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都,快躺下,有话慢慢说,别激动。”
颜都闭上眼躺下,碍于腹部的伤痛不再动弹,慌张的神情也渐渐散去,良久不再说话。再醒来时,又是平日里宁静的样子。
看到容轩在自己榻边一脸担忧的样子,颜都问道:“容轩,怎么了?”
“刚才你拉着我着急地要我‘快走’,究竟是怎么了?”
被问了的颜都一脸困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容轩傻了:“刚才不是你跟我说的吗?还着急成那样……”
颜都依旧是一脸困惑。
容轩扶额道:“所以其实刚才那是梦话是吗……”
真是的,大白天做什么噩梦啊。
颜都环顾周围,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容轩想起进入山庄之前颜都就已经因为重伤意识不清了,于是和他解释道:“这里是无涯的山庄,
你受伤之后,无涯出现救了我们,是他带我们来山庄里的,你的伤也是他替你治的。阿,伤口是我替你缝好的。”
颜都理了理思绪,眼中开始明亮起来,约摸是想起前因后果了。
“你伤势很重,山庄中药草不足,刚才无涯遣了雪衣进城去买药了。”
“雪衣是?”
“就一路人甲,戏份不多,随意地无视他就好。”容轩笑着说,一脸的酸意,颜都看着他别扭的样子笑出声来,“别笑,一会儿剑伤又要复
发了。”
容轩絮絮叨叨地和他讲起无涯出现的时候把殷十三打得有多惨,明明手上只有一只玉笛居然也能让那一行人不敢靠近,只是越说颜都脸上神
色越凝重,最后伸手拉过容轩的手打断他道:“容轩,我依旧觉得,靖无涯很眼熟,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他。”
“无涯在景都都快被当成神了,他流于市井,行侠仗义的,说不定你从前在景都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
“……兴许吧。”
南郊和城中距离有些远,雪衣是一早出发的,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更深露重的,脸上也有些倦惫之色,疲惫的样子却更显得他另有一
番弱柳扶风的韵味。若不是知道他的性子,光这一眼看去,还真是个西施蹙眉似的美人。
入了正厅,提着药草的雪衣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朝无涯倒去,无涯伸手一接,他更是整个人拥进了无涯的怀里。
容轩暗道,雪衣你敢再作一点么?
雪衣似乎意识到了容轩正盯着自己,倒在无涯怀中朝容轩谄媚一笑,笑得容轩心里七上八下的。
无涯任由雪衣攀在自己身上,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问道:“药都买齐了?”
“齐了,”雪衣道,“你吩咐的事情,我会不尽心做好么?”
“那便好。辛苦了。”
“不辛苦,”雪衣伸手把玩着无涯的头发,凑近耳朵说道,“只是,你拿什么赏我呢?”
最后一句不重不轻,刚好可以让一旁的容轩隐约听到。容轩整个人脊背一紧,超级不爽地看向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无涯。
无涯伸手拉开雪衣道:“早些休息吧。”说完牵着容轩走了出去。
容轩心里有些得意,随后忽然又红了脸,自己堂堂一国世子怎么这么一副小女子作态,但还是忘了收起嘴角得意的笑,转回去十分挑衅地看
了一眼雪衣。意外的是,被如此冷漠对待的雪衣,居然脸上毫无愠色,反而坐下来支着下巴,一脸觉得可惜可怜的表情看着容轩,冰蓝的眸
子一闪一闪。
无涯要雪衣买的是两帖药,一帖煎服,一帖要洗净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容轩懂医术,惊奇地发现这是鬼决才会用的方子,想来是一同来景国
的时候,教了无涯些许治伤的法子。
“如此便好,颜将军再休息一两日,应该就能恢复个八九成了。”
“谢靖将军好意。”一句话说得平淡,听不出有感激之意也听不出有任何不妥。
颜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是有些敌视无涯,无涯似乎也不怎么想搭理颜都的样子,对话就那么冷着,容轩想热都热不起来。
从颜都房里出来后,容轩问起鬼决那里有任何消息没有,无涯说,来信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似乎有了些进展,要他们再等等。
容轩特别想知道给无涯的友人下毒的人到底是谁,把鬼决折腾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大的进展,重点是还把无涯困在了景都。
无涯揉了揉容轩的头道:“等鬼决把毒解了,我们就回容都。”
容轩点点头。
只有鬼决的方子才能有这般奇效,两日后颜都已经能下地了,只是唇色依旧惨白,没有什么血色。雪衣看到颜都也是一脸笑意,凑过去捏着
颜都的脸细细看着:“这小世子的情人,长得还真好看啊,杏花颜?”
