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啊。”楚留香不由叹了一声,“传闻,二十年前的铸剑宗师欧阳焱欧阳大师的封炉之作传闻之中正是一把柳叶刀,以三叠七折之法打造的刀身天下之间恐怕也就只此一把了。”
胡铁花愣了愣,只道:“那欧阳焱不是个铸剑师吗?封炉之作怎最后竟整出了把好刀来?”
林子清沉吟片刻,不由也接口说上了几句,他的记性向来极好,天下杂文奇谭之流更是多有耳闻,对于此之一类江湖轶事倒也颇为相熟。“二十年前的武林传闻还有一与欧阳焱齐名的铸刀宗师司马炎。传闻,欧阳焱与司马炎与十年前偶得一天外之石,欲铸为一刀一剑,两人因一石而结缘,又因两人在刀剑锻造之术上都已至化境,难有突破,欧阳焱忽生异想,两人相约以欧阳铸剑之术铸一刀,以司马炎铸刀之术再铸一剑,刀剑既成,司马炎与欧阳焱两人皆以为自己此生恐难再铸造出超越这一刀一剑的作品,又相继封炉,此生不再铸刀铸剑,这一刀一剑也就成为了两位宗师真正的封炉之作,一剑逐流,一刀随柳,皆是软刃。”
胡铁花道:“乖乖,那一个铸剑的,一个铸刀的,早知道对方铸刀铸剑的更好了,换个人铸刀,再换个人铸剑了,那岂不是更好?”
“话不能这么说。”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正是因为欧阳焱铸了一辈子的剑,司马炎铸了一辈子的刀,陡然让他们去铸一把刀,一柄剑,心下新奇之余,偶生妙想,顿有豁然开朗之感,而又因为铸刀铸剑之术又有想通之处,两人又同是浸氵壬此道数十年的大家,才能铸造出这一柄天下无双的随柳刀,一柄天下无双的逐流剑,是偶然,倒也不失为必然,却不能因此否认这两位大家在自己本来的刀剑之道上的成就。”
胡铁花忽然道:“老臭虫,你快瞧瞧,那唐家小子腰带里抽出来的是不是就是那把逐流剑。”
原来,那台上的唐峥见对面之人随手掏出来那柄随柳刀,也是不觉一愣,眯了眼之后,便也抽出了自己原本缠在腰间的那柄软剑,剑身如银蛇,隐约能见一层亮银之色。神兵有灵,那一刀一剑又有此渊源,待到唐峥抽出了腰间那柄长剑,手中软剑似隐约之间已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轻吟之声。
“果真是逐流剑。”楚留香笑道,“能得见这一刀一剑,天下无双的一对神兵,此次武林大会倒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了。”
那柄长软剑原是缠在唐峥腰间,剑鞘竟也是一层软皮,剑桥漆黑如墨,又看似像一层寻常布料般的柔软,粗粗一看,只以为是缠在这人腰间的一条寻常腰带,不想竟是一柄如此的神兵,若在对战之间忽然发难,猝然之下,寻常之人想必也是要应付不来的,果真是深得唐门暗地阴人做法真髓的唐家堡堡主。
“唐恒。”唐峥忽然整了一番面上的神色,面上似是似笑非笑,一副想是如此的模样,“天下间能在三招之内败了唐然的人不出十人。却正巧得很,青年一辈之中我识得的几个人先前都坐在我的酒席之上,而那几个老怪物向来也不屑于这般欺辱小辈的作为,除你一人之外,已不作他想。”
唐恒这个名字或许在江湖上名声不显,甚至于在蜀中唐门也少有人知了此人的名号。唐恒这个名字或许不显,而双鬼门少门主恒少的名声却远比这个名字要响亮得多了。
双鬼门少门主因习《赤鬼决》九重天,辗转三年曾拜于唐门之事天下人当然不曾听闻,便是在唐门,双鬼门之中也少有人知,唐门弟子只知有弟子唐恒叛出唐门,却不知此人原正是双鬼门的少门主。而在双鬼门之中,少门主与老门主一般行踪成迷,此事更是少有人听闻了。
唐峥唤了“唐恒”,却不点破这人双鬼门少门主的身份,也算是多少于这人留了个面子。青云派的老掌门前几日方才提出了剿灭魔教双鬼门,偏就这般的当口,这双鬼门的一大一小却偏要巴巴地往这儿给凑上了,那怪老头林坤也就算了,这天下能奈何得了这怪老头的屈指可数,偏就这少门主……
唐峥眯着眼便去瞧台下正心虚着眼珠子四下晃着的唐然,唐然随后也回了唐峥一个笑眯眯的笑容,便知这疯姑娘多半也早就瞧出了唐恒,到底是亲传弟子,哪还能有认不出了这亲传师傅的道理?
