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speakable——unspeakable

作者:unspeakable  录入:05-11

穆尘抬起头:“你是说我像有自闭症的么。”

“逗你玩儿。”张杨转过脸,身子向前倾,使劲蹬了一下车蹬子,车子缓缓跑向前去。

穆尘抬起头,享受着风从脸上刮过,带动头发一起飘起来的感觉。张杨在前面一挡,吹到他脸上的风就没那么猛了,也不会有树叶子飞过来。

张杨骑车很费劲,蹬一下车蹬子,他就离开座位一下,身体一直往前倾着。穆尘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张杨时不时就腾出左手来把打在脸上的叶子掀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莫名其妙地有种安全感,有种想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十多年了,他一直抵触这种感觉,也没有人真正保护过他,他觉得安全感是一种很不安全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习惯于依赖安全感,他的内心就会变得弱小。总有一天安全感会消失,这时他就失去了精神支柱,会无法站起来。

所以,穆尘一直把生活的动力定为对穆少侬的仇恨。

怎么突然就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在心里说,不要管这种感觉,这时我只要感到高兴才行。做完自我指导,他抬头看向张杨,希望自我指导有效。

一滴细小的汗珠顺着张杨的脖颈滑下来,穆尘在心里呐喊着,不要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但穆尘很清楚,他还是挺感动的。

终于到了家,穆尘一下子撒开手,怀里的黄叶碎片全部飘出去,密密麻麻的就像下雪了一般。

张杨帮穆尘把衣服上的碎渣子扑腾下来,穆尘说:“我的手还能动么?”

“啊?”张杨愣了一下,抓了抓头,“行,你自己拍,双拐拿好。”

两人慢慢地朝小区走去,穿过中间那条两旁栽满了泡桐树的大道时,穆尘突然很落寞地说:“泡桐花都落了。”

“早落了,”张杨有些奇怪,穆尘每天都坐在窗户前望着这条泡桐大道,怎么才知道,“树叶子都要落了。”

“去看看那颗树吧。”穆尘一指前面。

“好。”

只要穆尘说“那棵树”,就一定是大道右手边的第七棵泡桐,这棵泡桐很挺拔,长得很好看,树形最正,但树干正中间缺了一大块,美中不足。

张杨还记得,他四岁那年就注意到了这棵树,经常领着楼前楼后的孩子们到树下玩闹、或者端着绿豆汤在树下喝。

走,我们去泡桐大道玩。幼时的张杨总是很中气十足地一挥手。

有一个叫姗姗的小姑娘尖声说,去看白雪公主!

噗!哪儿来的白雪公主?

那棵树啊,姗姗说,它一到夏天就开白花,最漂亮了。

那是浅紫色的花,拜托。

都一样,反正就是白雪公主。

但突然在一夜之间,这颗泡桐的树干就缺了一大块儿,头天夜里只是飘了点小毛毛雨,没打雷也没闪电,人们都觉得奇怪。

张杨依旧喜欢这棵树,他有时候想,说不定他和小伙伴们玩儿的时候,小小的穆尘正在窗户上看着呢。

不知道他那时羡不羡慕,表情是什么样的。张杨想象不出来,但总是忍不住想,那时穆尘的脚还踩不到轮椅下面的脚蹬子吧,那时穆尘是不是还有婴儿肥……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咧嘴乐了。

“哟,想什么呢,美滋滋的。”穆尘的手划过有些粗糙的枝干,转过脸来笑着问他。

“没想啥,”张杨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用触摸的方式感知事物啊。”

“嗯,我不希望我的感官退化。”

“没那么夸张吧。”

“有啊,你忘了那次你闲的没事在脖子上带个十字架项链,打着球突然大叫一声,人家都吓着了,结果你说你往脖子上一摸,发现有只毛毛虫,人家说你脖子上除了根狗链子一根毛儿都没有……”

张杨一下子被逗乐了,他很喜欢听穆尘这样放慢了语速逗他笑,让人觉得很踏实:“这就表明感官退化了?”

“可不是啊,要换做我,我摸一下不可能摸成虫子。”

“……好吧。”

过了一会儿,穆尘说:“好了,走吧,晚了。”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张杨蹲了十多分钟后猛地站起来,立马捂着眼靠到了旁边的树上。

“哟,”穆尘说,“我以为从小摸爬滚打的孩子很皮实呢。”

“不要挤兑我,我这儿毕竟蹲了十多分钟了。”

“炸酱面,带西红柿的。”

“啊?”张杨愣了一下。

“哎,”穆尘有点儿无奈,“说白了那是客套话?”

