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对面的落地窗旁,站立着一个人。
他穿着深色的衣服,伶仃而立,仿佛一个幽暗的影子,即将消失在最深的夜色中。
熊胖虚着眼睛瞄了一会儿才确定那个人正是宁泽,便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到他面前,问道,“宁泽,看到哥了吗?他喝不得酒,现在……是不是已经提前回去了?”
“熊哥,听说你以前曾经做过我哥哥的经纪人?”宁泽转过头来淡淡微笑。
答所非问的话让熊胖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他迷迷登登的看着宁泽脸上的笑容,直觉似乎不太对劲。
酒精的力量让他无法完全清醒,只甩了甩头,本能的回答道,“是啊,宁熙之前就是我带的。”
“那我哥哥的事你一定很清楚了?”
“……还好吧。”
“他自杀之前的那个晚上去找过关柏言,而关柏言却把他介绍给了一个富商?”
“是啊……嗯?”熊胖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混沌沸腾的大脑仿佛突然被浇了一盆凉水,对危险本能的恐惧让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背后顿时汗出如浆。
“这些事情是以前前辈告诉我的,今天问您是想再求证一下。”宁泽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压抑着的阴郁和森冷。
熊胖又向四周看了看,依旧没有发现关柏言的身影。作为这场欢迎会的主角之一,他绝不可能在宴会结束前就离场,即便是支持不住要提前离开,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让熊胖的心猛地吊了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让他的胳膊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宁泽,哥去哪儿了?你看见了吗?”
宁泽却没有再看他,而是把头转向了窗户。
熊胖再也顾不得许多,他用力拽住宁泽的衣领,恶狠狠的又问了一遍,“宁泽!哥人呢?”
第三十四章
他的声音如暴雷般滚过宁泽的耳畔,但在这个众人沉醉的深夜却只是引得周围熟睡的人们翻了个身。
宁泽依然没有说话,而是淡淡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许久之后才道,“他害死的是一条人命,不管死者的亲属要怎么报复,似乎都不算过分吧?”
熊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眼睛像疯牛一样浸满赤红的颜色,但听完这句话,他僵直的手忽然慢慢松开了对宁泽的钳制。
“这些都是哥跟你说的?”熊胖竟然笑了一下,神情中充满讽刺,“宁泽,你回来就是为了报仇,哥就是你心中的大仇人。你处心积虑把他逼到这一步,又设下今天这个局,可真是费心了。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的那个哥哥讨回公道,那你可算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宁泽一怔,却还是保持着沉默。
“哥是曾经把宁熙介绍给富商,不过他有没有告诉你之前宁熙对他做过的事情?”熊胖嘿嘿笑了两声,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意,“我那时不再做宁熙的经纪人,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他安排的一件好事。……他曾经为了能出一张新唱片,把自己的爱人灌醉卖给当时公司的太子爷凌之华。这位爱人知道真相后不肯就范,当时差点从二十八层楼上跳下来,谁知道这样反而让凌之华喜欢上了他,从此不敢轻易冒犯。”
宁泽猛然转过了头,眼神仿佛锋锐的冰刀。
在这锐利的目光下,熊胖倒似心情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我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廉耻,却还是看不惯这样的事,所以再没有带过宁熙。后来宁熙过气了又想再红,遭到很多人的拒绝,就又把主意打到那位曾经的爱人身上,要请他为自己介绍一位肯出高价的买肉客人。宁熙应该是想,以那个爱人心软的个性,怎么也不会亲眼看着他出来卖吧……后面的事,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他大概没想到曾经的爱人真能狠得下这个心,也拉得下这个脸,所以最后走投无路才那么想不开的割腕……可他也不知道,当时给他介绍的那个所谓富商,根本就是那位爱人找来的一位朋友,即使他答应了要卖,人家最后也不会碰他一下的。”
宁泽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珠却似浸透了冰凌越来越黑。
突如其来的一丝夜风从敞开的阳台上卷了进来,吹得他脑海中一片昏沉,轻轻一掠,又刮出了他背后的一层冷汗。
他曾不只一次怀疑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所有的事情都像被冰封在层层皑皑白雪下,只能通过他人的只字片语猜测所谓的真相。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宁泽自信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无错又鲁莽的少年。
“我也没想过要你相信。”熊胖无所谓的撇撇嘴,“既然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人是哥,你不如再去问他好了。当然,如果是还来得及的话……”
