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了我多久了?”容轩忽然问道。
“……一年有余。”
“……一年?”容轩的语气中有一丝浅浅的震惊,自觉失态之后忙镇定下来,轻声嘀咕道,“看来,以前我挺宠你的是不是?”
无涯微微皱起眉头:“轩儿……”
“你别这么叫我,”容轩听闻立刻挥手制止,“被外人这么叫我听着不舒服。”
无涯心间一颤,再没有搭话。
容轩看他一脸失落的样子,随意地弯了弯胳膊,“我且警告你,床笫之间,我若是许了你金银珠宝,你大可和我回容国,我容轩一锱一铢都不会少了你的。但若我许了你什么别的承诺……”
“若是许了别的,如何呢?”无涯问道。
“我奉劝你不要当真的好。”容轩懒懒地看着无涯,半含着认真地说道,“一个男宠而已,总不见得真的要我把你迎娶入宫吧。”
霜衣人无声地笑笑,说道:“这我倒没想过。”
“只是……你不该……”无涯自言自语道。
“不该?不该什么?不该记不起你?靖无涯靖公子,我是看你长得不错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容轩道,“就算我不记得的日子里我多宠你,多爱把你带在身边,那都不过是我一时兴起。人的容颜会变,你这张脸,总有一天我会看腻了的。”
无涯垂下眼睛,依旧没有说话。
“更何况,”容轩冷下声音,“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段过去,到底是真是假?”
墨黑的眸子忽然抬起,瞳孔中有一种难以相信。
气氛有点尴尬,容轩想缓缓,于是轻咳了一声,结果把气氛搞得更加尴尬。见无涯仍是那么呆愣愣地在自己身边半蹲着,容轩干脆挑起无涯的下颔,仔细端详起他的脸来。
确实是漂亮的人,容轩暗想道,也难怪自己会留他在身边一年之久,要把这张脸看腻,难度真的有点大。这人看向别人的时候,眼中总像是凝了寒霜一般,方才的郎中被他盯得只打颤,然而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似乎比看别人时多了一点颜色。软软的,柔柔的,像是冰冻已久的河川融下了春水一般。春水当中自来的带着一点来由不明的酸涩,让人觉得舌尖未麻,却又尝不清楚那滋味。
只觉得有一丝心疼。
看着这人的表情,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
容轩脸色有点尴尬,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
容轩安慰道:“我记不得你而已,多大点……唔?!”
无涯的脸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那张雕刻的精致面容在容轩眼前放大,放大到可以看清楚他细长眼线上睫毛的颤抖。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却让人闻了就舍不得离开。
容轩的身子顺着无涯站起而被带起,柔弱的腰和脖子被他死死揽住,唇瓣轻易地被他的软舌分开,口腔被掠夺性地占据,原本平稳的呼吸被迫打乱。他吻得用力,不禁让容轩觉得一阵晕眩,仿佛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而无涯就是这个摇晃的世界里唯一稳固的存在,原先推阻的手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心脏越跳越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你……放开我!”
容轩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张口咬了无涯的唇,无涯嘶了一声,手上却没有放开容轩,唇齿短暂的分离之后是愈发霸道的吮吻。被容轩咬伤的唇渗出一点点红,化在舌间送到容轩口中。淡淡的血味散开,容轩浑身一颤,心底没来由地窜起一丝快意,双臂搂上无涯回吻过去。
无涯没料到容轩会反身欺来,脚下一个不稳,被容轩向后推去抵在墙上。无涯的手滑落到容轩腰间,轻轻搂着他。容轩安心地合上眼睛,忘情地索求着。趁容轩吻得忘情,他抬指轻轻在容轩股间一勾划,容轩骤然睁大了眼睛,腰身一软倒在无涯怀中。
紊乱的气息,再怎样的喘气都调不过来。
“连翘二钱……”
仅一道帘帐之隔,就是药堂的柜台,门帘被风微微带起,任谁稍往这儿轻瞥一眼,就能看到抵着墙靠着一红一白的两人,紧紧拥着,满脸绯红。
容轩红着脸喘气,一抬头就看到那人弯着的眉目中有一丝得意,猛地推开他险些就要摔倒,结果又被那人伸手一拉揽回怀中。
“放开。”淡淡的口吻,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同一个并不熟识的人,也能吻成这样?”无涯蹙眉苦着声音问道,低头看他,那人已经镇定了下来,脸上没了方才的慌乱。
“毕竟,你有一张好看的脸。”红衣公子冷笑道,“本世子对好看的东西,从来不抗拒。”
见无涯没有要松开自己的意思,容轩满脸玩味地看着他,复又问道:
“怎么,还没亲够么?”