颜都打开雪衣的手,用劲不大,却是清脆得如同巴掌似的声音,雪衣护着自己的手背一脸不屑:“只是比起靖郎来,还是差了那么几分。不
过没事,漂亮的事物,我雪衣向来喜欢。”雪衣贴近了颜都道:“等你伤好了,可愿意同我试试?我倒是挺想知道,将军的滋味如何呢。”
颜都从未听过这般露骨的言语,顿时觉得羞愤难抑,连耳根也红了起来,皱眉怒视雪衣。雪衣吓得退后了两步,说道:“生气了?”
“真是越来越不听管教了。”无涯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雪衣笑,“我最喜欢的,自然还是靖郎了。”
容轩忍无可忍,猛地把茶杯砸在桌上走了出去,无涯立刻甩开雪衣追了上去。
“容轩?”
“你让他走。”容轩道,“他一天不调戏人会死吗。无涯,你让他走。”
无涯沉默着没有说话。
容轩有些吃惊:“怎么,别告诉我你舍不得。”
无涯依旧没有说话。
“你不是说,和他并无牵连吗,”容轩质问道,“眼下是怎么了?”
“……他是能破了八卦阵直接找到这靖氏山庄的人,我不能就这样放他走。”
容轩恍然:“这么说,你曾将想过要甩掉他?”
无涯点头。
看起来柔弱不经风,除了弹琴一无所长的雪衣,竟然能破了无涯的八卦阵,容轩心里冒出一股疑似敬佩的感觉。他既然能破了八卦阵,若是
不收在身边,断然是要给无涯带来麻烦的。容轩虽然有些任性的小脾气,但从来都是明事理的人,纠结半天也只能叹口气什么也做不了。
容轩和无涯讲起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除了玄月一事,其余的都一五一十说了个明明白白,包括千字帛泄密一事和前两天被黎司的手下
殷十三包围一事。
“知晓千字帛秘密的人屈指可数,我所知道的的人当中不可能有人会泄露风声。”容轩的话语里充满的不安,“现在黎司也知晓此事,恐怕
还在怀疑此事的虚实,所以未曾上报景国侯,不然那日来劫我和颜都的,就该是景国侯的禁卫军了。可他为什么忽然对千字帛感兴趣了?就
连我都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传说罢了。”
无涯道:“景国侯生性好战,他虽谦称自己为侯,但临都境内无人不知他想要一统临都的心思。他年逾六十,膝下三子,如今连末子黎司也
已经二十岁了,他却迟迟没有立嗣的想法。”
“你是说,”容轩皱起眉头,“黎司想要得到千字帛,进献给景国侯,好让景国侯立他为世子?”
无涯耸了耸肩:“这只是一个猜想。想来黎司也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然,怎么可能冒着与容国对立的危险准备来劫你。”
“是谁泄露了千字帛的风声”又是这样的死胡同,容轩无比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送颜都回卧房,他伤刚好了不久,还是多休息着更好。”容轩道。
“容轩,”无涯拦住他,略顿了顿后皱眉道,“你曾经说,颜都潜在景国长达三年是吗。”
“是。”容轩随口答道,随即脚步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无涯,笑道,“谁都有可能,除了他。”
“凭什么。”
“凭我信他。”
无涯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阵酸意翻涌上来,脱口而出:“是凭你信他,还是凭他依旧对你有所留恋?”
“他对我,只有忠君一念。”
白日里艳阳高照,初春难得的好天气,容轩一身茜红的衣衫,融在春日里,像极了初绽的啼血杜鹃。
入夜后看着另外三人卧房的灯一盏盏熄灭,容轩一个人凭栏望月,低头对上的,正是颜都的卧房。山庄中本就只有他们四人,白日里还有鸟
儿的啁啾声,入了夜真是寂静的让人心无他念。刚到亥时,夜风吹过,容轩忍不住一阵哆嗦,拉紧了衣襟,看地上月华泛起一片白霜。
正觉得无趣想回房歇息,对面传来了木门吱呀开启的声音。里面蹑手蹑脚走出一人,水蓝色的衣衫,正是颜都。
容轩心里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躲在柱子后面想吓颜都一跳,耳边的脚步声却是渐行渐远。容轩转头望去,颜都正迈步往庄外走去。
颜都从来不是行迹古怪之人,今日走起路来却特别奇怪,躲躲藏藏的,好像是在介意什么。容轩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一路隐蔽着,只是颜都
水蓝色的衣衫几乎就融进了夜色里,险些几次跟丢。
走了快有两个时辰,容轩只能约莫猜出是在往东北方向走,具体却不知道是在什么位置。又是三刻,黑暗中总算能够看到一丝光亮,等分辨
出眼前事物的时候,容轩不禁吃了一惊,自己跟着颜都不知何时已经进景国都城市井。
容轩紧跟着颜都在市井中穿来穿去,道路越来越宽,要找到能够隐蔽的地方越来越难。颜都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城楼大门前停下,与那守门的
人交谈了几句。距离隔得太远,容轩听不清楚颜都讲了些什么,指尖那守门人向颜都一礼,挥手忙命旁人开门让颜都进去。
颜都进入城楼之后,容轩抬头望向城楼,大门之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景王宫。
37.心远
早晨起来的时候,容轩只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样,腰酸背痛的,膝盖上还有些划伤,是昨夜匆匆赶回山庄的路上几次被绊倒留下的。回来之
后浑浑噩噩,脑子里乱成一片,良久才睡下却是睡得极浅,清晨里一点动静又醒了过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穿衣起来,推开卧房门的一
瞬间,感觉被晨曦摔了一个耳光,眼前一阵晕眩。
昨天夜里的所见实在是让容轩过于惊惶,赶回山庄的路上几乎是一路不曾间歇的狂奔,就像是想逃离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可要逃的是什么
,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一身的酸痛让容轩走道的姿势也特别古怪,无涯见了忍不住问:“你昨夜是被人打了吗,怎么一身酸痛的样子。”
“晚上睡觉滚下床了,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容轩心道,总不能说自己昨夜里闲着没事长跑观光了一圈景都吧,不过说起来,自己昨天是怎么会去景都的?