宁泽目光一凛,暗暗握紧了双拳。肌肉的紧绷中,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理智告诉他,今天的计划万无一失,只要按部就班就不会出现丝毫的意外。但五脏六腑间却似突然长出了无数的小钩子,一伸一缩扯着心脏,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刺得他几乎弯下腰来。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如果熊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呢?如果当年真的是哥哥对不起他呢?如果这一切仅仅只是误会?……那么过了今晚,是不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魔音般轻柔的诘问渐渐化成厉风在他耳边一阵阵呼啸而过,让宁泽觉得整个人都似乎在狂风的拉扯中摇来荡去。
终于,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甩下熊胖,独自一人快步登上了直达顶楼的电梯。
象征楼层的数字一个个闪过,宁泽的心却越跳越急,等到电梯厅门开启的刹那,他几乎是奔跑着来到了预定好的房间门前。
房门前,庄琳琳正手足无措的踱来踱去,一见宁泽来到,不由欣喜道,“我给你打电话了,看你没接还以为你没听到呢。刚刚我从摄像头里看到房间里出了点意外,关柏言前辈他……”
她还来不及说完,就看到宁泽猛踹了紧闭的房门一脚。
“宁泽?!”庄琳琳万分吃惊,“宁泽你听我说完啊,房间里的装的针孔摄像头都没事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分钟也没敢走开过,就是关前辈他醒了过来,然后……”
在她说话的功夫,宁泽走到一旁的消防橱柜前,脱下了自己的皮鞋敲碎了玻璃,再拿起里面的消防斧头三下两下砍掉了门锁。
庄琳琳彻底呆住,在看着宁泽又是一脚踹开门后,才怔怔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宁泽,你忘了吗?我这里有钥匙啊……”
宁泽没答话,甚至根本没看她,气势汹汹如同旋风一样直接刮进了房间。
然而房间里的情形却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关柏言很平静的坐在床沿上,听见宁泽的到来也只是抬起了头,淡淡与之对视。
在一旁的地板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一个已经昏倒的男人,眼眶乌黑、嘴角青紫,很明显是被人揍得晕了过去。
“让你失望了?不管你是期望我现在正像宁熙一样的割腕,还是为了赎罪答应和这个男人滚在床上,恐怕都不能如愿了。”
以平和的语调说完这句,关柏言的怒火却仿佛突然被点燃了,他站了起来,乌黑的眼眸中仿佛火焰有喷出,“宁泽,我是对不起你,所以也一直等着你的报复,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下一部音乐剧的投资?只要我跟这个王八蛋上床他就给你赞助?!……区区二千万而已,你把我卖得可真便宜……”盛怒之下,他口不择言,“你如果真的这么缺钱,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五千万,换你来跟我上床怎么样?”
“……好啊。”
宁泽的回答让关柏言和庄琳琳同时不可置信的望过来。
在看到关柏言没事后,宁泽的情绪似乎就在瞬间平复下来,他扭头对庄琳琳道,“琳琳,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关前辈谈谈。”
庄琳琳迅速点点头,出去了一会儿从隔壁房间找来早就预备好的帮手,将那被揍晕的男人拖了出去,再体贴的关上房门,将两人单独留在房间里。
关柏言此时胃痛头痛,似乎连心也被牵扯得隐隐作痛,根本不想看到宁泽,便指着他道,“你也滚。”
宁泽却恢复了温和语调,“我刚刚听熊哥说,你曾经差点从二十八楼上跳下去过。”
关柏言冷笑一声,“是,不过现在我可不会那么傻得跟自己过不去,只会把那些该死的人渣揍得不认识自己。”
宁泽望着他低声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听说过又怎么样呢?”关柏言一手按住越来越疼的胃,一边充满讽刺的道,“没有了宁熙的事,你就不会这样步步紧逼?今天你就不会把我灌醉吗?或者,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
宁泽没有辩解,而是从床头柜里掏出几颗药片,又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这是速效药,吃一点吧,胃痛会好些。”
关柏言强压怒火扭过头不看他,“宁泽,我倒真有些佩服你,难得到了现在你还能这么坦然。”
宁泽拉过他的手,把药和水塞在他手里,“这个房间装了针孔摄像头,一旦刚才那个人真的对你有所不轨,或者你真的答应了什么,马上就会有人冲进来阻止,琳琳他们就守在隔壁。”
关柏言一怔,联想到刚才庄琳琳带人进来时那非同寻常的速度,就知道宁泽所言非虚。而且连床头柜里都放好了他常吃的胃药,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
可个发现却让他怒火更盛,他抬手就将杯里的水泼在宁泽脸上,“你究竟要做什么?既然是报复,就只做到这一步?既然要心软,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温热的水顺着宁泽的脸庞滴滴答答的流进他的脖子,湿淋淋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很狼狈,却也让他身上白色的衬衣被完全浸湿,几乎连胸前粉红色的亮点都隐约可见。
关柏言心头一跳,立刻转开了视线。
宁泽对他的反应似乎视而不见,只是很镇定的站起来又倒了一杯水,重新送到关柏言面前,“还是先把药吃了,你不是说现在不会再这么傻,不会再拿自己赌气?”
