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舜想了想,卷了个小纸团,砸到二木的脑袋上,引起二木的注意后,让他想办法溜出来。
二木隔着窗户看到高舜时,瞪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他弓腰缩背,猥琐十足地从后门溜了出来,“舜哥,你怎么在这儿?”
高舜看他一眼,不答反问:“汪洋呢?没来上课?”
二木听高舜这么一问,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神情,“他今天倒是来了……”
“那人呢?翘了?”
“不是……被我们班主任叫办公室喝茶去了。”二木很平常地道。
“他犯什么错了?”
“没啊,这事儿常有。喏,汪洋前段时间又翘了一周多的课,老班不是按常例叫他过去给他一顿排头嘛!”二木点头表示一直如此。
“翘了一周多的课,他干嘛去了?”高舜蹙眉,心里有些阴云飘来。
“好像是回家了一趟,他每次回家后,都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来上课,大概心情不好。”二木含糊地答。
高舜听完,却一震,隐隐约约知道为什么汪洋回一次家就一周多不来上课,大概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想带着一身伤来。
“他在哪?带我去!”高舜拽过二木的胳膊要求。
“哈?你去干什么?”二木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他马上就回来了,每次都这样,无非就是先给一顿排头,踢两脚,然后拍着桌子让叫家长。反正汪洋也从来不听,没事没事儿!”
“喂喂,走道上那位,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们这儿还没放学呢,你是干什么的?从哪儿跑进来的?”
第二十三章
这个声音一响,一向跟在汪洋身后有些二和傻气的二木立即白了一张脸,僵直着身子根本不敢转身。
高舜朝后看了一眼,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鼻梁上驾着一副黑框眼镜,吊脚眼,瘦脸颊,颧骨高高凸起,下颚微微抬起,走路是一大步一大步地迈着,好像在故意营造一种气势,整个人给人一种十分刻薄的感觉。
高舜忽略掉二木不断对他使得眼色,很平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那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他才有礼而恭敬地道:“老师您好,我是汪洋的哥哥,我听说,汪洋的班主任要见家长,但汪洋的父亲实在太忙了,所以就让我过来看看洋洋出了什么事儿。”
瘦高男人狐疑地审视了一下高舜,眼神在瞄到高舜胸前的名牌和校徽时,嘴角的刻薄线条像稍稍松了些,但说出的话依旧十分不客气:“你就是那个汪洋的哥哥?”
高舜眉头飞快地拧了一下,像是十分不喜对方提及汪洋时那种蔑视的口吻,但他还是配合地应道:“如果你说得是高一(4)班的汪洋的话,我是。”
“你们家长呢?”瘦高男人显然不准备就此放过他,“你们家的家长真是比我们市长还难请,几请几不到,实在逼急了,就让你这个小毛孩儿来,你能做主吗?汪洋要被开除了,你们家也都无所谓是吗?”
“什么?”高舜尚未出声,一旁的二木就惊呼。
瘦高男人像是才发现二木的存在,他狠狠拧着眉,瞪向二木,“林淼,你不去上课,杵在这里干什么?”
“我……许主任,汪洋要被开除?为什么?汪洋又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翘课逃学,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屡教不改,这些事情,随便哪一项,放到任何一个学校,就早就被开除了。就这,你还喊叫没什么?”瘦高男人——教导处,许主任蓦地拔高音调,“那不如你教教我,对你们这些学生来说,什么才叫‘有什么’,是要等杀人放火、坑蒙抢砸的事情都犯了,才叫有什么吗?”
“许主任,真不好意思,您先消消火,您说的这些,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先代我弟弟给您道个歉。真不好意思,我弟弟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其实主要是因为家里最近……”高舜故意说得犹犹豫豫,像是很难以启口,“家里实在是发生了些特殊情况,让洋洋性子变得越来越古怪,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高舜说得像真有其事一样,“也是因为家里实在已经焦头烂额了,我们才一直没注意到洋洋居然在学校闯了这么多祸。您先别生气,我能先去见见洋洋和他的班主任,具体了解一下情况吗?”高舜抢在二木再次呛声前开口。
许主任瞅了瞅高舜,大概是觉得他这态度还不错,面色稍有缓和,矜贵地轻轻一颔首,“跟我一块儿过去吧,我正好也要问问。”
“我也跟……”
高舜跟在许主任身后走的瞬间,将二木的话给瞪了回去——回班去,老实点。
二木顿时安静下来,高舜和许主任一前一后从他面前走过,二木看着高舜宽厚的肩膀,比许主任还高出半个头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安定,他在原地发了会呆,最后回了教室。
到了教师办公室后,高舜第一时间便去观察站在那里的汪洋。
他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吊儿郎当的站在一个怀孕的年轻女人面前,应该就是他的班主任了。
套着长袖长裤,一头乌七八糟的头发盖过了脖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不多,又背对着高舜,高舜能收集到的信息实在有限。
“张老师,我把汪洋的家长带过来了,汪洋的问题,今天要严肃处理。”必要时,可以杀鸡儆猴。许主任虽没有说,但他的眼神却对高舜透露着这个消息。
高舜平静地将许主任的眼神在心里玩味了一圈,并没有出声接话,倒是汪洋,在许主任说到“家长”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身。
随即,高舜与汪洋的视线对上了。
汪洋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像是有些啼笑皆非,又像是有些失望和猜疑,“你怎……”
高舜上前一步,抢话道:“张老师,您好,我是汪洋的哥哥。”
“哥哥?”汪洋与张老师同时发问。
大概是从担任汪洋班主任起,就没见过汪洋的任何家长,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却不是父母亲长,而是个看着比汪洋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心里有些疑惑。
而汪洋的神色则精彩多了,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高舜,像是在问——你是哪门子的哥哥?
