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之举。”
苏听风点点头,算是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
丛华又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曾拉拢官员,却主动招揽了三教九流,派遣到四国,建立茶楼酒家,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让这些人传递回情
报。这种情报的传递方式并不隐秘——通常这些密谍在明面上都有年幼或者病弱,或留在老家务农照顾父母的妻子儿女,而情报的传递,通
常是通过‘家书’。”
“闻有奇事,故告妻儿。这样的情况下,哪国的粮价涨了,哪国的水灾发了,哪里的官员鱼肉百姓,哪里的世族之间素有积怨……经过情报
司一一搜检之后,都能够条理分明地出现在我眼前,虽不是什么机密情报,却可令人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在派遣出去之后这些密谍彼此之
间也并不彼此知晓,最大程度降低了被抓捕的可能性,我们唯一需要十分注意的就是之前对他们在如何书写这样的‘家信’上的训练。”
苏听风顿时对他稍微有些敬佩——这样的情报,经过精心整理之后可以说是用途广泛。苏听风那一夜在陈文珝的书房已经看到过了成品的情
报集录,故对丛华说的毫不怀疑。
丛华最后说道:“我死后,这条线被陈文珝接收,但是因为需要花费的人力,它应当不会有什么大型的清洗变更。而我还有些底牌……你可
以交给柳希童用。”
苏听风站在哪里怔了一怔,稍稍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丛华说道:“我并不是想为父王报仇……不,或许多少有一点,但不是主因。我从小就看着我七弟长大,兄弟之中,他与我的情谊还是较深
的……”然后说到这个,丛华微微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不过陈文珝这个人,从小就性情偏激,善于忍耐。我一直以为是因
为他受了太多委屈的缘故……我幼年时没有母亲,而他却是虽有母亲,还不如没有,因此我难免要独自地对他有些……同病相怜。”
“然而即使面子上与我兄弟情深,或同柳希童亲密无间更胜兄弟,或者对父王孝谦和顺毫无疏漏,该挥刀的时候他却也绝不心软。这样的人
,只要还愿意忍,那么他那坚忍性子,定然能创出一片功业。但是万一有一天他不愿意忍了……”丛华在这里叹了一口气,“……那得有多
少人与他一同陪葬?”
“到那时,还请大人让柳希童出手,给他一个痛快。”
苏听风沉默了半晌,说道:“当如你所愿。”
丛华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但是当苏听风承诺下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身上翻滚的因果,就开始伴随着苏听风的声音,穿透了对方瞬间冲着一个方向
涌去,直到与京中还在准备以静制动的柳希童形成一个流动的轨道。
如同一个阵型的第一笔。
这是通过法则使而结成的契约,阿仇对于苏听风许下的承诺与苏听风对丛华许下的承诺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共鸣,因此产生了可用的循环轨
道。
这对阿仇是极有好处的——那表示他们之间的因果交易已经形成,阿仇从此以后可以使用丛华的因果,丛华的力量,丛华的运势……
见苏听风应下了,丛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最后看了一眼燕王的尸身,貌似略带不忍地闭上了眼睛,然后猛然一个砖头,就跟在苏听风身后飘了出去。
出了门口总管正在等着,开口问道:“国师大人,事情可顺利?”
苏听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带我去见宗正吧。”
三十二、乱世之势
苏听风是怎么混上国师这个职位的,阿仇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不过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家师父应当是无所不能的,
做出什么事情也都并不令人觉得奇怪。
可虽则这么说,看到苏听风与陈文珝同时出现在高台之上,还是阿仇吃了一惊,总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被接近了安全距离的猫
咪,有一种奇怪的暴躁和排斥感。
苏听风站在高台上,阿仇总觉得自家师父应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但是他却始终也没有向这边望上一眼。理智上阿仇知道这是对的,莫名
的关注会引来他人的注意和猜疑。
可是心里头不免有个地方,侥幸地觉得,就算关注一下他的存在也未必就会被人注意到吧。
阿仇到仪式块进行到一半,才意识到,他竟然又故态重萌了。
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因为长辈过于关注其他人而产生的不忿和不甘。他无奈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责问自己:你还以为自己是
小孩子么?留下的教训还不够么?