“噢,我刚问你吃啥了吧,”张杨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行。”

张杨陪着穆尘慢慢地上楼,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总想伸出手扶他一下,但穆尘倔强的眼神总能制止住他。

他们路过了穆尘家门口,张杨犹豫了一下,说:“你用不用进去跟穆少侬汇报一下。”

“汇报什么。”

“你回来了啊。”

穆尘冷笑了一声:“用不着。”

只有在这时,张杨才觉得穆尘身上有那么一点,杀气。或许说杀气太重了,反正给人一种很难以接近的感觉。

张杨换好拖鞋,正准备进屋,突然听见穆尘家里传来一阵女人尖利的哭喊声。

张杨愣了愣,看向穆尘,没想到穆尘只是有点无奈地撇撇嘴。

“怎么了这是,”张杨小声说,“是你家吧?”

穆尘不做声。

“你给我滚出去,滚,滚!”

作者随笔:

是真喜欢泡桐啊,那么大气的花。

有时我就会在本子上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的还挺矫情的。就像今天我写下了,泡桐花开着开着就谢了。

就连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胸口好像总是堵得慌,如果不写出来就会憋死一样。

有时我通过文章或诗歌想表达的东西,是纠缠在我心里的,我很苦恼,想把它们表达出来,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别人听起来很累,我讲起来也很累。

他们说我有时候就像鬼片的女主角一样,很令人害怕,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也许因为我对狭义的死人与活人的自我意识很感兴趣,于是就经常会跟他们探讨吧。

小丁丁你知道么,我从小就习惯了被边缘化,也学会了坦然面对我跟别人的不一样,但是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我最害怕,别人都怕我。都把我当怪物来看。

为此,我的自我意识甚至都扭曲了,我开始恨这个“我”。这太可怕了。

他们不知道我有多么怕他们,有多么羡慕他们。

第四章:疼与难受

张杨急了,问穆尘:“那是你……穆少侬的声音吧!”

“是。”穆尘说话的同时,伸出手迅速抓住了张杨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关节明显地突了出来。

张杨看了看穆尘凝重的脸色:“乖,我去看看啊,要不待会儿你也回去吧。”

“乖?你要去死么,”穆尘依旧抓着他不放,“不要瞎搅和。”

“那……”张杨欲言又止。

“说了不要瞎搅和。我也不会去,”穆尘说,“很麻烦的。”

“……好。”

十分钟后,张杨趴在桌子上心潮澎湃地写作业。他觉得穆尘家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说不定真的很麻烦,连穆尘都会隐瞒他……

“想什么呢。”穆尘转着笔。

张杨吓了一跳:“没想啥。”

“眼睛里藏不住事儿呢,小孩儿,”穆尘轻轻地笑起来,“是因为刚才的事吧?”

“……”

穆尘叹了口气:“小杨,我想跟你说一下,我的事和穆少侬的事,我最清楚,你最好别掺和。如果我有事需要你帮忙,自然不会客气的。”

“好。”张杨突然有点儿泄气。

穆尘咧嘴笑了,摸摸张杨的头发:“小狗真乖。”

“旺旺!”

吃了饭,张杨在厨房里猫着腰洗碗,他说:“小尘,要不你回家看看吧。”

穆尘转过头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

“刚才那个女人走了,我听见了。”

“那行,”穆尘扶着摇椅站起来,“我回去了。”

“好,”张杨拿着块抹布出来了,“明天我估计得早半个小时上学,我们排球队要抓紧训练了,最近有比赛。”

“没事,我也早点,”穆尘捏捏张杨的肩膀,张杨拿着抹布的样子很温暖,“我走了。”

“白白。”

穆尘掏出钥匙,打开自家房门,一股烟味儿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头。

门欠开一道缝儿,穆尘看到客厅的瓷砖地板上全是掐灭的烟头。肯定坏事了,他在心里说。

他推开防盗门里面的木门,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穆少侬突然叼着烟冲过来,照着穆尘的脸一巴掌扇了过去。

穆尘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挨到了后面的墙壁。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抬起头,盯着穆少侬。

穆少侬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他不怕穆尘哭闹,甚至出走,最怕穆尘这样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穆尘的眼神还是很平静,但一点也不清澈了,装着描述不出来的仇恨。

穆少侬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把杂志拍到穆尘脸上:“说说下面这行字是怎么回事!”

穆尘看了杂志一眼,上面是穆少侬发表的一首诗,全都是关于灵魂转世的内容,平常人看了会觉得不知所云,但穆尘能看懂。

诗下面有一行字:如有想要办理上述业务者,请联系作者本人。

下面是一行数字,穆少侬的手机号。

穆尘冷笑一下:“你很狂啊,穆少侬。”

穆少侬把烟屁股扔到地下,狠狠地捻了一下:“这他妈是我发的?”

“他妈是谁。”穆尘的语气很冷。

“你……”穆少侬脸都绿了,“这是我发的?”

