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到,一定能!金辙快速爬过通风道,不顾破损的金属板划破衬衫,将他的脊背割得鲜血淋漓,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八号实验室上方。身体的疼痛影响了他的意识力,他觉得自己眼底浮上少许红雾,不禁更加着急——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长期使用抑制剂让他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差,稍微严重一点的外伤就能引起意识云波动,甚而至于引发狂躁症。
“沐!”金辙掏出射线枪切割通风道的金属壁,一边大声喊着沐的名字,他听到实验室里传来微弱的回应,依稀是沐熟悉的声音。
“砰!”的一声,切了一半的金属壁被他一脚踹开,金辙撑着边沿跳入实验室,发现这里已经损毁大半,主机变形,冷却器破裂,里面的干冰迅速挥发,整个空间都弥漫着浓郁的二氧化碳。
“沐!”金辙戴上滤镜,透过白雾寻找沐的踪迹,忽听头顶侧上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总统?!”
金辙心头狂跳,一抬头便看见沐趴在高处一根粗壮的冷凝管上,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快下来,我带你走!”这个时候金辙已经无暇顾及结合热的问题了,一个加速跑冲向金属壁,脚尖在垂直的墙面上轻轻一点便跃上了冷凝管,将沐拦腰一抱,从上面救了下来。
“你腿怎么样?还能走吗?”金辙大声问。沐憋着气点头,哑声道,“能走……门变形了,打不开,二氧化碳泄露,我只能爬到高处尽量呼吸……氧气不够用了,得马上离开这!”
“我们走。”金辙顾不上和他再说什么,抱着他双腿往上一递,将他推进通风道,自己跟在他后面也跳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往机甲守候的地方爬去。
狭窄的通风道,直径只有半米见方,即使是沐这样消瘦的身材,在里面也几乎能将管道塞满。他奋力往前爬着,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发散信息素,但他和金辙的相容度实在是太高了,不过数米,他就崩溃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抑制本能,只能任由向导信息素一点一点从自己全身的毛孔里渗透出来。
金辙就跟在沐身后不到二十公分,他不敢离沐太远,他知道他们离得近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他更怕中途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万一金属壁受到外力忽然变形,或者起火,他必须第一时间保护他的向导,不让对方受到任何伤害。这样的结果导致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嗅到了沐的信息素,那种令人崩溃的,甜得不可思议的气味,又清新又性感,酒一样醇香,春药一样诱惑,尽管他用尽全力抵制,他的意识云仍旧不可自拔地沉溺了进去。
每前进一个厘米,都像爬上一座高山那样艰难,在沐的诱导下,金辙也开始散发信息素,两种浓郁的香味在逼仄的空间内交融、碰撞,激起微妙的震颤,连原本稀薄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像沼泽一样禁锢着他们的躯体,让他们气喘如牛,举步维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俩都在禁欲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即使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意志力还在支配着他们的理智。
短短十几米通风道,他们花了近三分钟才走到临近出口的地方,沐满身大汗,水滴沿着下巴砸在管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金辙偶尔一抬头,能看到他后颈湿透的发梢,透明的水渍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反射着几不可查的微光。
金辙自己也不好受,结合热对身体强壮的异能者作用最为强烈,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正在变得越来越紧。
“总统阁下!”刚刚爬进来的特勤听到了他们的响动,大声喊道。金辙立刻道:“我在这里,我已经找到沐院长,你们退后,让我们出来!”
“是!”两名特勤大喜,立刻退出了通风道,在入口处等着接应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守候在外面的机甲通过多角通讯传来警报:“快!快撤出来!敌舰派出大型舰艇压上来了!我们要顶不住了!”
金辙听到耳廓内特勤一号焦虑的声音,心中一紧,伸手握住沐的脚踝,用尽全力将他往前一送:“走!”
沐被一股大力推动,整个人顺着凹凸不平的通风管蹿了好几米,一头从出口栽了下去,两名特勤立刻扶住了他,撑着他的胳膊将他平安落地。通风道里,金辙脚下没有踩稳,因为推动的反作用力,反而往后落了一米,他双手紧紧扳住金属壁,刚要往前继续爬,忽觉身下一轻,通风道在他腰部的地方发生了断裂,轰隆一声裂成了两截。
断裂的通风道往下倒去,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金辙疾呼一声,双手抓着管壁想要固定身体,却无法抑制下坠的冲力,手一滑,整个人从裂口滑了出去,摔进了损毁的动力舱!
“吼!”他的巴巴里狮子发出沉痛的闷吼,震得守候在外面的特勤心惊胆战,异口同声大叫:“总统!”
金辙摔在动力舱一扇巨大的涡轮叶片上,右臂被叶片狠狠切入,传来痛彻心扉的剧痛,他忍不住痛呼一声,继而强忍疼痛,抱着肩膀将胳膊从叶片上硬拔了下来。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一脸,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只有拇指轻轻颤了一下,其它手指都像是脱离了他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
骨头、肌腱和神经都断了……金辙心中一凉,感觉自己的意识云因为这巨大的创伤而翻涌不定,眼底浮上红潮,大脑中一波一波的狂躁正袭击着他的理智——他要发狂躁了!