唐恒笑了笑,这是这笑容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僵硬,上半张脸看着是笑着的,下半张脸嘴角的弧度半分也没得提一下,面瘫着一张脸,看上去尤其的古怪。
——这人皮面具看着可不怎么样。
唐峥心下不由嗤笑了声。
“师傅来寻人了,我本是随着一道来的。后来听说你也来了,我也就来了。”唐恒持着手上的随柳刀,眼神一闪,面瘫着张脸,忽而正正经经地说道,“我想见你了。”
唐然一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道一声,几年不见,师傅说话的本事怕是越发的高了,心下又默念了一,二,三……
只听得铿锵的一声,唐峥手上的那柄软剑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抬手便压上了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一刀一剑都是软兵器,两相一对上,那刀身剑神便宛如灵蛇一般的缠绕在了一块,偏那一刀一剑又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兵,刀身和剑身虽然极软,刀刃却是实实在在的锋利,又听得一阵像是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的声响,那缠上的刀剑在来回推攘之间又闪过了一阵金色的漂亮的火花。
台下胡铁花忽然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声,他耳力极好,唐恒正正经经地说着那一声“想见你了”,他倒是原原本本的听着了,心下一愣,却难免觉出了几分古怪,怎听着怎么像是人对着大姑娘的说话呢?
“你赢不了我。”台上唐恒又凑着唐峥的耳根子说起了话来,“我也赢不了你。”
唐峥眯着眼说道:“我能杀了你。”
唐恒道:“你杀不了我。”
手上的长软剑不经意间似是已经绕着唐恒的右臂绕了上去,唐峥的手上的动作看似纹丝不动,然而手腕间极为细小的抖动竟已能控得那长剑如同他的左膀右臂一般得心应手,唐恒脚下猛地一个使力,竟忽然从唐峥的下身滑了过去,反身又凑至了唐峥的耳边说话,“你舍不得杀我。”
唐峥脸皮子一抽,脚下使着小八卦步,侧身从唐恒的腋下又滑了出去,道了一声,“你何时竟哪来了这么厚的脸皮?”
两人便在台上一进一退,手上的一刀一剑缠来绕去,银光闪闪的,看着倒也是十分好看。忽见唐恒手上的那柄软刀歪着紧贴着唐峥的左臂砍了下去,看着似乎凶险万分,待只进了分毫,便要削得了人骨肉,唐峥挑了挑眉,下意识的便要往身后退,与持刀而下的唐恒经了个侧面,又见唐恒忽然兀的一扭头,便正对了脸,唐峥眯着眼下意识地又要退了,手上的逐流剑先行一步已经按上了那人的脖颈处,也不知怎的,唐恒此时却竟然半分也不退了,唐峥正要张嘴且道了声,“看我且杀不杀得了你?”怎料,唐恒此番不仅不躲,却陡然倾身而下,唐峥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退,一愣神之下,便由着那人的嘴唇擦着自己的脸颊一闪而过了。
唐恒收了手上的随柳刀,倒是爽爽利利地说道:“恩,我输了。”
此番的动作极快,便是台下能有这眼力瞧见的都在少数,还要正巧对了这两人的位置……
胡铁花忽而道了声,“无耻……”
一旁的楚留香一点头,也道了声,“无耻之尤……”
唐然一捂脸,道:“果然越发的无耻了。”
……
唐峥火气一上来,忽见手上一阵银光闪过,右手的软剑又向着这人的脸皮直直地刺了过去。
唐然见了,惊得忙在台下喊道:“堡主莫要冲动!”