关柏言拧着眉恨恨瞪他一阵,却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水杯,将那些药片吞了下去。
没过多久,药效发挥作用,关柏言难看的脸色慢慢好转,宁泽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也才渐渐舒缓。
“也许你不相信,其实今天安排的这一切并不是完全为了报复你。”宁泽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平淡的道,“我要逼迫的人,除了你,还有自己,我只是想看看,究竟自己能不能忍心看着你被带到这里。”
“那么我该恭喜你做到了?”关柏言气极反笑。
“柏言,你记得吗?我曾说过,因为你放弃了我,所以无论以后站在你面前的是怎样一个宁泽,你也只能毫无怨言的接受了。”宁泽走过去,挨着他在床边坐下,“还是你已经忘了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那时候你没有相信我,是不是现在又打算抛弃我?可我已经变得这么坏了,除了你,大概没有人再会接受这样一个人。”
关柏言万万没有想到宁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再记起一年前他对待这个人的决绝态度,一时间竟无法反应。
宁泽望着他的脸,继续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些事情的责任并不完全在你。可我没有想到,你不相信我这件事,甚至比凌之华和晓彬的算计更让我愤恨。这一年来,我为了报复你,用了不少手段。看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有时候连我也会觉得害怕,总觉得自己在向没底的深渊滑行……直到今天我听熊哥说起你和哥哥当年的那些事……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和当年的哥哥已经那么像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会变得和哥哥或者晓彬一样,连最心爱的人都会出卖,那样的话,宁泽这个人就真正的死了。”
关柏言沉默着,依旧没有开口。
宁泽的表情忽然在这一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忍住内心的忐忑,“所以柏言,在我冲进这扇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不管今天的这件事会怎么收场,我都会请求你留在我身边,请你作我的良心。你是我所爱的人,也是我的底线,我的良知。”
“你觉得这可能吗?”关柏言怔怔看着他,“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样的花言巧语?”
在他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宁泽站了起来,脱下了自己湿透了衬衫。接着,他抓起关柏言的一只手,将它放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这个房间里的摄像头就在我对面的位置,现在能完整的拍下我的脸,却拍不到你的。在这里,你可以上了我,然后这段录像会由你永久保存。一旦日后我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都可以把它公开,让我彻彻底底的身败名裂。”
关柏言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掌心下的皮肤火热得烫手。
他本能的想将手抽回来,却被宁泽紧紧压住,“我把最大的把柄交给你,你可以让我生,让我死,却惟独不能撇下我。”
宁泽的脸庞渐渐逼近,逼得关柏言不得不向后微微仰头,两人的面孔却还是不得不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宁泽沉静的看着对方依旧闪烁着怒火的眼眸,“当然,我拦不住你,你也可以现在就选择离开。但只要出了这个房间,我们就再没有任何联系,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没有报复,没有原谅或者不原谅,什么都不会再留下。这一次我会很安静的离开,不会再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只会找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想尽所有的办法,慢慢的把你全部忘记。也许十年后,我可以对自己新的爱人说起,很久以前,我曾经很深的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却真的一点也没有爱过我,这可真是一段孽缘……”
关柏言气得几乎发抖,“你真的变得很卑鄙。”
宁泽却得寸进尺的将靠过来,“是啊,所以除了你,我一时也真的想不出谁还能接受这么卑鄙我。”
关柏言瞪着他,斩钉截铁道,“今天的事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也不会。”
宁泽却忽然笑起来,“今晚是我的第一次,柏言,即使是惩罚,你也会对我温柔一点的吧。”
两个人仿佛都在自说自话,但谈话间,宁泽却已经关柏言扯开了最上面的衬衫扣子。
关柏言恼怒的看着他,用力捏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轻举妄动。但半晌后,他终于大力推了宁泽一把,宁泽就顺势倒在了软绵绵的大床上。
第三十五章
一个月后,关柏言意外的接到了晓彬的电话。
最近由于他的退出,华凌国际也损失非轻,再加上凌之华经营不善,又对持反对意见股东弹压不力,明眼人都能看出华凌国际已经不可避免的走上了下坡路,甚至连对练习生的培养也大有青黄不接之势。
作为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偶像,晓彬的事业反倒蒸蒸日上,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华凌国际的中流砥柱。年后业界盛传晓彬又接了一个大制作的电影,在签约后就很干脆的甩掉了跟随他鞍前马后劳碌了许多年的卢嘉,弄得卢嘉走投无路,只能靠带几个小新人勉强度日。
凌之华对他这样做法听之任之,如今的情形,倒像是凌公子为了维持公司的经营不得不对晓彬小心翼翼。圈内甚至盛传,两人目前在床上的关系似乎也颠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