“带着院长立即撤退!”金辙用残存的意念接通智脑,所幸他的左手还是健全的,“我被涡轮卡住了,无法出去,时间不够,你们也不必来救我,启动《继任法案》,请副总统阁下务必守卫联邦,粉碎汉尼拔想要分裂人类的阴谋!”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抱着血流不止的右臂静静躺在叶片上,不再和任何人联系。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沐说,但他知道这不是时候,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此时此刻他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把沐拉下来,和他一起死。
一起死,这个想法有种残酷的甜蜜,但他不能让它变成现实。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庆幸过,他还没有标记他的向导。
他要死了,他的伴侣和他的女儿还能平安地活下去,对于一个异能者来说,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此。
金辙阖上眼帘,掩住眼底弥漫而出的红雾,静静等待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
“嗷呜——”他的巴巴里狮子发出一声垂死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穿过凌乱的残骸,因为狂躁而红雾弥漫的双眼眷恋地看了一眼沐,然后义无反顾地转身,从通风道断裂的缺口里跳了下去。作为高维生物它可以突破维度界限逃出废墟,却无法拯救自己的主人,只能和他一起死去。
通风道尽头,两名特勤听到金辙的最后命令,同时浮上痛苦的神色,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联邦军人,知道在危急时刻必须遵守上级命令,一左一右去扶沐:“院长先生,总统阁下请您先走!”
沐瞪着眼睛,像石化了一样呆立在那里,直到他们碰到他的衣袖才猛的醒悟过来,哑声道:“不,你们走,我去救他。”
特勤对视一眼,默然叹气,强行架住他的胳膊:“请您配合我们,院长先生,总统阁下在来救您之前就通知副总统准备启动《继任法案》,请您务必遵从他的遗命。”
“不!放开我!”沐剧烈地挣扎起来,厉声道,“你们无权强迫我遵从他的命令,我不是他的下属!放开我!”
“请您理智点,院长!”一名特勤忍无可忍地吼道,“您以为我们愿意放弃总统阁下吗?他是为了救您才被涡轮卡住的,他现在已经爆发了狂躁症,即使我们下去也救不了他,您下去会被他撕成碎片的!”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金辙虽然脾气大,要求严苛,但他为联邦做出的努力令周围的所有人都对他极为尊敬,要不是他下了死命令,谁也不愿意放弃他离开这里!
“不,他不会伤害我。”沐一眨不眨瞪着双眼,缓缓摇头,一滴眼泪抑制不住从眼角滑下来。他努力深呼吸,声音却仍旧像是风中的树叶,抖得不像话,“你们走吧,我下去找他,他是总统,不应该这样不堪地死去,不应该被狂躁症杀死……我要陪着他。”
说着,沐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他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脆弱过,他觉得他人生五十多年坚持的一切都像镜花水月,毫无价值,不值一提!
他后悔没有在三十五年前让金辙标记了他,他宁可跟他一起被流放,像默默无闻的囚徒一样在荒僻的矿山度过余生!他后悔没有在两年前接受金辙的求婚,他宁愿那时候自己放弃事业,像个影子一样守护在他的身边!他后悔刚才没有跟金辙一起从断口掉下去,他宁愿陪着他一起在黑暗中死去,也不想今后漫长的人生里只能在梦中与他相见!
沐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他拨开特勤的手,低声但清晰地说出了自己压抑了三十五年的心声:“我是他的向导,我必须和他在一起,他死了,我无法独活。”
在特勤震惊的目光中,他强迫自己的量子兽显出本形,橙红色的伊卡鲁幻色蛱在幽暗的飞船废墟中翩然飞舞,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它绕着沐的肩膀飞了一圈,在他的指示下穿过凌乱的残骸,飞进了金辙掉下去的断口。
“请转告我的女儿嫣。”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跟着他的蝴蝶往断口走去,“她有两个爸爸,一个是沐,一个是金辙,无论我们在哪个世界,哪个时空,都会一直一直爱着她,祝福她,请她为了我们,快乐地长大,坚强地活下去。”
刹那死寂,敌舰的轰鸣、残舰的哀嚎、机甲的催促……一切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屏蔽。两名特勤如木桩一般站在废墟之中,看着沐瘦削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震惊对视,几乎无法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但他们都知道这一切是真的,那只蝴蝶也是真的,阿斯顿医学院院长,总统的梦中情人,确实是一名向导,一名隐形向导。
“怎么办?”一名特勤问同伴。同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们的舰队不可能坚持到他把总统救上来,总统之前设定的时限还没有到,《继任法案》实施之前他还是总统,我们必须遵守他的最高指令。”
特勤默默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机甲所在的出口跑去。
五分钟后,倒计时开始,总统舰队撤回所有机甲,开始向敌舰包围圈冲击,一小时后,他们艰难地冲破了对方的封锁,甩开追击,启动曲率推进,飞向天阙空间港。
同一时刻,霍伯特遵照金辙的遗命,启动《联邦总统继任法案》,宣布由副总统暂代总统职务。严令率领独立纵队“星槎”舰队奔赴总统遭袭的民用港口,寻找总统和沐院长的遗体。
遥远的阿尔法阵线,返回星核的“天槎”巡航舰队,金轩收到霍伯特的公函,像个石像一样站在控制室的舷窗前,既没有发疯,也没有哭喊,几个小时以后平静地吩咐导航员:“继续返航,任何人不许将总统和沐院长遇袭的消息告诉我的全职军医,违者军法处置!”
