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解毒的。”鬼决放弃似的摇头道,“我不能。”
容轩急道:“无涯说了,失心散在月盈月晦时发作,那噬心的疼,岂是人人都能忍得了的?之前有人开了方子,说是能暂缓失心散的毒性,
可若是药吃完了呢?要看着他噬心而死吗?”
“除了药,失心散还有缓解的方子。”鬼决道。
“什么?”
“中毒的时候,正在做什么事,毒发的时候只要做相同的事就能得到缓解。”
“什么意思?”
鬼决解释道:“比如说,中毒的时候,正在练剑,日后毒发的时候练剑就能缓解毒性。”
“啊,还有这么方便的方法?”
容轩正想笑忽然通身觉得一阵恶寒,嘴角尚未扯开的弧度僵在脸上。
鬼决看见他的表情,心中了然。
“你想的不错,如果那人中毒的时候正在杀人,此后若还想活命,就只能在月盈月晦时,各杀一人。”
阴邪之人创出的毒药,果然连缓解毒性的方法都很残忍。
“如果是我在杀人的时候中了失心散,我宁可自尽也不愿滥杀无辜。”
鬼决阴冷地笑道:“没有中毒的时候,自然会这么说。我并不是说我不信你,可是容轩,生死面前,能记得道德大义的人能有几何?临都朝
数万万众,每月死去两人,不过是沧海一粟,相较的,还能赢得自己的性命,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了。”
“可是……”
“容轩,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天真。赴汤蹈火生死与共,这种事不到临死那一刻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临都五国各自边界连年征战,每一
个将士出征前都会说自己誓死效忠,可依旧有逃兵和叛徒存在,不是吗。生死关头,只要能活下去,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更何况,他本就是
在杀人,你觉得一个会杀人的人,会介意用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延续吗?”
近乎训斥的语气把容轩震住了,以至于他把原先想将的话一并给忘了。
“那无涯那位友人,是在干什么的时候中的毒?”
鬼决面不改色道:“云雨。”
容轩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起码比杀人好多了……”
“云雨一事可不同于其他,”鬼决道,“杀人,要的是杀人时的心境,练剑,要的是练剑时的动作,而云雨,要的则是当时相交的对象。如
果毒发时身边所在的不是当时那人,等到下一次毒发的时候,噬心的疼痛就会增加,能承受的时间也就越来越短。累积到最后,毒发时根本
就不会留有任何让他缓解的时间会直接毙命。”鬼决愁眉。“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惹上的是谁吧,若是知道了,估计也就不会去招惹了。
”
会在云雨的时候下失心散,看来下毒的是个用情至深的毒娘子。容轩不禁觉得可笑,需要靠下毒来留住对方,看来她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自
信能留住他。果不其然,不仅人没有留下,人家还要费尽心思把毒给解了好从此不受牵绊。就算留下了,也不过是在月盈月晦时会同赴云雨
的一具躯壳罢了,有什么意义?
“那下毒的人,现在在他身边么?”
“……在。”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对不起,容轩。我无能为力。”
……
“你们家小公子,对你的事情还真上心啊。”
容轩和鬼决聊天的不远处,站着一霜一灰两个人影,因容轩背对着两人,所以未曾发现。
“不知道他那么做,是真心为了你那友人,还是怕你从此不回容国了呢?”
无涯叉在胸前的手放了了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雪衣,雪衣受到惊吓似的捂了捂胸口道:“哎哟,这表情摆出来,是想吓谁呢?”
无涯道:“他从来都是为了我。”
“啧啧啧,从来。”雪衣掩嘴笑道,“你和他,认识了也不过一年罢了,从来?好笑。”
无涯转身想走,被雪衣轻手抓住。雪衣笑眼看他,几乎不逊色于容轩的容貌,因着那几分妖气而有了天差地别。
“他能做的事,我一样能做,靖郎,你何苦要把自己锁在那么远的深宫里?”雪衣指了指自己,“我可以陪你在景国,陪你在所有你想在的
地方。”
无涯冷冷地甩开他:“我想在的地方,就是容轩的身边。而我的身边,没有你的位置,更不需要你陪。”
“靖无涯!”雪衣拦住他,“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他容轩不过是……呃!”
