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旁边跪着的是跟他同为兵部三品官的黄宾实,此刻正出了一头冷汗,满脸焦躁地为自己申辩道:“皇上明辨,臣冤枉啊!臣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朝二皇子射箭啊!”
“不敢,不代表不是一时眼花没看见皇兄;又或者,是弓术不精,所以射错了地方也未可知。”站在宣文帝左侧旁的殷齐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殷胜转过头盯了一眼殷齐,目光阴沉:“三弟此言何意,我这么一个大活人,骑着马,身边还带着属下,怎么会看不到?”
殷齐闻言,没有反驳殷胜,反倒似是非常同意他的说法,点头道:“这么说来,便是箭射的不准,这才差点误伤了皇兄,多亏皇兄躲得及时,不然这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唐泽在下边听着这兄弟俩你来我往的明里暗里话间的隐隐的火药味,心里不由得烦闷非常。小说里,二皇子殷胜可是说是殷齐最大的敌人,这兄弟两个由始至终都十分地不对付。
而当初,秦维叶也正是为了帮殷齐对付殷胜,才身入险境做了诱饵,最后为殷胜所擒,性命危在旦夕。
殷齐此次扯上了死对头殷胜,就是为了让他背上一个伤害皇子的罪名?
只见宣文帝坐在正前方高处的虎皮坐榻之上,厉声喝问唐泽和黄宾实:“朕再问一遍,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射出的那支箭,若是真是误射,及早交代清楚了,也可免去一些刑罚。
宣文帝说得虽是好听,可下面站着的臣子谁会不明白:虽然殷胜此时无事,可即便是差点误伤,可到底对方也是皇子,这惩罚绝对不轻。
“臣一直是和兵部尚书在一起的,皇上和二皇子若是不信,可以问他。”黄宾实狗急跳墙,搬出了自己的叔父兵部尚书黄邱。
宣文帝斜眼看向黄邱,沉声道:“黄尚书,你说,他是不是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黄邱在官场多年,听着宣文帝的语气就知道不好,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然后犯了难:起初,黄宾实的确是和他在一处射猎,可后来黄宾实看见了一只毛皮极为珍贵的紫貂,便追着去了,后来也没再看见他。当时还有别的官员在场,他就是想帮黄宾实作伪证也是很难。
这么想着,黄邱不由得对黄宾实心生怨愤,自己没用,落难也就罢了,还把皇帝的怒火往他头上引,早先还不如不费心提拔这个侄子,不然如今他或许也不会牵连到这场祸事中。
黄宾实窥不透黄邱的心思,还求救地望着这个叔父,期盼他能拉自己一把。
“臣起先的确是和黄侍郎在一起,可是后来他又去了别处,至于到底去了哪里,臣也不知道。”黄邱权衡利弊,最终决定还是说实话,力求撇清自己。
宣文帝又转头看向唐泽:“唐参将,你呢?”
“臣……”唐泽话刚开了个头,忽然被一人打断。
打断他的人是殷齐,可殷齐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出乎唐泽的意料:“父皇,儿臣认为,这射箭的人应该不会是唐参将。”
殷齐的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便都往他那边集中起来。只见殷齐迎着宣文帝疑惑的目光,慢慢道:“父皇难道忘了,我大宁与奉将的最后一战中,唐参将于万千敌军之中,一箭射中奉将主帅的事情?”
经由殷齐这么一提醒,宣文帝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而这也是唐泽在西北的时候立下的最大功勋。
对于自己的箭术跟开了外挂一样流弊的这件事,唐泽认为,这一定是因为他在穿越之前一直坚持不懈地玩了整整三年CS的缘故。
不过经由殷齐这么一提,那弓术如此精良的唐泽便的确不大可能是误射中殷胜马匹的人。
按理说,唐泽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很明显,殷齐既然已经看他不顺眼,又怎么可能真的为他说好话?
唐泽心中猜疑不定,余光却忽然瞥见二皇子殷胜正以一种十分不善的目光在打量着他。
那目光中,带着敌意和怀疑。
难不成……
唐泽恍然大悟:说他箭术精良不可能误射,虽是于他有利,可这句话由殷齐说出口,对于殷胜来说,意思便大大的不同了。
殷齐为何要帮他说话?
