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男人?”
“嗯。”心思还沉浸在那张脸里,那人的手却一松,容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喂!你干什么?”
“堂堂一个男子,手无缚鸡之力,小心天下人耻笑。”方才好容易有些生气了的脸这下又冻结了回去,“既是男子,想来不需要我太过操心
,阁下不如自己走回去,反正阁下方才也说了,你自己能走。”
一口一个阁下,听得容轩浑身的不自在。
“你……”容轩觉得好笑,“姑娘你就送去医馆,换了本公子你就不送了?干什么,性别歧视啊?”
“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长着张女人脸又打扮得像个姑娘家,生怕别人不对你起异心吗。”无涯斜睨着容轩披在身上的茜红色长袍一脸嘲
讽,“我无涯生平最看不起空有皮囊的无用之徒。”
容轩堂堂一国公子,怎么受得了有人这样轻蔑自己。然而看着着无涯,心里居然气不起来,反而莫名其妙地觉得眼前之人极有意思。
“明明自己也长得这么好看……”容轩小声嘀咕了一句,无涯没有听到。
容轩无奈地叹了一声,自己穿鞋准备站起来,忽然脚腕处一阵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来。
“怎么了。”无涯问道,话语间再没有之前询问时的温柔意味。
“走不了了。”容轩干脆赖在地上,“前面你抱我起来的时候我还好好的,可方才你一松手,害我崴了脚,这笔帐又要怎么算?”
无涯愣在那边,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是一半愧疚一半气愤,这小少爷的身子骨怎么就这么娇弱?随便摔摔也能崴了脚。从小宁流血不流泪
的严父教导方式下,无涯哪里见过像容轩这样娇生惯养得像个姑娘似的男子?
然而犹豫再三,想着这小少爷崴了脚到底是自己的责任,心中无奈,只好转过身子蹲了下来,背手朝容轩挥了挥,指指自己的后背。
“干嘛。”容轩惊讶于他的举动。
“上来,我送你回去。”
“刚才还是用抱的,才这么一会儿就改成背了?”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到底想不想走了。”
“不是我不想上来,是我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无涯听闻,铁青着脸转过身去。
纵是绝色的容颜,拧起眉毛的样子也甚是吓人,容轩明显是吓到了,但外表还摆着副无赖的样子死撑着。无涯似乎也懒得和他耗,伸手在他
的膝盖窝和后背一揽,小公子整个人又重新回到那个冰冷的怀抱里,心里却是无比的安定。
这样凑近着,容轩闻到无涯身上透着一丝丝不明显的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不像花香更不是庸脂俗粉的味道,嗅着只让人觉得舒服,
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缠着人不放。
进了王都后无涯带他去了最近的医馆,扭伤本就不算大事,处理完了后大夫嘱咐了几句近日少走动。两人就谢过大夫离开了,怎么出来的?
自然仍是无涯抱着容轩从医馆里出来的,有了大夫的话,容轩怎么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大夫说了,我现在不能乱动,你抱我。”
“大夫说了,我现在不能乱动,你走慢点。”
“大夫说了,我现在不能乱动,这条路风景不好我们换那条有河的路走。”
“大夫说了,我现在不能乱动,我要吃糖葫芦。”
“小少爷,”无涯打断他,“你不能乱动跟糖葫芦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想吃……”
无涯抬脚就往河边的桥上走去,伸出双臂将容轩整个人悬在河面之上,自幼怕水的容轩吓得更加用劲地扯着无涯的衣领。
“你少得寸进尺,”无涯冷冷道,“若不是你受了伤,大夫又嘱咐了要你少动,我不会忍你到现在。”
“知……知道了,我不吃就是了。”
“重点在你之后给我安分一点,这不是一串糖葫芦的事。”
“我真的不要吃了……”
“你很擅长偷换概念是不是,”一抹冷意在无涯唇边勾起,“信不信我松手?”
“信!信信信!大侠!”容轩脸色变得惨白,看得出来是真心害怕,“大侠,我会安分的,咱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2.断袖
容轩是惯了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在那人怀中一安心下来,哪里还会记得答应了要安分?
一路上无涯除了问路没有再主动说过别的话,倒是容轩闲不住似的在他怀里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有的没的,身体相贴的地方,一点点温热
起来。
“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
“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
“你现在在想什么?”
无涯看了他一眼心道,在想你家为什么这么远。
“那些贼人怎么样了?”