心里正纳闷着,迎面走过来一个水蓝衣衫的人,杏花的容貌,温文尔雅的举止,隐隐透着习武之人的气魄,柔情和英气各自参半。
“殿下。”颜都道。
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轰地一声,脑中思绪整个炸开了。睡迷糊了的梦全部清晰起来。昨夜是自己睡不着,夜里看见颜都偷偷出了山庄,
自己尾随在后,一路跟进了景王都,亲眼看见颜都,被人恭敬地请进了景王宫的大门。
昨天无涯问的话,不自觉地浮现在脑中。
“你曾经说,颜都潜在景国,整整三年是吗。”
“谁都有可能,除了他。”
“凭什么。”
“凭我信他。”
一片混乱之后,眼中射出的目光却是无比的冷静。
“颜都,昨夜休息得可还好?”容轩平和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异样。
“嗯。”颜都答,眼中分明带着倦意。
“那就好,昨天夜里来找你,见你不在屋中,还怕是你出了什么事。”
一瞬间,颜都脸色一变,容轩明显感觉到对话的场子冰冻了一瞬。
“我……”颜都顿了顿,扯着嘴角笑着回道,“屋里闷了些,昨天夜里出来散了散心。”
容轩心里一沉。
“如此,兴许是错开了。”
“是。”
“你伤还没有好全,多休息吧。”容轩说着就要离开。
无涯拉过容轩,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话语间带着质问的味道:“半夜里去找他做什么。”
“叙旧。”容轩轻瞟了一眼无涯,面无表情,“我怕颜都这次休息得太久,会忘了自己是谁。”
说完容轩衣袖一甩,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经过颜都时,他清楚地看到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心里不禁一刺,喉头莫名地涌上一股苦涩,眼
眶一热,差一点就撑不住了。
无涯见容轩脸色不对,刚迈了一步想追上去就被容轩出声制止。
“本世子出恭,别跟过来。”
无涯顿住脚步,看着容轩越走越远。容轩绕过走廊回望过去,颜都和无涯还站在原地。无涯似乎问了几句,颜都立刻怒不可遏。只是相隔太
远,两人的交谈听不真切。
“屋里闷了些,昨天夜里出来散了散心。”
容轩揪着心口不知道是哭是笑,暗想道,颜都,每一次你撒谎,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论是从前你为了不让我受罚在父王面前庇护我,还是
你自己出了什么事情不想让我担心,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小一起长大的经历让我对你的一举一动都了解得透彻。你从来不是刻意隐瞒,从
来都只是为了我好,我清楚,所以也就假装不知道,因为我也不想你担心。你心思聪敏,也许也都知道我是在顺着你的意思假装。可是……
昨日无涯质问自己那般信任颜都,是因为信他还念着旧情还是信他的忠君。当时是不愿意承认他仍念着旧情,便答了颜家人刻在骨子里的忠
心。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至少还确定他对自己一心一意。
事到如今,心里再没有从前那份肯定了。
自那天夜里亲眼见到颜都进了景王宫后,平日里见到颜都总是有些怪怪的。细想起来容轩自己也觉得可笑。他离开自己才三年,不过一个举
动竟也能让自己如此疑心他。怀疑别人,自己对他的信任却也不过如此,要崩塌不过是一夜的事情。
颜都从景王宫回来这一个月来,容轩不自觉疏远起颜都来,平日里话也少了,讲不了几句就劝他好生休息着,自己挪步走开,哪怕是等他伤
好了之后还是如此。颜都多少有些察觉,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问,更没有解释。每一次见到容轩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几次容轩走到他身
边想问他有什么要说的,颜都却是一看到他迈步过来就转身离去。
伤好了之后,颜都就常常一个人在院中习剑,颜家剑法依旧舞得行云流水,对容轩的态度,却是越发恭敬起来,敬得有些陌生。
“练剑。”
“是。”
“小心伤口。”
“好。”
除此再没有更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