情势如何,趁了早,走为上。
哪知嘉草会错了意,他拿出温碗,盛上了热水,又取过一壶酒来烫,做着这些,口中低声道:“嘉草性子拧,妈妈总也言周教不好,因此夜里没让嘉草见客,却和另一个哥哥出去伺候外楼的客人,以作磨练——公子尝尝,酒可暖了?”他伸手递过一只酒盅,杯中酒水满盈,却点滴不漏。
白沐皱了皱眉,一股辛辣的酒味冲鼻而来,想来很烈。抬头想要推拒,看见嘉草咬了下唇神情期待,只好拿过酒杯,凑唇浅尝辄止,正要放下杯子,嘉草却已经提着酒壶,站在身侧要向杯中续酒……只好硬着头皮,尽数灌了下去。
只不知这酒究竟是由何酿成,入口芳醇绵软,后劲却很足,一杯下去,便使人有些晕乎目眩。
“方才在前楼,公子问嘉草覆菹的故事……”嘉草提起酒壶,给白沐斟满,笑道:“公子满饮此杯,再听嘉草细细言来。”
……白沐此时更无借口可以推辞,只好饮下,瞬时间头沉脑胀,耳侧隐然轰鸣,若不是早先细细分辨了,知道这酒中未被下药,怕是早就心底生疑。
这酒,果然好烈。
“嘉草是楚北人士,自幼在乡间长大,我们那一片,一直盛传着一个故事。”
楚北……楚北?白沐按了按额头,好巧,竟然是楚北的,自己也在那里呆过一年多的时日,难怪看着他,总觉得多了份莫名的亲切。
“乡间流传说,楚北的地下有一处繁华的宫殿,那里无昼无夜,时常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所地宫倒确实是有的,自己幼时曾亲眼看见……白沐酒醉,头疼欲裂的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又被嘉草执壶灌了一盅,难以撑持地缓缓靠在榻上。
嘉草软糯动听的声音接着往下讲:“又有人说那座宫殿氵壬/靡不堪,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邪教,以些个见不得人的氵壬/乱勾当,来达到修身炼气、养颜驻术的目地。”
白沐抬手按了按额头,渐觉力气不支,想要将杯子放下,却又被嘉草止住。
“后来有两个孩子被虏进了地宫里面,一个孩子心思剔透,却自幼坏了喉咙,不能说话;另一个孩子自幼娇惯,不大会为人处世,却通晓医术。大概是同时落难的缘故,这两个孩子格外的相互照应,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相互帮衬扶助,活过了十年光景。”
嘉草停了停,又斟过一杯酒,送到白沐唇侧。
“会医术的孩子受过哑孩子不少帮衬,知恩图报,背地里不时找着各种机会,偷偷在河边水畔采了覆菹等药草去帮哑孩子医治喉咙,两人约定终有一日,要一起从地底下逃离出来……”
嘉草突然停住,不再接着往下讲。白沐忍着渐沉的脑袋,喃喃追问:“后来呢?”
“后来这两个孩子就逃出来了,相携同游,并醉花月,终了一世……”嘉草回头一笑,在灯下,竟生出些与外貌不相对等的婉媚风流,“所以救治了哑孩子的覆菹,在我们楚北一代,变成了男男之间互通情爱的象征。”
“公子,故事快讲完了,你手中的酒,怕是要凉了呢。”说着话,嘉草伸出左手,摸了摸脖间悬挂的锦囊,“至于嘉草颈间所佩的覆菹,是一位客人不小心遗落的……”
覆菹……白沐晕沉沉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翰林院窗根下迎风摇摆的一小片覆菹。
覆菹在京中并不多见。
白沐不自觉的饮下两口酒,镇定心神,才语似游离地问道:“你的那位客人,他可是楚北人士,姓……苏?”一语未必,定定的看着嘉草,只觉脑中轰鸣,心跳如雷。
嘉草神情有些为难:“我的那位客人……他身份特殊,望公子原侑,嘉草不能说。”
白沐震了震。
“不过那位客人,他并不姓苏。”嘉草想了想,慢悠悠回了一句。
白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也终于难敌脑中沉闷钝痛,倒在榻上。
第34章:共枕花月(一)
天旋地转之中,手中早已摇摇欲坠的酒盅终于滑落下来,砸在胸口,洒下一片沁凉。
月上中天,朦胧之中,似乎听见院子里有房门开开合合的声音,紧接着,纷杂的人声层层叠叠言谈陪笑而来,一忽儿近,一忽儿远。白沐酒醉乏力的身子也跟着一忽儿热,一忽儿凉。
不过最终,这些声音总算都渐渐远去了。
白沐脑中一片晕沉,撑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勉强盘算:皇帝……已经走了吧?那么楼外的官差,自然不会再进来翻查的了。如此,便是烂醉如泥,也大可放心了……
嘉草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夜风习习,伴着皎月清辉遍洒一室。也将白沐渐沉的眼皮重又掀动。
“嘉草……”白沐勉力睁开双眼,冲着少年引人垂怜的单薄背影低声呼唤:“你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酒……”
嘉草闻声回眸,唇侧笑意渐浓,却毫无声息。
房中燃着暧昧红烛,摇曳不止。
白沐用力睁开眼睛,看红雾的笼罩下,少年单薄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向着自己步步接近,慢慢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个,再由两个变成了四个……直至无数张相同动作相同神情的冶艳脸庞充斥了整个眼前,使人头痛欲裂。
短暂的寂静中,不断靠近的人影停了一停。细细捕捉,似乎听见有人在抚琴吟唱,声音有些熟悉,隐约可辨: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忽一刻,尾音裂帛,琴音和人声都消失不闻。
只剩下眼前因为靠得太近而终于真切的嘉草。明明是同一张脸,眉目之中的气度风流却全然不同,眼前的这张脸,举手投足之间,似有天然而生的妩媚多姿,摄人心魄。
“公子,我们幽冥宫的故事传说……好不好听?”嘉草俯下身子,红唇冶艳:“我的那位客人,他可是听得很生气呢,嘉草看着,只觉得心疼万分……”
他突然伸出手,大胆勾人地点向白沐双唇,幽幽念道:“白公子,白沐,白子季……我的那位客人,他姓严。”
白沐只觉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若说先前只有一丝清明,那么此刻至少有五分重回:又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他撑住一口劲,猛地从榻上支肘而起,然而终究抵不过一波波不断冲泛的酒劲,辨不出眼前脚下究竟何处是虚,哪里是实,又该如何落脚,如何脱身。
正轻飘飘眩晕不止,突然被人伸手一推,重重的倒向床榻。
“公子,酒溅衣裳,你可是很难受?”