“我不是这个意……”
“若是没亲够,也由不得你来要,你若是本世子的男宠,就该清楚,要或者不要,都是本世子说了算。”容轩晃了晃被无涯抓着的手腕,“若是亲够了,你能不能放开我?总不见得,需要我大喊非礼才行吧,嗯?”
无涯满脸的错愕,容轩甩开他的手,正了正微乱的衣襟,准备向屋子外走去,方撩开门帘,容轩又返身回来,正巧遇上准备跟上来的无涯。
“别跟着我。”容轩皱眉道,“本世子看到你就烦。”
半截儿门帘甩在无涯脸上,犹如一记耳光。
容轩在街上走了没几步,一回头,就看到紧紧跟着自己的无涯,于是抬腿就往人多的地方挤去,穿过人群再回头,果然不见了那霜衣人的身影,心里正舒畅地长吁了口气,结果一转身就扑进一人怀中。
抬头一看,心里的无奈当即溢了出来。
“我是不是之前欠了你很多?”容轩问道。
无涯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老跟着我不放?”
“算是我对不起你。”无涯道。
容轩抬手一礼:“若是如此,本世子宽容大量不跟你计较了,过去你有什对不起我的地方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轩儿……”
“我说了不许你这么叫!”容轩怒吼道,周围的路人都纷纷朝两人侧目看来,容轩气急,拉着无涯往边上无人的小巷拐去。
“我说过的吧,不许你这么叫。‘轩儿’?呵,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男宠,怎么敢言行如此放肆?!”
“我一向都是这么叫你的。”无涯辩解道。
“那是你以前,所谓的我失忆了的时间,你大可以捏造我们之间的事情,但是你就算编的比说书得还要生动,也不要指望我会相信你。”容轩道,“就我现在看来,记不起你似乎也碍不了多大事情,想来你之前,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如此纠缠不休,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涯退了一步,苦笑着看了一眼容轩。
“你说我……可有可无?”
容轩看到无涯脸上的表情后一愣,别开头去没有说话。
“可有可无……”无涯自嘲地轻笑一声。
容轩抿了抿唇想要走开,被无涯伸手拦住。
“你干什么?”
“再让我好好看你一眼。”无涯沉沉道。
无涯伸手抚上容轩的脸,指尖轻轻拨动着额前的头发,秀气的眉毛下一双水杏眼,印着自己的一脸忧容——原来自己,也是会有这种表情的么?
他不记得自己了。
不记得天泽山上相遇,自己误以为他是女子,不记得自己穿越了大半个容都一路抱着他回宫,不记得自己曾经握住袭来的剑身满手鲜血地护住他,不记得自己曾亲手做了一枚射决给他,不记得自己曾在容王面前发誓,愿尽此生护着他,如若反悔,甘愿生受凌迟车裂。
如今的容轩,只记得自己是容国的世子,除此之外,关于他靖无涯,什么都不记得了。
“天泽山上……”无涯柔声道,“我看到有人拦着一个红衣姑娘为难,没有多想就出手相救了……”
“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容轩不耐烦地想走,却发现自己被无涯堵在死角里无处可走。
“我以为是个姑娘,仔细看了,原来是个长相清秀的公子。那小公子耍赖似的要我一路抱着他,回宫之后更是不由分说地把我留在宫中,他说他喜欢我,要我留在他身边。真不知是从小被宠坏了还是如何,明明两个人都是男子,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瞎话。”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瞎话,放我走。”
“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无涯的口吻里夹杂着一抹无奈的乞求意味,让人心酸得不好拒绝,容轩安静下来,靠着墙,胸前叉起双手,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我为了尽快找到鬼决,答应留在他身边。原想着,他这样的小公子,怎么可能懂得人心的珍贵,在他对我厌倦之前,我该逗他开心,如此他就能尽早带我去寻鬼决。可是种种事情牵扯拖绊,意料之外的了解越来越多。
“我为了成为近身侍卫而被要求过三关,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看着容敏的剑向他刺去竟然身子会先于头脑地握住剑身,宁可伤了自己都不想伤了他。他看着我受伤的手哭成那个样子,心里居然觉得慌乱。
“他不善武功,射个箭练得满手是伤,送了他一枚射决被他宝贝得不肯撒手,我开始后悔,也许当时该把射决做得更精致些再送给他。
“听说了他和从前那任侍卫的事,起初我还庆幸,既然他心里不太可能忘掉那个人,到时候要他放了我应该也不会是难事,可等我真的看到他坐在那人病榻遍一脸情真意切的看着那人的时候,脑子里却只剩下了嫉妒。
“看着他一身红衣的身影,满脑子只在想着,这人是我的,他该是我的,不能被别人夺了去。
“我离开容国半年之久,我真的好想见他,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他究竟过得如何,然而景国的事情离妥善处置遥遥无期,想回容国,根本就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天在树林里,忽然见到那身熟悉的茜红。我真的是又惊又喜,他居然来了景国——千里迢迢——只是为了见我一面。你说——”
无涯稍稍靠近容轩,脸色难以言喻地苦涩。
容轩看着无涯的眼睛,手臂不自觉地滑落在身子两边,半张着嘴巴,一脸愕然。
这个人的这个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你说……若是被这样心心念念的人忘了……你会怎样?”