可是有些天性无法移除。
仪式过后,阿仇随镇安军的大人回了驿站,却不料突然有兵士风尘仆仆,匆匆入门,开口就找裴将军。裴将军此时还在宫中宴席中会饮,自
然是找不到的。兵士也并不坚持,直接把消息告知了驿站中军职最高的将领。
阿仇蹲在旁边,也顺势旁听了一下。
——越韩结盟了。越王遣嫡次子入韩为质,而韩王则将其妹妹,千泽长公主嫁于越王为夫人。
……越王今已经年近五十,而千泽长公主不过二十左右。苏听风以前看杂记野闻的时候说起过这位长公主,据说这位长公主自小聪明伶俐,
大方识礼,从来最受先帝喜爱,甚至胜过几个皇子。她与现今在位的韩王乃是异母兄妹,年岁只差月余。韩王立太子前,问宝贝女儿:你兄
弟之中,你觉得谁当太子更能兴韩,更能延续韩国百年基业?千泽长公主便回答说,新韩王心志坚定,有勇有谋,又能听人策,理应为韩王
。
后来韩王将死,便寻新帝与长公主来,嘱咐兄妹俩齐心协力,又嘱咐新帝从今以后要善待妹妹。
千泽长公主的封号亦来自于此——“山有千岗,水有千泽;岗泽相错,故成江山。”
而据苏听风当时随口发表的感想与判断,这位长公主殿下至今不嫁,大概也是很有野心和想法的。
这样一位公主,竟然也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倒是让阿仇多少有了一些感叹。
可见再如何出众的聪明人,若是掌控不了日益膨胀的欲望,都是无法笑到最后的。对于韩王或者千泽公主,均是如此。
因为越韩结盟的事情,宫中的宴席也匆匆结束。谭将军得了将士自千方城送来的信息,自然要入宫去寻裴将军,裴将军又把消息传递给了内
侍,很快就传到了陈文珝的手中。
陈文珝看过消息,任命令饮宴继续,但自己却招了几位有分量的大人,一同退了宴席,进了御书房。
他们在御书房商量了半宿,夜深才散了,谁也没有与同僚私底下多说一句。倒是陈文珝回到了寝宫之后,又叫来了几人,问了一些事。
末了,他开口问道:“越王嫡次子何时前往韩都?泽姬大概什么时候会嫁给越王?可有准信?”
却听对方答道:“根据消息,韩国对此事十分着急,估计一到两个月就会上路。即使交换人质,越王皇子也应当是差不多同时启程。”
陈文珝顿时露出冷笑。泽姬好歹也算是一国的长公主,出嫁的事情,之前毫无征兆也就罢了,而一日定下,留下回旋的时间竟然不过月余。
他虽不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对于泽姬在韩国国中权力很大,甚至隐隐掣肘到韩王自身的利益这件事,还是多少有些听闻的。
“看来,他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啊……”陈文珝轻声嘲讽道。
手下问道:“是否需要破坏他们的联盟关系?我觉得可以袭击送嫁队伍……”
陈文珝伸手制止了他的问话,不客气地说道:“蠢主意!”而后又问道:“我们在两国都城都有多少可以动用的可信探子?对这件事的探查
大概能深入到哪个程度?”
“若说可信的探子,至少有二十余人,但是各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我们也尽可能不刻意地让探子之间有所联系,因此互相合作调查的可能性
不大。我们最多只能打听到婚礼的大致进程,很难知晓具体的协议内容。”
陈文珝又问:“泽姬的态度呢?她对于要嫁给越王这件事就没什么反应?”
“泽姬一直比较沉默,十分安分地在准备嫁妆。”手下回答道,“但我觉得策反她的机会不大。”
“当然不大。泽姬要么与韩王立下了什么协议,要么就是被韩王以某种方式挟制了。否则,让这位‘千泽长公主’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势,出
卖自己,岂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然后陈文珝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想办法打听出这件事前后泽姬与韩王是否有什么异动,关系如何。另外,你们那里这一批的死士培养得
如何了?”
对方略一犹疑,才回答道:“剔除了一部分没有潜质的,余下的还算不错。只是目前还差些许火候。”
陈文珝让手下派人去取了名单,翻看了一番,又询问了这一批死士的容貌体态,思忖过后还是觉得多有不足,于是最后还是令他退下。
裴、谭两位将军回到住所,便与手下的士兵们说了一下朝中的态度与目前韩越的形势。此时还在京中的至少也是百夫长以上,两位将军多少
带了些许教导问询的意思,半是商议地就把这事情给说了。
军中的将官与朝中的文官不同,性子沉稳通晓人情世故的固然不少,但是性情暴躁以一腔热血和十分勇猛一路拼上来的却也有。
所以说到韩越的盟约,屋子里也是发表什么意见的人都有。
但是总体来说,对于联姻、质子这一类的事情,多是不屑的多。在这群人里,大家讲究的是一腔热血一枪污血,杀尽敌寇开我万世太平,而
以弱女和亲这种事情,听倒是听过不少,但多数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葵姬、月姬之事依旧还在眼前,这群军中的汉子多数都并不喜欢这种事情。
裴将军听屋子里叽叽喳喳,完全听不见什么有建设性的言辞,便索性点了其中几个人的名,然后说道:“……你们队这件事有何看法?”