听到容轩的名字,无涯伸手把雪衣的手腕扣过头顶,狠狠地按在树上让他动弹不得。
“要呆在我身边,你起码给我理清楚两点。一,不要妄图把自己和容轩相比,你配不上。二,别再让我听到你叫‘容轩’,不要脏了他的名
字。”
无涯语气平静,却字字句句如同含了霜一般冻彻人骨。
雪衣收起惊恐,露出轻蔑的表情道:“你这样对我,不怕后悔么。”
无涯衣袖一扬,将雪衣打落在地,冷声道:“你觉得我靖无涯,是会怕你威胁的人么?”
无涯走后,雪衣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看着无涯的背影道:“可你终究没法爽快地舍了我,毕竟我还有用,不是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鬼决,轻轻嗤笑一声。
42.无题
“容轩,是朋友我才劝你一句,离开景国,回容都去,越早越好。”
鬼决一身的黑衣,就连盘发的发簪都是亮黑的墨玉,黑色的轻纱罩在身上,行走风吹时,如同一团黑色的云雾。一身墨黑衬得他苍白的面容
更加阴冷俊秀,不苟言笑时,如同没有生命的假人一样。
容轩极不耐烦地架着脚把腿换来换去。
“千字帛一事,你怎么看?”
容轩和鬼决讲了千字帛的秘密被泄露一事,说整段事情的时候,连遇到景国公子黎司的手下殷十三的事事无巨细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却唯独
压下了自己怀疑颜都一事没说。
鬼决一脸疑惑:“我充其量是个行医的,你拿千字帛来问我算怎么回事。”
容轩下巴搁在桌子上,说:“我总觉得,这千字帛与你有关系。你不也很早就知道千字帛确有其物了吗?”
容轩终归是要成为容国的王的,鬼决也不再瞒他:“父亲要我易名‘鬼决’的时候,确实跟我交代了千字帛的一些事情,但我想有些事情,
容王陛下在把千字帛交给你的时候,应该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父王说,千字帛里藏着一统临都的秘密,但非临都危难时刻不能开启。”
“没错。”
“什么秘密?”
“既然陛下没说,我也就不应该告诉你。”鬼决说道,“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王室极力想要隐瞒的秘密,必定充满了血腥,知道了,你也
无能为力,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好奇心没被满足,容轩百无聊赖。
眼下所有事都是半吊着,仿佛自己也被悬在空中,触不到天,够不着地的,让人心里慌得很。和玄月的婚事,颜都背叛自己的事,自己背叛
无涯的事,失心散无药可解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散落在心里怎么都排不出个顺序,没抓没挠的。那天得知是自己任性冲动对不起无涯后,
手指颤抖着解下那身蓝紫,重新披上那袭茜红。此后,他再没有穿过那件蓝紫色的绣银衫。连日来见到颜都,总是在他开口之前就先别开了
目光,不知道是怕见到他还是有意回避,只是每次走过他身边总若有若无听到一声叹息,都让容轩心里很不舒服。被无涯包裹在一片霜白和
浅淡的香气中时,见到他看着自己一脸笑得淡然满足,都不禁愣神失语。
“啊,对了,”容轩一个激灵正坐起来,“之前和颜都在月见国的时候,遇到个怪人。”
“噢?怎么怪了?”
“那怪人好像是被司氏赶出来的月见王族?挺落魄的样子,当时以为他倒在地上起不来颜都才和我过去扶他的,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颜都,一
见到颜都就喊了他一声颜将军。”
“那也许是颜都的旧相识呢?”鬼决不以为意。
容轩摆了摆手:“起先我也这么觉得,可颜都说他从未见过这个人。月见国人眸子是蓝色的,很好认,若是见过肯定会有印象。怎么样是不
是很神奇。”
“是很神奇,”鬼决道,“可你刚才说的是怪。”
“噢,哎呀你别着急嘛,”容轩笑起来,转而又变得严肃,“那人似乎是个算命的?不过月见国人会点占卜之术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觉得怪
的是他说我将来会是个暴君,还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
“像谁?”
“我想想……”时隔已久,忽然要想起一个名字不是容易的事,容轩只记得那名字很耳熟,是从前经常听到的一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什么。
鬼决耐心地等着,最后也无奈地泡起茶来了。
“想起来了,”容轩忽然说道,“风墨,他说我长得像风墨。”
喀嚓一声,鬼决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新绿新绿的茶叶顺着水流在了地上,混在被浇湿的暗黑石面上。
“手上抹油了吗,这么手滑。”容轩说着就弯腰要去拾那瓷杯的碎片,被鬼决猛地拉起,瓷片从手中脱出划伤了食指,鲜血立刻就流了下来
。起先还不觉得疼,等看到手上流血了才觉得痛意起来了。
然而鬼决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蹙着眉头弄皱了额间那抹水纹银印。
“鬼决你干什么?!”