站在殷齐对立面的殷胜很有可能会认为:那支箭的确是唐泽所射,而此事,其实是殷齐与唐泽早先便连成一气串通好,为了杀他而做。又因为唐泽的嫌疑较轻,所以剩下来的黄宾实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替死鬼。
那么以后,在殷胜的认知中,唐泽、甚至可能整个唐国公府都已经站在了殷齐那边。
这便是殷齐的一石二鸟之计:若是那支箭射伤了殷胜或是直接要了他的命,那么他在宣文帝的暴怒之下,顺水推舟除去唐泽不是一件难事;若是那支箭没有伤到殷齐,造成的后果并不算严重的话,即便众人都认为射箭的人是唐泽,可唐国公府叶茂根深、功名显赫,或许到最后,唐泽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反而白费他苦心设计。
与其如此,还不如造成唐泽已经暗中投靠了他的假象。如此一来,以后根本不用他操心,一向视自己这个三弟为眼中钉的殷胜自然会帮他除掉唐泽。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让殷胜为此和唐国公府死磕上,他在中间,正好渔翁得利。
殷齐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可心中已认定这场暗斗,无论如何,最后的得益者都会是他自己。
这也忒毒了,隐约猜出个大概意思的唐泽狠狠腹诽道。
不过殷齐却算漏了一件事。
可是这件事,唐泽虽然清楚,却不想说。
因为他赌不起,也不敢赌,大不了,要死便死他一个。
由始至终站在靠近营帐门帘处一言未发的秦维叶却忽然站了出来,朝宣文帝拱手深深做了一辑道:“禀告圣上,臣有话要说。”
“你是?”宣文帝这才想起秦维叶是前不久殿试的三甲之一,对他印象还算不错,遂招手道:“有什么话,上前来说。”
秦维叶走到前面去,做垂首恭谨状,期间看了唐泽一眼。
唐泽不知道他要传达给他的信息究竟是好是坏,额间流下一滴冷汗。
秦维叶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悠悠道:“皇上,围猎之前,唐参将曾与下臣换过马匹,但因着臣二人的疏忽,原先挂在马匹坐垫旁的箭袋并未更换。是以唐参将用的并非青色桦木箭,而是青色柳木箭。”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么一来,唐泽的的确确不可能是射箭的那人了。殷胜的怀疑也可以就此打消。
但秦维叶又如何全身而退?
这也是唐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原因。
秦维叶却从容不迫道:“臣的骑术本就不佳,更遑论箭术,所以也就没有在众位朝臣之中献丑的打算,因此一支箭都没有射。臣已将原本放在唐参将所选马匹上的箭袋给带了过来,三十支桦木青尾羽箭一支不少,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清点。
唐泽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维叶显然在一开始就准备将此事说出,之所以到现在才说,是为了看清楚,这场戏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转过头,余光淡淡瞥了一眼殷齐。
殷齐显然也吃了一惊,看向秦维叶的眼神中有震怒和不解:他为何要帮唐泽?
而在想通其中可能的关窍之后,殷齐的神情转而变得有些狠戾和恼羞成怒。
他看上的人,不但不愿服从他,反而为了他要除去的对象将了他一军。
眼看如意算盘落空,殷齐握紧拳头,指节捏的发白。
总有一天,他会让秦维叶后悔今日所做之事!
第25章: 齐氏之死
因着换马之事,殷齐的计谋落空,这一次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原本会在后来为殷齐做事的黄宾实倒成了他这次计划的牺牲品,被打了五十大板,革去官职,从此再不能入仕途。
唐泽心里却没有觉得多轻松,
他不敢想,如果秦维叶一时兴起,射出了哪怕一支桦木羽箭的话,那局面便是难以收拾了。
幸好他没有,看来骑射不精有时候倒也不是件坏事。
不过现下,他跟在沉默不语的秦维叶身后,连开口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秦兄……”唐泽低声叫住前面的人。
秦维叶的步伐一顿,这才转过身来,神色严谨地看着唐泽:“除了那夜,你在三皇子面前帮秦某解围之事,其余的地方你可有得罪过他?”
“我……”唐泽咬咬下唇,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当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双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往秦维叶那边看。
秦维叶似是明白了什么,略略叹气:“上月二十八日,秦某应三皇子之邀前去归云酒楼赴宴。那日,你是不是也在那里?”
唐泽很是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秦维叶的语气逐渐由疑问变为肯定:“那酒楼起火一事也是?”
唐泽不说话,表示默认。
“原来你都知道。”秦维叶眼中的光逐渐变得有些黯淡。
“秦兄……”
“你若是珍惜己身,还是与秦某保持距离吧。不然即便今日之事结束,以后也少不了会如同这次一般陷入危险的境地。”
看来自己先前的确是被内心所愿给冲昏了头。如今唐泽既已经被三皇子给盯上,即便一时半会儿因着他唐国公独子的身份,三皇子不能拿他怎么样,以后呢?只要殷齐还在,只要他还是当朝颇有势力的皇子,甚至于……日后继承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到了那时,他们身为臣子的,又能如何?
唐泽大约也能猜到秦维叶在顾忌什么,而这件事的答案,他于先前也考虑过,心中也有了一些计较。只是一切都还不确定,现在也不能贸然同秦维叶说。
唐泽现在只想知道,经此一事,原本他和秦维叶有所改变的关系是否会因此而止步,甚至是倒回原点。若是果真如此,那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要付诸东流?不成,绝对不成!
秦维叶将目光从唐泽身上离开,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却被唐泽一把拉住:“秦兄,就算我从现在开始,离你远远的,然后去对着三皇子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他就会放过我吗?即便他放过我,秦兄你觉得,这样于我,会是件好事?”
