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宇,“……”
……
林子清道,“圣上近来可是要推行海令?”
于此时,林子清却是忽然聊起一番先前左相在朝政上提起的一番海外行商,推行海令之事。
先皇之时,先皇极为厌恶与蛮夷之人通商之事,便下令推行了禁海令。然而,海外贸易之事,其中利润,岂止翻转之数,朝廷虽然严令,……商人逐利本自天性,即使在海禁最严的时候,也终究屡禁不止。只是……在水路上,私道怕总要比官道要难走上许多的,不仅要绕上一段极远的路,途中打劫商船的海寇更是层出不穷,许多富商的商船大多都多时深受其扰。
估摸半月之前,左相极有先见之明的预见接触海令对于朝政风云的一番极大的利益可图性,便在向澹台宇递上的奏章上提出了解除禁海令,推行航海令一事。
这番奏疏一呈上来,一旦落实,地方各处的富商怕都定然会争先恐后的争夺海令,若是一家的商船存了海令,便可以直走官道,不仅省下了一段极远的路程,官道上更有巡查的水军,海寇莫敢妄为,也解下海寇之患,当真是一番极大的便利。
而朝廷也可以借此时机从各地富商的手中敲出一些的油水来充盈国库,于朝廷来说,似也是极为喜闻乐见之事。
……
林子清沉吟,道,“圣上可是已有了属意推行海令的商行?”
澹台宇虽不知他这个近来的臣子怕是兴起几分的念头,思索片刻,便摇头缓声说道,“未曾。”
林子清道,“圣上可是已经决意要推行海令?”
澹台宇挑眉,“自然。”顿上片刻,方才又犹豫着问道,“你觉得……朕不该推行海令?”
林子清一度沉吟片刻,道,“不然。推行海令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微臣自是不曾有微词的,只是……”林子清顿上片刻,便随即拖着极为不急不缓的调子缓缓言道……
林子清道,“只是,微臣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闲的过分了,想从圣上这里讨些事儿来做罢了。”
澹台宇稍稍扯动了一下自己的脸皮子,道,“你翰林院的差事尚还未曾做完,又从我这讨上这两份不易的差事来,你倒也不怕自己实在忙的慌……”
林子清拧眉,片刻,再缓缓的舒展开,便拱手说道,“请圣上准奏。”
澹台宇挥罢手,言道,终究化作一番似是极为无奈的苦笑来,“罢了,你若有什么想法便自己去做吧,温州难民和那海令之事也都一并托付给你了。”顿上片刻,脸上的容色敛上几分,这才一般正色的说道,“只是……若真正出了什么篓子,我可当真是要为你是问的。”
朝政之事自然并非儿戏,若是日后真正出了问题追究其责任来定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尚且是一番不会轻,不可推究的责任,而这责任却本就是他自己揽下的……
然而,这世上除了利益均衡的买卖之外,尚还有一事是该遵从的,遇事不该随利益趋之,而论之该与不该之分。
在许多时候,林子清觉得他该揽下这一份责任的时候,他便会站出来,揽下这责任,这是他的该。
念罢此处。
林子清便向着澹台宇公说作了个揖,言道了一声,“——诺。”
声音沉稳,声线略低,听着像磨砂一样性感低沉的声音。
……
这日,
长安半月,正是深秋将近,将近初冬的时日。
这日长安北城的城门口却比往常要热闹上了许多。
这日的北城门一早开启,便在门口见了一大批正拥挤在城门之外的难民。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伸出了一只只形如枯骨的双手在城门外熙攘着,“让我进去……”“进去……”“进长安……”“进去……”粗哑的,清脆的,苍老的,还有稚嫩的呼喊声在城门之外声声的起伏,恍若群起的阵雷。
北城门的守军打开城门的时候,怕也未曾联想到这般的情况,守在门口的守军们提着带着红缨的长枪,两边的守军将长枪交叉抵在了城门口,长安城里守城的将士花上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安抚下如今的一副局面。
乱局方定,便只见得有一人忽然往那守城的将士耳边说道一番,于是,随即,那将士脸上的神色似是终于缓上一缓,道,“我自会去与上面禀明的。”那将士于那先前来的那做小厮打扮的男子不知说到什么,而能轻易清晰入耳听见的怕也就只有方才那将士的一句话了。
城门口的守军怕是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一群成百上千的衣衫褴褛潮涌的难民……踏着蹒跚的脚步向城门那处,长安城内涌进的混乱的场面,心底一时之间倒竟也是不由的觉出几分头皮发麻的滋味来。
只见那群涌的难民里多是些国字脸青壮年的汉子,尚还有几个老人,女人还有孩子,大多都是一副面色饥黄,瘦骨嶙峋的模样,又听得此间这处熙熙攘攘,间或夹杂着几声女人或是小孩的啜泣声,和几个老人气虚无力的言道“……作孽啊……”
这番的场景,怕若说来半分也不让人动容,却到底定然是不可能的了。
长安城北城的城门已经全然封锁了。
……
待到片刻后,
守在最近的城门口的守军的了几分的空闲,方才忽然悄然与身旁之人言道,“你可知是何处的难民?”