却见那唐恒也不躲不避,唐峥手上的剑尖便挑着这人脸上一层薄薄的脸皮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瞧着十分秀气,却偏偏死死地板着的一张死人脸皮。唐峥使剑的时候瞧着似乎不怎么经意,然而剑上的动作却不曾伤了这人的皮下的那张脸皮分毫,倒确实是使得一手十分精妙的好剑法,手上的力道更是把持得分毫不差。
说来那张人皮面具下的脸皮瞧着也不是十分特别突出,五官只能说是十分清秀,看着只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气质很好,却到底不及唐峥面上那张好看得近乎有些邪气的脸皮,只是瞧着似乎尤其的白,像是一种不怎么见过阳光,近乎病态的苍白的肤色。
“我瞧着你的新脸皮实在累赘得很,你原来的那张脸皮倒也不是那般见不得人,不如就我先替你揭了吧。”唐峥也收了剑,随后便笑眯眯地说道。
……
107
双鬼门少门主行踪成谜,江湖之中少见其人,不知其面目,便是那魔教教主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能知其人的也定在少数。唐峥持着手中的软剑一剑挑了唐恒面上的那张人皮面具,然而待到众人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人皮下的那张脸皮亦并不相熟,并非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几个后辈之一,因而尽管心下顿生疑窦,亦不当意。
唐峥收了手上的软剑,顺过唐然手上的那两管袖箭,顺手就绑在了自己的两只袖口上,只笑眯眯地与众人说道:“吃酒去吧。”
唐恒也不顾那张被揭了的人皮面具,扯过了一旁唐峥的袖口,道:“一道儿去吧。”沉吟片刻,却向着一旁的楚留香稍稍示意,“正巧我有事寻你的朋友……楚兄相助。”
唐峥捏了捏手上的两根手指,作了个正在数钱的动作,笑眯眯地说道:“行啊,酒钱你全包了。”
唐恒颔首,道:“本是我有事相求,该当如此。”
唐然苦着脸瞧了几人一眼,只道:“你们这走了也就走了,可这回要不先于这里的主人说上一声,也莫要失了我唐家堡的礼数。”
唐峥伸手捏了捏这小姑娘的腮帮子,道:“说的不错。”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唐恒,道,“你且去与那华山派掌门和少林寺的老秃头说上一声。”
胡铁花也伸着胳膊肘顶了顶一旁的楚留香,只道:“老臭虫,我瞧着这差事不如你接了可好,毕竟与人也相熟些……”
江小鱼也接了个话头,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华山掌门是师父的老相好嘛。”
楚留香也笑眯眯地拎着小孩儿在面前一晃,道:“谁与你说的那般的昏话?”
江小鱼眨了眨眼,扭头便去瞧了胡铁花。
胡铁花忙道:“我瞧着书生方才被人群挤到那处的看台了,我且先去瞧瞧。”
只见江小鱼上下转了转眼珠子,道:“胡叔叔说师父的轻功若称天下第二,天下无人敢称天下第一。”
楚留香伸手一捏江小鱼的鼻子,道:“想学轻功了?”