紧接着,他通知留守大本营的小型舰队,命他们将星核上所有的家属和后勤人员撤往天阙空间港,又通知留守各个空间堡垒的大型舰队,即刻整装集合,包围“月槎”舰队在阿尔法阵线的所有基地,务必一个散兵都不要放出去!
星历858年末,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分裂战争,徐徐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三十五章:一起生
岌岌可危的飞船废墟。
制氧系统苟延残喘,勉强维持着氧气饱和度,不时有炽热的风从破损的舱壁吹进来,刺鼻得令人窒息,只有重力系统还在顽强地运转着,却给沐的行动带来巨大的麻烦。
沐的左腿带着伤,即使在平坦的地面行走也十分困难,在这样崎岖不平的废墟中一路下行,简直难如登天。他硬撑着越过一重重坍塌的金属壁,拖着伤腿爬到了断裂的通风管上。这节管道一头还连着风机,另一头跌落下去,搭在动力系统冷却装置的涡轮上,金辙,就被卡在某个涡轮叶片的中间。
“金辙!”沐双手抓着通风管,探头嘶声大喊金辙的名字,回答他的却只有嘈杂的噪音。长久的跋涉让他有些脱力,手指几乎抓不住管道上的凹陷,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忽然在纷乱的噪声中听到了一声嘶哑的狂吼——那是金辙狂躁发作发出的呐喊!
“金辙!”沐大喊一声,眼一闭心一横,双手一松,整个人沿着几乎垂直倾斜的通风管往涡轮上滑去!
粗糙的管道摩擦着他单薄的衣物,衬衫后背很快破裂,皮肤刮在金属上,又烫又疼,裤子也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铆钉刮破了,尚未愈合的伤口烙在滚烫的金属板上,简直能嗅到蛋白质被烤熟的气味。沐咬牙强忍痛楚,“砰”一声摔在一片巨大的涡轮叶片上,撞得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
“咝……”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事情还没完,因为叶片并非水平,而是有一个倾斜的弧度,他落地后在冲力的作用下沿斜面滑了下去,差点掉到下面的动力源上。
“啊!”沐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在四周乱抓,好不容易抓住了叶片边缘一块翘起的金属片,虽然手掌被割破,但下坠的趋势却稳住了,整个人在叶片上趴了下来。涡轮在他的带动下转了半圈,停住了,他小心翼翼爬起来,发现四周一片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好闭上双眼,改而用意识力探查四周,寻找金辙的下落。
“吼!”一声熟悉的吼声在侧后方响起,沐大喜,猛地转身:“金辙!”
一只巨大的巴巴里狮子向他飞扑过来,双眼泛着通红的光,淡淡的红雾从眼角溢出来,像血一样染红了皮毛。它显然已经筋疲力尽,扑到一半就失去了力气,颓然跌落在旁边一个电机上,喉咙里发出疯狂而可悲的哀鸣:“呜呜……嗷呜……”
“金辙!金辙是你吗?你在哪儿?回答我!”沐手脚并用爬下叶片,拖着伤腿爬过电机,到达动力舱边缘的一小块平地。通过意识力,他“看”到一个微弱的亮点正在墙角附近徘徊,应该就是金辙。
“金辙?”沐轻声叫金辙的名字,犹豫着不敢走过去,从巴巴里狮子的状态看,金辙的狂躁症已经发作得相当厉害,万一他压制不住,很可能被金辙不小心杀死——异能者的力量太可怕了,向导的身体在他们面前简直比稻草还要不堪一击。
听到他的呼唤,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一下,两只通红的眼睛慢慢张开,像地狱的火一样跳动着,往他的方向看来。
“金……”沐试探着往他走去,一边走一边唤他的名字,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金辙忽然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嚎叫:“吼!”紧接着,魁梧的身躯便一跃而起,往沐猛扑过来!
沐不敢后退,他站在金属平台边缘,退一步就是深渊,下面是燃烧的动力源。他也不敢让开,因为金辙正在狂躁,万一扑过来刹不住车,很可能会掉到下面去。电光石火之间,他无暇思考更好的办法,只能迎上一步,硬着头皮用身体挡住金辙的飞扑。
“砰”的一声,沐一个倒仰摔倒在地,脊椎发出艰难的咯吱声。金辙魁梧的身体狠狠压在他身上,几乎将他肺部所有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窒息感瞬间便攫住了沐的意识,他用颤抖的胳膊勉强撑起金辙的身体,总算换过来一口气,强忍后背剧痛,哑声安慰对方:“没事了,没事了……”说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金辙滚烫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