那身旁之人稍稍偏过脸,说道,“听说是温州的百姓,遭了水患,结果又遭了蝗灾,祸不单行,怕当真是实在可怜得很。”
先前有言的那人又道,“这么多的难民,长安怕也是吃不住的。怕还要等着上面的人通知,才能放行的。”
身旁之人顿上片刻,道,“倒也已经不用了。”
示意那人往着自己目视之处看去。
“朝堂之中怕是早已知了这事,那群难民等会子自会有人来接应们赶去城郊的十里坡的。十里坡的施粥摊子从半月前便已经开始着手筹办了……”
那守军便道,“可是那处不知谁人盘钱买下最后却是建了一排草房的那片十里坡?”
身旁之人道,“确是十里坡不错。”
那守军道,“倒是这一次朝廷的反应竟是快上了不少。”
身旁之人颔首,道,“确实。”
——……
……
十里坡。
十里坡是长安北城城门附近的一处郊外,本是一片废弃已久的废地,半月前,却不知被一个大手笔的人物花下重金买了下来,那花重金买下十里坡的男人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几个工匠,建上一排的草房,存库堆满的源源不断囤积的粮食。
被雇来的几个丫鬟小厮们正在有些吃力的每人搅动着自己面前一大锅的稠粥,那粥自然是稠的,一勺子下去,要待上片刻,那勺子上的粥液方才会缓缓滴落下来。
倒也并非没有人不想偷工减料,煮着稀巴烂的稀粥出来,只是……这般的念头方起便已经休罢,贪银到底与自己的性命相较而言,却自然是性命要更重要一些的,况且,这本就在长安城外,天子脚下。
总不会有人会甘愿去冒着这般的险的。
用来赈灾只用的施粥也并非全然只有那淡如清水的稀粥的。
比如,这日长安城外十里坡所施的粥,自然是稠粥,用长安城里最好的米煮出来的稠粥。
……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当以一言而蔽之。
……
15
林子清现在很缺银子,缺很多很多的银子。
从外面晃了一圈回来的林府的小厮踏入林府的书房的时候,林府的老爷正在他的房中悠闲地喝着他的茶,是外面几钱银子就可以秤上几两的茶叶,泛着黄绿色的茶叶杆子随着杯中圈圈荡开的波纹打着旋儿,冒着缓缓升腾的热气……林子清正在批示着上头翰林院派下的一些朝廷的公文。
那小厮踏着极为急促的步子踏入了林府,踏足书房的时候,脚步又顿上一顿,似乎是想要缓下自己略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放轻放缓了脚步,再调整片刻自己的呼吸之后,方才屈指在书房的门口敲上了几下,随后,便只听得一声清朗的男子的声音,缓缓地言道,“——进来。”
那小厮便于是小心的极为轻巧的推着门进了书房,道,“老爷。”
书房中正在伏案的男子抬头瞧着那小厮,片刻后,缓缓伸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动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双眉微蹙,道,“何事?”
那小厮斟酌了片刻,道,“老爷,府上近日……”
——府上近日已经积下许多长安有名的大商行的老板递上这届的状元郎的拜见名帖了。
林子清拂手合上了自己面前的公文,沉吟片刻后,道,“他们已经在府上候上几日了?”
那小厮便道,“已足有三日了。”
葱白纤长的食指在自己面前的桌角上缓缓敲上了几下,林子清脸上的神色略缓,道,“十里坡外施粥的摊子可是已经布置好了?”
那小厮悄悄抬眼似是想要打量一番眼前的这个男子,斟酌一番自己口中的字句,便极缓的开口说道,“十里坡外施粥的摊子已经布置下去了,近几日倒是未曾变过天气,半月前布置下去的草房挤挤总还是能用的。只是……”
林子清舒缓了下自己的眉目,道,“可是缺银子了?”
那小厮随即便咬牙道,“禀老爷,尚还……缺了很多的银子。”
林子清听罢,神情倒不像小厮料想的一般作着一副愁苦的模样,林子清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倒是极为放松的,甚至在起身之前还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热茶。
林子清道,“去见客吧。”
林子清自己手上的银子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总还是有人有这笔银子并且愿意双手奉到他面前的,所以,他自然是不急的。
半月前,林子清自行揽下了颁布海令一事的职权,这本来就是件油水很足的生意。各地商行的老板苦着禁海令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盯着此次的海令就像盯着一块谁都要去咬上一口的肥肉,眼睛里似乎都能冒出油油的绿光。海令对于各地商行的意义简直不言而喻,不止先前偷偷摸摸在暗地里做的利润巨大的海上贸易的生意可以摆到明面上来,海上的航程也大大的缩短了近乎大半,其中省下的一大笔费用的油水又如何不让人心动呢?