高舜视而不见,稳步走上前,站在了汪洋的旁边,他微微低头,看了看汪洋的脖子,没有看到类似上次的掐痕,心里微微松口气。然后以肃杀的眼神看了汪洋一眼,在许主任和张老师都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地对汪洋做嘴型:“现在起,你闭嘴。”
汪洋挑衅地看向高舜,神情之间暗藏的意思——凭什么,你这个冒牌货。
高舜动作细微地对着汪洋比了个揍人的手势,汪洋看后,身体顿时一僵,各种被高舜武力镇压和一面倒挨揍的记忆全部回来,他一边狐疑地猜测,他再怎么大胆也不会在这里跟自己动手吧,一边又否决自己的这个猜测,这可说不准,他认识高舜这段时间来,不说多了解高舜,但是他的脾气,还是能摸到几分的。
高舜根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好好学生的样子,起码不全是。他平日里对自己和二木的各种挑衅一般不放在眼里,尤其这段时间,还变相地接济自己。
但他火起来的时候,揍起人来,也是从不手软的,更不看场合。尤其是在撞见自己做活时,对自己下的那个手才叫狠,不打到自己认错说服,他都不停手。
汪洋神色不定地站在那里,又气又闷地呆立了一会儿,最后,不甘不愿地对高舜叫到:“哥……”
高舜受用地点头,然后转向汪洋的班主任,“张老师,我代洋洋给你道个歉……”
汪洋听着他的称呼,鸡皮疙瘩一抖,掉了一地,他斜眼抽搐着嘴角看高舜,眼里塞满了质问——你他妈今天到底来干嘛?
高舜对汪洋的眼神视而不见,继续对张老师道:“您看,您要是方便的话,我们是不是先私下里谈一谈?”
说着,眼神飘向汪洋,汪洋立即跳起,“我不同……”
“好。”张老师看着比汪洋大不了几岁,但行事上面似乎稳健许多,甚至有种成年人的魄力的高舜,不由点头。
于是汪洋被请了出去,高舜、张老师和许主任三人留在办公室里说起汪洋的事情。
三人刚坐定,许主任便抢在张老师之前,将汪洋从高一直到现在的种种劣迹一一细数给高舜听,期间,不断以各种骇人听闻的词句形容着汪洋这些事件影响之恶劣,对学校荣誉之不利,对教学教育工作开展之阻碍。
高舜一直安静听着,直到最后,许主任吐沫横飞地说道汪洋再这么下去,杀人放火也都是早晚的事时,高舜才定定地出声:“不会。”
许主任一怔,脸上有被打断的不满和不解。
“我家洋洋不会走到那一步。”高舜平和地与许主任对视,眼里却盛满笃定。
许主任刚想嗤笑反驳,张老师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接过话头,她一手轻轻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一边轻轻赞同地道:“汪洋的根,其实并不坏。”
许主任鼻翼微微张了两下,喷了口气,像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一样,他正准备咧嘴时,他的手机适时的响了,他接起后,脸上神情立马变得亲和伪善,他一边笑一边和电话那头说着话,三两句后,他挂了电话,站起来道:“张老师,汪洋的事情先交给你,人家家长来一次可不容易,一定要严肃处理,以正校风。”
他又看向高舜,神色又变得刻薄阴郁,“对了,汪什么,也不知道你叫什么。这事你今天主要是听听,回去跟你们父母好好转达一下,然后让你们父母来一趟!不要以为人不到场,我们学校就不能那汪洋怎么样!我们学校是有规定的。”
说着,许主任匆匆走了出去,路过走廊时,似乎还对着走廊上站着的汪洋狠狠骂了一句什么。
许主任走后,办公室里稍稍静默了十多秒,然后张老师才说了起来。
说得几件事情和刚刚许主任说得大同小异,但立足点和看事情的角度却天差地别,高舜也能从中听到更多东西。
听到最后,高舜沉默下来,他其实知道汪洋的生活很颓废,比起他上辈子的少年期,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大的区别是,高舜上辈子只是为了生存,并没有对学校有太大的敌意,虽然读得也是烂学校,打架斗殴也是常态,但却从没有像汪洋这样,来学校也不过是因为这里有更多的人,能打更多的架,甚至,能开发出更多的生意。
现在的汪洋就像一个被陷阱伤了小兽,对世界开始充满敌意,对人也充满恨意。
他主动去找架打,主动寻衅滋事,光明正大的逃学翘课,对学校对老师对知识,或者说,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敬畏心,甚至……不觉得活和死有什么区别。他活着,可能只是因为不甘心随随便便就死。
高舜沉默的越久,张老师看着他的眼光就越期待,像是指望高舜能做出点什么,她一手慢慢地摸着肚子,感受自己肚子里胎儿的心跳,一边静静地等着。
良久,高舜才道:“老师,您给汪洋一次机会,别开除他。我回去教他。”
张老师并没有当即就答应,她看了会儿高舜,才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不是我能做主的……我在的话,还能保一保他,可是,再有四个月,我就要回家待产了,到时候换了班主任……”
高舜眼神深邃地接话,“到时候,他就不会再惹麻烦了。”
张老师这才慢慢点头。
高舜出来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放学了,汪洋正和二木烂泥一样地倚在走廊的护栏上,看到高舜出来,汪洋嬉皮笑脸地问他,“怎么样?你的口才说服那个女人了没?”