秦维叶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
唐泽见状,又露出一个十分痞气的笑来:“所以,不论我现在是不是和秦兄走得近,结果都是一样的。换句话来说,我和秦兄就是一根绳子上的……呸!不对,是同坐在一条船上了。
人活着,就这几十年,就这一辈子,与其战战兢兢或是违背己心地直到老死;倒不如随心而过,不拘那些有的没的,还能活得潇洒快活,多自在。秦兄,你说是不是?”
秦维叶不置可否,心中却细细品味着唐泽的话。
“而且啊,秦兄你看,既然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得罪了三皇子,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唐泽狡黠一笑,一双眼睛有些发亮。
“你想要什么?”虽知道唐泽是在开玩笑,秦维叶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嘿,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秦兄不若就以身相许,和我做一辈子的好友如何?”唐泽装作是在开玩笑,试探着说出那四个字,偷眼看秦维叶的反应。
秦维叶摇头失笑:“以身相许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卧槽,反应居然这么平淡,难道秦维叶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把纯粹地把他当成友人看待?
眼看着秦维叶并不在意,唐泽很是失望,不过好在秦维叶既已把他当做是朋友,来日方长,他还有许多机会。
来日方长……好吧其实不一定,身为三皇子,且原本小说里最后称了帝的殷齐是最大的变数。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唐国公府的地位,明面上殷齐还是不能把他给怎么样的。可若是等到日后宣文帝驾崩,他夺得皇位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前途无光,任人宰割。
除非,最后当上皇帝的那个人,不是殷齐。
因着发生了皇子差点受伤的糟心事,宣文帝打猎的兴趣大减,只在鹿苑再待了一两天便下令回京。
这次随扈出行,秦牧山其实也在,而等到他和秦维叶回到秦府的时候,才得知了一件事。
就在他们回来的前一天,秦齐氏因着受了惊,突然中风昏迷不醒,连夜请来大夫医治后,却是毫无起色。
孙氏守在秦齐氏床前,见着急匆匆进来的秦牧山和秦维叶赶紧迎了过去,一双眼睛通红地看着秦牧山,哀哀道:“老爷。”
“娘她到底是怎么了?”秦牧山一脸焦灼,半带责怪地质问孙氏。他不过离开几日,这秦府上上下下都交给了孙氏,怎么刚回来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是我不好,没有看好下人。昨儿个午后,我估摸着婆婆午睡该起了,正巧我家里送来了一些红血燕窝,便想着给她老人家送过去些。到了地方后,停了停,陪她闲话了几句。谁知就在那个当儿口,霜寒那贱婢却失手打碎了屋里的青瓷花瓶,声响过大,这才惊着了她老人家。”
孙氏口中那个叫霜寒的丫鬟是秦齐氏屋子里的一等丫头,平日里也颇为细心,很得秦齐氏的重用,怎么会犯下这样粗心的错误来?
在一旁的秦维叶不由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未开口,只继续听孙氏说下去。
秦牧山对孙氏的话倒是没有半点怀疑,闻言震怒道:“那贱婢呢?!把她给我带过来!”
孙氏道:“老爷放心,我昨日已处置了那个丫头,尸体也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秦牧山依旧未能释怀:“倒是便宜了她!”
秦维叶问道:“大夫怎么说?”
孙氏听了,又叹了口气,神情忧悒道:“我已经将京城里最好的医馆大夫都请了来,却都是说没有办法,而且听着那些大夫的口风,婆婆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怕是……”
秦牧山踌躇半响,道:“我这就进宫,请皇上开恩,让宫中太医来诊治。”
宣文帝对看重的臣子还是比较够意思的,当下便下令召了两位太医前去秦府,为秦右相的母亲诊治。
也许秦齐氏真是活到了岁数,太医们忙活了一番后,私下里面带憾色地告诉秦牧山,要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秦齐氏早年辛辛苦苦养育秦牧山成人,如今大限将至,纵使秦牧山已过不惑之年,还是难忍悲戚。
秦府的一众姨娘和小辈们都轮流侍奉在秦齐氏床前。孙氏显得最是孝顺,连着两天,几乎都没离开过秦齐氏的院子,夜晚更是带着婢女亲自守着。
到了第三天,秦齐氏忽然醒着了过来,可已经不大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
看秦齐氏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侍奉在侧的孙氏连忙示意秦若香去把秦维庆给带过来。
秦齐氏张着嘴,努力了半天,口中却也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只得费力动了动还有些知觉的右手,指了指床头的方向。
秦牧山不明所以,凑近秦齐氏问道:“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秦齐氏平日里得力的心腹丫鬟有两个,其中一个的霜寒已被孙氏命人打死,另一个叫做伶碧的,此刻上了前来,恭谨地对秦牧山道:“老爷,老夫人可能是指她之前收在床头小柜里的那个红木盒子。”
秦齐氏眨了眨眼,面上的焦急之色缓和下来。
秦牧山见状便吩咐伶碧道:“你把盒子拿出来。“
柜子是上了锁的,伶碧知道放钥匙的地方,拿来开了锁,捧出一个绘有云鹤图案的银漆红木小盒来,盒子被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用普通绳子系着的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