再抬首时,光景猛地一错,嘉草又恢复了原本楚楚可怜引人垂惜的模样,眼前云遮雾绕,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嘉草伸出手,缓缓抚上白沐被酒液沾湿的心口:“公子莫急,让嘉草来替你擦拭吧……”
口中说着擦拭,他却缓缓的伏低了头,贴过双唇。眼中光华流转,夺魂摄魄。
白沐定定的看着,一时愣了,竟忘了推拒。
四唇堪堪相接,桌上的烛花却爆了一下,有人在窗根下幽幽长长的叹了口气,蓦地推门而入。
嘉草一个轻巧打滚,翻身下床。
“景之?”虽是宿醉,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但从小到大相伴惯了的身影,又岂容错认。
严凤诉点点头,气得笑了。狠狠瞥一眼遥立床侧的嘉草,却冲着白沐步步而来:“美吗?心醉吗?想要一亲芳泽春风一度?……找死不成?!”
白沐想要摇头,奈何身无力气,有苦难言。
严凤诉走至近前,却似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好,不错,总比喜欢女人好,我很满意。”复又回头对着床侧之人冷冷道:“出去。”
“是。”嘉草含笑缓缓颔首,原本楚楚可怜的柔弱无依,瞬间变成了惑人魅众的冶艳,媚骨天成。
临走还调笑回头,缠缠绵绵地伸手拂过白沐脸侧,被严凤诉凤目一挑,才变了脸色匆忙惊退。
危机既解,白沐早就乏力至极,便放松心思,打算沉沉入睡。
奈何有人偏要作对。鼻间药香一晃,下颌一紧,被人塞下一枚丸药。口中有苦参的淡淡酸涩,和菊花的清甜芬芳,还有葛根的一丝甜味……丸药在口齿之间来回,好不容易吞咽下肚,留下满口的苦涩药味。
白沐累极恼极,迷糊着眼睛愤然道:“醒酒药?”
严凤诉点头坐在床榻,侧身回头,却问道:“子季,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初见?”
“怎会不记得?小舅舅罚我临帖……你在廊下落井下石,用石榴砸我头……”
“不,你都不记得了……”严凤诉摇摇头,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开了城东那间花楼?”
白沐摇了摇头,脑中豆腐仁儿一般晃荡的厉害,疼得紧。
严凤诉细细回想着道:“因为你说功名利禄,不如看尽京中百花春/色,赏遍天下美景美人。”
这是……自己说的?小舅舅确实这样教过自己,但自己好像没有这么说过吧……等等,好像又似乎是说过?记不大清了……
正胡思乱想,听见严凤诉的声音在耳侧复又响起,还是一贯的缠缓低柔,引人沉醉:“可我看尽了天下间的妍丽殊色,赏遍了各色美景美人,却始终心系一个小混蛋。”
“小混蛋?”白沐昏昏沉沉的脑袋里,最后几个字虽轻,然而砸在耳中,却格外地不容忽视。
他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疑惑道:“原来你喜欢莫篱?”
严凤诉伸手扶住白沐,再一俯身,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他气急反笑,絮絮道:“那个小混蛋,他总是刻意曲解我的殷切用心……”
“那个小混蛋,他总是喜欢懂了装不懂,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个小混蛋……我讨厌有人唤他小白,因为听起来,总觉得比我亲切……”
……
解酒药药效未至,白沐多听一句,便觉脑中纷乱加剧一分,终于难抵酒力,脱力倒回床榻。
严凤诉软语轻喃,魅惑人心,伸出手来沿着白沐脸侧细细描摹勾勒,指间下滑,突然覆上唇去,同着白沐仰倒的身体,随他一并坠入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