看样子,他大概也从二木口中得知了自己要被开除的事情了。
高舜深沉地站在那里,眼睛略带危险地眯起。
汪洋见他这样,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没成就没成呗,你拿那副嘴脸威胁我干什么,刚好,我也不想念了,反正……”
“你不会被开除。”高舜忽然出声。
汪洋一怔,眼里闪过纠结,随即洒脱地道:“那也行,多混两年呗。”
高舜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汪洋面前站定了,高舜高大的身影罩住了汪洋。
汪洋本能地抬头去看他,但一向喜怒哀乐藏不住的眼里,此刻却是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漆黑的瞳孔只单纯地印着高舜的倒影。
他无声地看着高舜,也不问他想干什么。
“操,原来在这儿。亏我们在后面的小空地上找半天!”
“哟,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们赶上好戏开场!”身后忽然传来一群少年的声音。
高舜和汪洋同一时间扭头看过去,看到一群穿的跟汪洋的杀马特风不相上下的少年闹哄哄地站在离他们五米的距离处正在围观。
高舜和汪洋不约而同地一起挑眉——这什么情况?
第二十四章
在H市第二中学附近的一家小饭馆的包间里,十多个杀马特风格的少年,和一个高大健硕,面容英俊,着装正常的高中学生,围着一张大圆桌坐在了一起。
桌面上林林总总摆了二十多道菜,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啤酒和饮料双份饮品。
高大而正常的那个学生,高舜,举起面前的一大杯啤酒,对着满桌子的人道:“既然大家都给面子坐到这了,我也就说两句。”
高舜面容沉静,嘴角带着笑,无形中拉近了他与这群杀马特少年的距离,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他的笑容并不代表着亲和。
“首先,我代我弟弟敬各位一杯,他年纪小不懂事,以往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得罪了各位的,都是我这个当哥的教的不好,这杯酒,当我替他给你们赔罪。”说着,高舜仰头将一大杯啤酒灌进了肚子。
在座的众杀马特眼神相交,像是对这个情况有些懵,还没摸着头绪。
而坐在高舜旁边的汪洋,额头的青筋已经暴起了一根又一根,若不是高舜的手正死死按在他的肩膀上,他差不多就要跳起来了,但即便现在跳不起来,汪洋的一双眼也像蛇一样,正死死地盯着高舜,靠近了,还能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细微的声音:“高舜,你他妈今天一套一套的,到底搞什么鬼?玩得哪套把戏?”
别说坐了这一桌的众杀马特少年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汪洋也确实弄不明白高舜今天抽得哪门子风。
他为了他所谓的“生意”,基本上把自己学校里的以及周边学校的一些流氓小痞子都给得罪个遍。不过因为他确实够悍,打架也够不要命,所以虽然结下了一堆仇家,时不时就要抄家伙打一次,但总得来说,汪洋与这群“仇家”们的交锋还是胜多败少的。
一大堆人在汪洋手里都吃过狠亏,个个都对汪洋恨得牙痒痒,所以这群人在见识到高舜露的拿手翻墙功夫后,纷纷觉得汪洋这回大概在外面踢到了铁板,有望目睹汪洋吃一回苦头。
而这些人几乎一出现,骂骂咧咧几句脏话一说,汪洋就基本弄清了他们的目的——一群傻逼,以为高舜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所以就聚了一群人过来看自己好戏的。
当汪洋知道这群人的意图后,只恨不得能当场仰天长笑几分钟——真是送上门来的蠢蛋,想看自己的好戏,这下倒可以让他们常常怎么去演一场“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