两人临走前无涯想要结果了那三个狂妄的贼人,被容轩拦下。容轩说,他们赤手空拳的,也许只是一时起了贼心,有了这次的教训想必下次
也不会再犯了,要是杀了他们就太没有必要了。无涯冷哼一声,抛下一句妇人之仁,不理会容轩的辩驳便抱他走了。被点住穴道的三个贼人
一直就那么站着,直到容轩和无涯走远了也没有丝毫动摇。
“一天过后,穴位自动会解开。”容轩问一句,无涯答一句,绝不肯有更多的交流。
“你原是哪儿人,月见国吗?”
无涯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腰上的玉笛,是月见国才有的独瑕玉制成的吧?”
那是块上好的独瑕玉,周身通白,只笛子的侧身有一缕深灰色的纹路。独瑕独瑕,说的就是白玉上的这一缕瑕疵,而独瑕玉也正是以此闻名
。这样的一支玉笛,没有丝毫粘合的缝隙,是由整块玉石细心雕琢而成,握在手心丝丝沁凉,想来也必然是有着不同凡响的音色。
无涯心中不禁暗暗一惊,方才只是一眼,这小公子便认出了那是独瑕白玉。
“你怎么会有月见国才有的独瑕玉?”容轩问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本就经常外出游历,临都五国,我哪一个都去过。”无涯道。
容轩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想着是什么时候能跟着无涯四处走走就好了。就算他嫌自己累赘也要跟着,双双走天下,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他
耕田来他织布,他挑水来他浇园,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不是月见国,那是哪儿的人?”
“景国。”
“景国?那离这儿可远啊……怎么就到容国来了?”
无涯明显有些不耐烦了,眉头微微一皱,一双寒冰似的眼眸窜起两股不算明显的火苗,即使是什么都没说,容轩也能从他皱着的眉宇间看出
他压抑着的怒火。
“我就问问,”容轩被吓到似的脖子一缩,趁机往他怀里更紧了一分,“不想说就不说呗,干嘛这么凶?”
无涯叹了口气,良久之后回道:“找鬼决。”
“鬼决?”容轩看了看他,“这家伙可不好找,神出鬼没的,找到了还不一定给医,希望不大噢。”
鬼决是临都朝有名的神医,传言他不死不老,上古的史书中就记有他的名字。做事更是随性而为。若他想治,他会尽心替你治疗,之后不收
分文,若他不想治,既是是你倾尽所有来求他,他也不见得会为你动一下指头。
无涯怎会不知寻找鬼决的艰苦,否则自己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容国。鬼决神出鬼没,鲜少现于人世,无涯想着鬼决既然是个大夫自然会找方
便采药的地方栖身,容国多山,山上奇花异草也多,总觉得在这儿遇到鬼决可能性更大些。谁知道才在山里晃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容轩,摊
上了这么个麻烦,自己找鬼决的步子也只好缓缓。
“你找鬼决有什么事?”
这小子是准备问到底了是吗,无涯有些不耐烦,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友人中了失心散,找他解毒。”
“想不到你还挺好心的。”
容轩轻声嘟囔道,却是被无涯听了个完完整整。
“我不好心你现在就一个人在山沟沟里哭了。”
“你说话了!”
怀里的人忽然搂紧了无涯的脖子凑近了惊喜道。
“我什么都没问你居然也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回答不会说话呢,”
“消停点。”无涯脸色不自然地一僵,避开了容轩看向自己的目光。
太漂亮的脸,想要完全把持住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是容轩这样一个走神就会看成姑娘的。
“刚才在林子里,你说你叫什么?”容轩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转而头一偏径自往他颈窝里靠了靠。一路上被他勾着脖子的无涯也无
所谓他的举动,任他靠着。无涯抬头望了望皓月当空的夜空,语气中依然是不带着丝毫情感。
“无涯,虚无的无,天涯的涯。靖无涯。”
“靖无涯……嗯……”容轩眯着眼咀嚼着这几个字,随后轻声笑了出来,无涯问他在笑什么,“笑你为什么是虚无的无,若是用无量的无不
是更好么,虽是同样的字形,意思却是天壤之别。无量天涯,听起来多逍遥自在。”
容轩看着他,无涯明明感受到了那束目光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仍是冷冷地看着前方的路。
“喂,我的解释,你喜欢不喜欢,嗯?”俏皮的尾音压在喉中,容轩扭过他的头逼他看着自己。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松手了。”怀里的人立刻勾紧了自己的脖子,神色紧张。
在容轩一路的指引下,无涯带着他走到容王宫前,无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个侍卫拦下两人,走进一看发现是容轩,立刻下跪,
忙命人迅速把宫门打开让两人进去。
“靖无涯。”容轩忽然问了一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了。”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都不惊讶的吗。”容轩似乎有点失望。
“一个公子而已,我应该特别惊讶吗?”