“废话,还能是我发的?”

“别他妈给我装傻!其实你门儿清!你个小兔崽子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穆少侬扬起一巴掌,打在了穆尘的另外一边脸上。

穆尘的嘴角被穆少侬长得夸张的指甲划破了,流出了一行血,张牙舞爪地往下分叉着流淌。

穆尘握紧了拳头。

穆少侬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着,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嘴里不住念叨着:“邪了门儿了,自己弄不好还来找我!这下可真麻烦大了……”

穆尘缓缓开口:“那个女的是家属吧,又死人了。”

“本来也没想公开的,谁知道那行破字儿……就让人知道了,那人打来电话我以为是老李,就跟他说了,没想那人自己试验把命搭上了,他媳妇儿还来找我,还说要报警……这叫什么理!”

穆尘看着穆少侬重重地砸在沙发里,拿起一瓶啤酒押了一口,然后架着双拐走进了卧室。

脸上疼得厉害,一丝丝疼痛仿佛通过神经传入了泪腺,似乎就要有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穆尘站在窗边,死死地攥着拳头,在心里一遍遍念叨着:

穆尘,你喜欢狼,你还记得为什么吗。因为遇事就哭泣的,是狗;用仇恨烧干委屈和伤心的,是狼……

对,这就是狼和狗的不同,我喜欢狼,因此我要像狼一样。穆尘,你活着是为了仇恨,你要牢牢记住了。

你已经忘记了以前星星点点的温暖,你不能再忘记仇恨了。

那样你就真的成了行尸走肉了。

他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到最后一张。

这一张反正面都画满了一个个红色的点点,每一个红点点下面都标注有日期,密密麻麻的。

他拿起一只红笔,在下面紧跟着画了一个小点点,写上今天的日期。他估算了一下,一共有八百多个点点了。

穆尘笑了笑,他的笑容不再是张杨看到的那样纯洁清澈,而是狡黠、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他又翻到本子中间的一页,在上面写上,今天穆少侬打了我两巴掌,冤枉的。

写完后,他发现这个厚厚的本子已经用了一大半了。他苦笑一下,如果节约节约,不知道能不能用到自己死。

他让一页页纸张飞快地翻过,一行行字在他眼前转瞬即逝,却留下了瞬间的印象。“他又揍了我”“活着为了仇恨”“我会让你死”“他打我了”“把恨带到棺材里”“杀死你”“看到你很惨”……

半大本书哗啦啦地翻过去了,穆尘的视线马上定格在了第一页。

那是一行用铅笔写的字,短短的一句话,却有三个是拼音。这笔体稚嫩却很熟悉,这行字也……仿佛很熟悉。

我的腿没了,好难受。

穆尘迅速地“啪”地合上本子,心里一阵绞痛。关于这行字的回忆似乎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每次看到这行字,似乎就有一阵剧痛沿着抚在本子上的手指传过来,让他疼得不能呼吸。

救救我……

你是我爸爸么……

你是谁……

我好难受……

我受不了了……

我觉得我快死了……

那时穆尘才四岁,刚刚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不太知道说“疼”这个字,从来都是说“难受”。他从小对疼痛的忍耐力就很强,只有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说轻轻地说,“我难受”。

可是关于那一天的记忆那么清晰而刻骨,他的疼用“难受”来表达,简直太轻了。

暖气管道“当当”地响了几下,把穆尘从回忆中拽了出来。他合上本子,嘴角向上勾了勾,依旧是一脸清澈、稚气的笑。

他挪到窗前,打开窗户朝上望着,看到了张杨从楼上的窗户探出来,向下边望着。张杨看到他,冲他挥了挥手。

“小尘尘,”张杨笑着说,“语文配套练习册借我抄抄。”

穆尘拽了拽两层楼之间的滑轮,这个滑轮是他设计,张杨装上的:“小爆炸头,今天没有零食么。”

“我今天刚理的,帅么,”张杨赶快用手拢了拢短发,“等一会儿,我去拿。”

穆尘笑了笑,从书包里翻出语文配套练习册,夹在滑轮设置的绳子上。

张杨从小就习惯把零食分给穆尘,以前他敲敲暖气管子通知穆尘,再用绳子吊着零食放下去。但自从连续三次把零食掉到楼下摔了个稀巴烂后,穆尘就让张杨装上了这个滑轮,上面挂着钩子和夹子。

张杨经常通过这个滑轮给穆尘送零食,穆尘经常给张杨送作业。张杨最讨厌写文科的作业了。

张杨又探出头来,手里拎着一个食品塑料袋,一边夹在夹子上一边冲下面说:“小尘尘,今天是你最喜欢吃的阿凡提苏……”

“啊?”穆尘愣了愣,“新产品研发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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