“那人说……你长得像风墨?临都大帝风墨?”
容轩一愣,被鬼决一提醒,才想起来临都大帝似乎也是叫风墨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他只说像风墨,但没说是哪个风墨。”
“他还说了什么?”
“你……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近乎逼问的口吻,让容轩不自觉有些害怕起来。
“呃……他还说‘找到了’……‘和几千年前一模一样’,还说我杀了好多人?我明明连只鸡都没杀过。啊,对了,他好像还提到了一个叫
……‘血玉王鼎’的东西。”
鬼决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怪异地盯着容轩看了好久,最后闭上眼懊悔地叹了口气:“不行……根本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什么?”
鬼决没有理会,动了动手指轻轻捏算。
“不可能啊,才刚到‘决’,不该是他……”
那个怪人是月见国人,司氏后人,他知道风墨,知道颜将军,知道暴君,甚至知道血玉王鼎,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算出来的?还是亲眼所
见?
鬼决重新看向他,一双秀气的水杏眼,满脸写着不解,全然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的模样。
“为什么会是他?”鬼决看着容轩心里暗想道,“‘暴君’不该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鬼决一脸惊惧地转身走了,步履不稳的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摔倒一样。容轩捂着手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鬼决越走越远。
“好歹是个行医的……也不知道给包扎下伤口……”容轩嘴上嘟哝着。
瓷片划出的伤口不深,但是也不浅,血珠擦了又冒出来,一时半会儿竟还止不住。鬼决又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完全没有注意到容轩手上
受了伤,无奈之下,容轩只好捂着手自己回去包扎。
“啊!”
容轩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忽然想到地上还有没清理的碎瓷片,这要是一屁股做下去可真的就开花了。
心里正凄苦地想着,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把容轩拦住抱了回来。扑进那人胸膛里,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淡香气。
“你怎么在这儿。”
无涯说:“刚才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怕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没事儿。”容轩说道,“鬼决他自己手滑没拿稳。”
“鬼决人呢?”
刚才和鬼决那段对话要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于是容轩说道:“水撒身上像失禁了一样,我让他回去换了个衣服。”
无涯点点头,随后想到,鬼决本来就是黑的衣服泼了,就算全湿透了恐怕也没人一下就能发现的吧?正想着,容轩搭在自己胸前的手忽然不
自觉地移开了。
“怎么了?”
“衣服……被我弄脏了……”
容轩指了指无涯的衣襟处。
刚才被抱回去的时候整个人扑进无涯怀里,手指上的血沾在了无涯衣襟上,像是雪地里开出了一小朵红梅。
“你受伤了?给我看。”
无涯不由分说地拉过容轩的手,立刻看到血流了不少的右手食指,眉头微蹙。
“小事而已,我先回去包一下。”
说着容轩就想抽回手,结果看到无涯薄唇微启,把自己受伤的食指轻轻含入他口中。
容轩呆在原地,一阵战栗从指尖传来瞬间走遍全身。
无涯垂着眼睑,指尖上的伤口被他细心舔舐,痛意一丝一丝消散,直到最后只能感觉到无涯舌尖掠过时的温热。
良久,无涯张开嘴,抬起眼睛看满脸通红的容轩。
“看,血止住了。”无涯浅笑道。
容轩触电般地收回手藏在背后。
“明明有别的办法的……”
“你说什么?”无涯勾起手指从自己唇上轻轻擦过。
“我说,手受伤了,明明有别的办法的……”一句话被容轩说得无比别扭。
“讨厌?”
“……不讨厌。”
“那便好。”
无涯拉过容轩的手细细看了:“往后小心些。”
“知……知道了。”
容轩知道无涯正盯着自己,一时却不知道该不该回看他。
“无涯。”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容都?”
等待容轩的,是意料之外的沉默。
43.离
山庄里已许久没收到容王宫的音信了,想来是宫中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发生。再者容敏那个急性子,本就是懒怠文书之人,不像容轩,事无巨
细都爱和相关的人说个明明白白,最好还能添几勺油来二两醋的,绘声绘色得能气死街头说书的。
无涯怕出了山庄遭会黎司暗算,特别嘱咐了容轩不要擅自出庄。在庄中闲来无事,容轩就会四处逛逛,山庄中空荡得很,靖家能有这样的山
庄,能想象得出从前是风光几许,一个王朝尚有分合兴衰,更不要说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山庄内多数的房间都被锁着,也不知道里面是空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