54.扶春楼(一)
无人小巷里略微大声说话都是极大的动静,两人牵扯起来是衣衫的窸窣声听得也格外清楚。
“你讲完了?”容轩问道。
无涯看着他没有答话。
“若是讲完了,就放我走。”容轩说道。
眼前这人看着瘦削,力气却极大,容轩已经累得没力气和他继续争执,只好继续靠着墙,一脸无奈地看着无涯。
“你不信我说的?”
“好,我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算我对不起你,好么?我真想不起来你是谁,”容轩一脸委屈道,转而又小声嘀咕道,“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爱计较的人,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心里正烦着,腰上忽然一痒,容轩心里一惊,刚才光顾着心烦了,这家伙的手是什么时候攀在自己腰上的?
“轩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不听……”话语未尽,他只觉得腰间一松,束腰的锦带已不知不觉被紧贴着自己的霜衣人解下,冰凉的指尖不经意间就探入了自己的衣衫里。
“你……”
“你为什么会不记得我……”
无涯的动作轻柔而迅速,抚过容轩腰身的每一处揉捏都十分的熟悉。话语间透着淡淡的香气,让人十分着迷。
正是柔情似水的时候,无涯忽然感到手中的身子骤然一僵。
“别碰我!”
容轩大吼一声,猛地推开无涯,拉紧了衣襟一脸惶恐地看了一眼无涯。
“容……容轩……?”
“别碰我……”容轩的语气里尽是厌恶和委屈。
无涯微微定了定神,伸出手去想安抚容轩,容轩却如同受惊了幼鹿般瞪着一双水杏眼,迅速地躲开了他。
容轩抓起地上的锦带,别过脸往腰上系回去,随后木然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
“容轩?”
无涯轻唤了一声,容轩没有应答,轻轻扶上他的肩,容轩也没有反抗,容轩就一直那么木然地随无涯揽着走回街上,一路缓缓地走着,直到走回万源客栈,容轩都没有再开口讲一句话,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神情一片茫然。
黄昏时的万源客栈里人来人往极多,杨青看是这两位爷回来了,忙撇下正翘起一根手指准备要一壶酒的客官凑了过来。
“二位爷,回来了?饿了吗,要吃点什么?”
杨青的嗓门儿极大,一直晃着神的容轩被吓了一跳,愣愣地回了句“啊?”
杨青好性子地重复了一遍:“二位公子出去了一天了,该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容轩回了回神,也许是被店小二一提醒确实觉得有些饿了,脸上也有了几分精神,从无涯怀中退出来,对店小二说道:
“一碗阳春……”
“不饿。”无涯打断了容轩的话。
“……面。”
杨青一愣:“二位爷这是要啊……还是不要啊?”
“说了不饿。”
无涯目不斜视地拉着容轩走过杨青身边,径自往楼上客房走去。
杨青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新挂上笑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位客官。
“这位客官,刚才是要什么酒来着?”
“你干什么?”回到客房,容轩甩开无涯的手质问道,“我都没要贵的,就一碗阳春面。”
“殿下带钱了么?”
“……呃。”
“那就我说了算。”
“你是准备饿死我吗?”
“末将现在身边缺钱,少吃一餐死不了的。”
“……”
容轩说不过他,别身过去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一个人坐着发了好久的愣,忽然发话道:
“既然不吃饭,那就替我收拾行李。明天我就出发。”
无涯问道:“干什么?”
“回容都。”
无涯端了杯茶过来递给容轩,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要回容都?”
“是。”
“不,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急?”
容轩喝了口茶:“不然呢,留在这里由着你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我?”
无涯道:“你才刚找到我,就要回容都,等回了容都记起我来,不怕后悔么?”
“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临都朝长得好看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容轩笑答,“替我收拾好行李,我自己回容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