“恩。”江小鱼一边两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两眼一弯,随后又笑眯眯地说道,“我保证不将胡叔叔对我说的话对着爹爹说出半个字。”
一拍那小孩的脑门,只道了一声,“成交。”
唐恒伸手掩唇轻咳几声,道:“此事还是应当由我与华掌门说了吧。”
……
林子清方才在唐峥与唐恒二人比划之时,似乎隐约瞧见了一个青色的身影极快地在他身边闪过,不过匆匆一见之下,竟觉得分外地有些熟悉,然而随着人流习武场转悠了半晌,却再也不见其人了。
待到胡铁花寻来之时,伸手且拍了他的后背,他才似乎恍恍然的回过了神来,“此地都是些江湖草莽之人,好勇斗狠至极,不似善类,不好招惹,老臭虫他们已经先行去了酒楼,我们也且去了吧。”
“我方才……好似瞧见了一个熟人。”林子清忽而犹豫着说道。
胡铁花愣了半晌,道:“书生,你也识得几个江湖中人?”
林子清摇了摇头,道:“并非江湖中人。”
胡铁花忽而一惊,道:“莫非是朝官?”
林子清道:“牙刅退兵之后,此人便请辞了朝中职务。是……年前我帐下的左营先锋官。”
胡铁花道:“此地并非是个说话之地,暂且还是先去酒楼一会把。”
“你已是个已死之人。”胡铁花犹豫着说道,“若是在此地叫人认了出来,像是有些不妙,还是回去先从长计议也好。”
林子清稍稍颔首,道:“也好。”
待到了酒楼,酒桌上却只见了唐峥与江小鱼二人。唐恒既然指名要楚香帅相助,想必定是有些话要私下里与楚留香相商,唐峥只道了声“两人去去便回。”,便不再说话了。
江小鱼捣鼓了下桌上的菜肴,挑了几样青菜豆腐挑到自己的面前,犹豫着,又给自己挑了只酱鸭在面前摆上,随后便笑嘻嘻地向着林子清招了手,说道:“爹爹,你坐这儿。”
……
再说唐恒挑了另一处雅间与楚香帅说话,倒并非唐峥几人看似并不可信,只道是越麻烦的事越少人知道才好。
唐恒道:“此事事关香帅故友,香帅也不愿听某一说吗?”唐恒伸了两指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林”字。
楚留香伸手一指桌上的那个“林”字,道:“莫非是此人死于非命?”
楚留香的朋友虽然不少,姓林的朋友却似乎委实不多。
唐恒道:“听闻香帅与朝中已故的林大人素有故交,不知江湖传闻可信否?”
“确为故友。”楚留香心道,方才你莫非已经见过此人一面了,若当真是相熟之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唐兄也识得此人?”
唐恒道:“神交已久,不曾一见。”
唐恒见桌上方才写下的那个“林”字的水渍似已经干透,笑道:“若非从此人说起,香帅只怕没了耐性听我说完接下来这个故事。况且……此事却与相识的这个林大人有几分干系,此事却是说不得假的。”
唐恒且道了一声,“家师林坤,双木成林,八卦为坤。”
楚留香便倾耳听了,
——呦,都姓林啊。
“七十五年前,双鬼门确确实实是有双门主的,切切实实的双鬼门,门主是一对双生兄弟,兄长林乾,家弟林坤。两人本是双生子,天生得一般无二的相貌,江湖人只当双鬼门门主仅为一人,便是双鬼门之中知双教主之事的亦在少数。林坤一心钻研天下武学,终生未娶,更创出了《赤鬼决》,创立了双鬼门,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后因《赤鬼决》走火入魔,双鬼门便有一段时日是由兄长林乾接管的。
林乾本是个心性仁厚之人,武学天赋不下于其弟林坤,却无意于天下武学,倒是个熟读经史子集的书生,疏于管教门下弟子,致使双鬼门门下弟子胡作非为,招致了天下无端骂名。林坤于两年后克住了心魔出关,林乾心下有愧,又自觉无从补救,便将双鬼门重新交付于了林坤,亦辞去了双鬼门第二门主之位,游学天下去了。
五年后,家师收到了兄长林乾成婚喜宴的请柬,是与当地一富商之女成的婚,师父当时去瞧了,只觉得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心下很是高兴。两年后,师叔喜得贵子,师父更送去了一个他亲自打造的长命锁作为回礼。”唐恒顿了顿,饮了口茶,曲指瞧了一下面前的桌面,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