其中就有阿仇的名字。
阿仇在谈话开始就已经在琢磨陈文珝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在他看来,陈文珝素常谨慎善算计,当初对他,都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
不用说是这样关乎于敌我形势的大事了。
他必然不愿意韩越结盟之事达成的。
而如何破坏这盟约……恐怕还是会从双方的“质子”身上下手。
他方还想着,就听裴将军问道:“阿仇你呢?可有什么看法?”
阿仇猛然惊醒过来,稍微稳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开口说道:“我觉得,质子出国,本身就是成了弃子,越王嫡次子同千泽公主必然都是不
情愿的。但即便不情愿,毕竟是为家国之事,也不可能真的抗拒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说,我等可以给他们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理由……”
却听屋外突然有人说道:“说得好。”
那声音陌生又熟悉,把阿仇吓了一跳,猛然闭上了嘴。
却见裴将军吃惊地站了起来,迎上推门而进的陈文珝,叫道:“陛下!?”
陈文珝说道:“今晚我乃微服私访,裴将军还是坐回原位为好。便叫我一声陈大人吧。”
裴将军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唤了一声“陈大人”。
陈文珝态度温和,在屋中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这屋子里可真是人才济济,怕以后都是我大燕开疆辟土的将才了。裴将军,这里就是全
部随你入京的将士了吗?”
裴将军应了一声,陈文珝便抬起头,把每个人一一打量过去。看到阿仇的时候,依旧是在他那显眼的金发上停顿了数秒,才意味不明地继续
把目光投向了下一位。
全部打量完毕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既然都是孤以后的将军,那么孤今天也来与大家聊一聊天,裴将军可否?”
裴将军如何能说不可?自然是可以的。
阿仇的神色也一点没有放松,心中觉得陈文珝此行行为异常,必然有什么不同一般的目的。但是具体是什么目的,却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然后陈文珝就开了口,对将士们说道:“战场上生死搏命,非大智大勇之辈不可建功。然即便是建了功,通常也是以伤来换。孤很想知道,
诸位都是为何参军,又为何而战?”
这第一个问题问出口,阿仇就眯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嗯,《郑伯克段于鄢》和雍正,都有参考一些吧。除此之外,还有扶苏与胡亥的事情,世家参考的是晋朝时皇族和世家的关
系,隋唐科举其实正是这种关系的分界线,所以也参考了一下唐太宗在这方面的态度,以及红楼中君王的“养肥了再杀”。
其实认真地说,比起雍正来,我觉得杨广才是真绝色。
三十三、史书将载
陈文珝这个人,很擅长忖量人心。要是他真的有心笼络他人,那么很少有人能够在不知道其真面目的情况下不受到蛊惑。
此时便是例证。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将近午夜的,他不呆在宫里,却偷偷地跑来驿站,和一群镇守边城,官职高低不一的将士谈心。
然而不同与阿仇的沉默思索,大部分将士们显然很吃这一套。君上既然问起,不管是平常性格粗犷鲁莽的,还是沉静细致的,都开始认真回
答了陈文珝的问题。
有人答曰卫国保家,有人回答建功立业,还有人回答为报家仇——镇安关征兵,很大一部分是征的千秋山南部山脉附近村镇的青壮年,而里
面多多少少总有一些将士,是有至亲死于越兵之手的。
而在这样一群人之中,阿仇的回答与所有人都不同。他说:“想要为父亲的祖国尽一份力……还希望能找到父亲的亲人。”
陈文珝倒是愣了一愣,煞有兴趣地问道:“你父亲是燕人?”
阿仇回答道:“是。”
陈文珝问道:“可有名姓?”
“姓李,名讳上行下永。”
陈文珝于是默默记下,然后冲他点了点头,才转向了下一个。
一行将士一一问完,陈文珝才停了下来,鼓舞了几句,然后凑过头去与裴将军说了几句话。裴将军听了,似乎问了几句话,然后便遣散了一
干将士,只叫了其中一人留了下来。
阿仇是被遣散的一员。他其实有心想知道陈文珝是为何来驿站,但是却也没有办法留下来偷听,且万一被发现也显得不值当,于是只有听话
回到房中。
他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被选中成为了留下来的那个人。若不是因为他的金发太过显眼,忠心度又难以保障,陈文珝选择的对象说不定便是
他。
陈文珝最后选中的青年将士,跟越国也算有毁家之仇。在几个有同样经历的将官之中,他年岁还算是比较轻的,最重要是,相貌也俊俏。
第二日这位同袍就被给予了秘密的任务,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没有同袍知晓的情况下离了京,据说被派遣了去执行秘密
任务。
但是具体是什么秘密任务,都只是将士间的猜测,几乎没有人能确定,更遑论告知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