冒着禁海严令出海贸易本来就是件一不小心可能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如今禁海令还没有全然解禁,海令是商船们可以正大光明出海的唯一凭借,行海令当然不止一枚,然而朝政之上也多有一些皇亲国戚或是朝野大官有着自己的私人商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多的海令都已经流传了下去,而对于这些野路子的大商行来说,现今唯一的指望也不过今次的这位新科状元如今的林翰林了。
大腹便便的万利商行的老板正一脸赔笑的在同林子清说话,万利商行的老板肚子很大,有些发福,笑起来的时候瞧上去倒是有着几分的慈祥和宽厚,万利商行的老板是代表万利商行,庆达商行,和金礼商行在内的各地主要在长安的民办商行……在和现今的新科状元林翰林在谈判的,单只凭一个商行,又是民办的,没有上面的权势,他们自觉是吃不下一枚行海令的,然而……无妨,料想几家商行联合在了一起,总该可以拿下一枚吧。
——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
万利商行的老板平素也是多方与官场人士打过交道的,这世上就没有不贪钱的官,王礼王老板一直坚信着这个道理,最起码在他而言,他却是一个都没有遇见过。
官场中人大多重士轻商。
王礼倒是也没想过自己竟然那么快就得到了接见。士人多清高,大多都不怎么看得起从商之人,和官场中人打交道的时候,王老板一般都需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赔笑几分才能堪堪谈成一笔的生意。
王老板本来已经想着会吃几回的闭门羹的,之前的拜见名帖都是一退再退,如今,自己亲自上门了,这林翰林竟是就这般爽快的应下了,王老板心道,这林翰林虽是一届的新科状元,对于商人来说,倒也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心下却是觉出几分的舒心了。
既然见到了人,之后的事便算是好说了。
王老板嘴上一边说着极尽恭维的话,一边把右手伸到了桌子上,比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
林子清缓缓端着手中泡满了一杯的热茶的杯子,凑至唇边,掀了一半的杯盖,再轻轻的抿上一口。
不够?
王老板见了林子清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暗忖片刻,咬咬牙,道,“林翰林小小年纪便已成就状元之才,位极人臣,定然是深受圣上隆恩的吧。”伸在了桌子上的右手又迅速的比出了第三根手指。
——三十万。
林子清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倒也似沉吟了片刻,道,“王老板过誉,子安也不过是圣上隆恩之下一个小小的人臣罢了。”随后,便也缓缓在两人的面前比出了一个“六”。
王老板的伸手似是有些吃力的想要擦一擦自己额头上冒出的一些冷汗,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犹豫片刻后,才比出了五根手指,有些微胖的五指上还残留着一些的汗渍,
——五十万。
那是他们几家商行能吃下的最后的底线了。
林子清抬头稍稍打量着王老板,片刻之后,终于松开了在桌前紧握的右手,挥罢衣袖,便沉声说道,“成交。”
传言果然尽不可信。王老板心道,传言中是个清高孤傲的很的新科状元最后也不过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中人罢了,而唯一可以算得上有些不同的,
——这个新科状元却比寻常的官员还要贪得更多得多。
……
王礼也算得上是一个守信之人,次日后,便派人送上了五十万两的银票,换了一枚的行海令,这生意虽让他觉得有些肉疼,但结果终究还算不错的。
然而,这笔贪来的巨款在林子清转身之后便已经分文不剩的全部投入了十里坡赈灾之事的无底洞里面。
林子清坐在书房里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右手的食指揉了一下自己有些头疼的额角,身旁服侍着的是一个将头低得很低的府里的小厮,“再多买几车的粮,到时候持着我的官令去长安米铺那边转上一转,若是有人蓄意哄抬米价,便让他们去府衙的大牢里蹲上几天再放出来。”
说罢,便在那小厮看来极为不可思议的怔愣之下将自己随身的官印丢给了那小厮,大凡在朝中有些职位的官员在必要的时候都可以去兵部讨要些官兵,只要不过百十之数,大多都是许的,尽管只有十几个的官兵,吓唬几个米铺商行的老板却已经足够了。
然而,文职官员的官印向来随身不离,而像林子清一样随手将官印扔给下属办事的老爷终究不多见,或者说,只此一人也是不为过的。
那小厮小心的捧着那枚的官印,片刻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呐呐地回了一句,“是,老爷。”
林子清思索片刻,又道,“去长安城里面再请几个技术高明的大夫来,去十里坡那里常驻着,付他们出诊费,让他们好生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