“‘一个公子而已’,好大的胆子。”容轩笑了笑,凑近了问:“你还知道什么了?”
无涯耸了耸肩,没有接过话头。容轩执着地盯着他看,似乎一定要看出点东西来。无涯回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
见无涯不理自己,容轩又凑近了几分,无涯觉得脸上都能感觉到容轩呼出的鼻息,温温热热的,微微有些发痒。这姣好的面容凑近了看也极
是经得起琢磨,无涯不禁想道,这小公子若是个女子……
脑中的想法还未脱出,衣领忽然就被人抓住,什么温润的东西在自己的唇上迅速一触,垂眼就看到容轩满目笑意地看着自己。
“还有,本公子是个断袖。”
唇间轻柔的触感还在,无涯僵住身子,一脸错愕木然。
3.入宫
“父王不出言反对,想必是同意了?”
“这……这这……”大殿之上,老容王擦着额头上的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轩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自顾自说道:“父王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总之儿臣是要定他了。”随后勾勾手指,转头对身后的无涯道:
“送我回我宫里。”
“已经在你的容王宫里了,容小公子”无涯斜睨着他,语气中压抑着不耐烦和一贯的冷漠,“殿下怎么不叫你的宫人送你回。”
“不要。”容轩一脸玩味地笑着看他,“本公子就要你送我回去。”
容轩脚上有伤是绝对不能下地走路的,无涯无奈,只好冷着脸抱起他,拨开他黏在自己颈窝处的头,把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送回去,留下整
个淳安殿的宫人们陪着老容王一起擦汗。
进了宫殿后,无涯替他查看了下扭伤的脚踝,好在那药酒不错,现下肿已经消退了不少。
老容王膝下三女一子,最疼的自然是最小的容轩。
容轩小的时候被人被奶娘抱出去,所有人都围上来轻轻捏着他的小脸说:“哟,好俊的小郡主呢。”老容王脸一黑,各位官夫人们就都识趣
地散开了,只有容后仍一脸笑意地看着容轩,宝贝得很。
容轩姣好的容貌承自容后,也是姐弟四人中与容后长得最为相像的,在容后的坚持下,八、九岁时仍是姑娘的打扮,比上头的三个姐姐还要
好看。相比之下,倒是那年长他两岁的三郡主容敏看起来更有些男子气魄,常常穿着男装在宫里走来走去,舞枪弄剑样样精通,十五岁时还
被任命为副将,随军出征,完全是个儿子的样子。
容王从前还对此没什么担忧,想着男孩儿大了总该会有男孩儿的样子,直到十岁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女孩子的容轩,拉了自己身边年轻
俊秀的近身侍卫颜都跟他父王说,等自己长大了就要嫁给颜都,老容王终于愤怒了。
一夜间,容轩周围再找不到一件女子的玩意儿,衣服也终于被矫回了少年的衣衫。
看着自己的珠花首饰被收走的那夜,十岁的容轩在自己的寝殿里埋在被子中哭了一宿。三郡主容敏心疼弟弟,赶去容轩的寝殿一通好揍,顺
便把他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支发钗给搜走了。
第二天,素雅整洁的男装上身,俨然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时不时优雅翘起的兰花指被老容王硬生生地给打到肯改,说话的腔调也在要求下
变得越来越稳重,不再是细细的女声,虽然到不了容王一言既出雷霆震惊的效果,但听起来温文尔雅的也不是坏事。
炼狱的三天后,从前的掌上明珠瞬间成了容国上下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怎么说也是个可喜可贺的事。
然而在这最后的最后,让老容王最欲哭无泪的,就是在将容轩终于变回男孩子之后,容轩告诉他父王,他喜欢的仍是男人。
无涯看着侧躺在床边的容轩。刚才在宫外一路送他回来,看他的样子倒是想得出来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没成想竟然会是容王的亲生
儿子。更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这小公子看上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父王要了自己。
一个男人要一个男人?无涯浑身一阵发颤。
“容轩。”无涯叫他。容轩在刚才无涯替他推揉脚踝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地快睡去了,迷蒙地睁开眼睛,脱口来了句“小娘子”手指就攀上
了无涯的鬓发。无涯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道:“无涯已经将公子安全送回,既然公子已经无碍,无涯告退。”
“告退?退去哪?”
“与公子无关。”
“不许走!”听到无涯说要走,容轩的声音里立刻清醒了几分,人也坐了起来。靖无涯跟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寝殿外走着。
“靖无涯!你可是我的人!”见他真的要走,容轩着急起来,忙掀了被子大吼。
估计是没想到容轩会有这么大的嗓门,无涯身子一震,回头看向他,脸上依旧是湖水般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