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给高舜好脸色,但也不表现出生气暴跳或觉得丢脸挂不住面子的表情。就像是,将高舜和其他所有人与事等价,在他眼中一般无二,所以他连装相都懒得装。
两人一路上连句正面交流的话都没有,就这么沉默地走了回来,直到现在,汪洋脸上才露出了点正常的神色。
高舜看二木将汪洋拉进去,自己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说道:“你们先在这里聊着,洋洋最好去洗个澡……”
“你去哪?”闻言,汪洋猛地一回头,眼睛像狼崽一样盯住了高舜,眼底隐隐闪着危险的戾气。
汪洋的这副凶狠劲儿让高舜怔了一下,随即他意识到汪洋的反应缘何而来,他放下抱胸的手臂走过去,伸手要摸汪洋的脑袋,被汪洋闪过,汪洋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快速出手,将汪洋的脑袋给压住,“我去给你买换洗衣服和吃的,你要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汪洋眨眨眼,用力甩开高舜压在他头上的手,像是没听到高舜的话一样,自顾自地走进浴室里,准备洗澡。如果忽略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脖子的话,高舜可能就相信了他的这种淡定和漠视。
高舜的心情终于莫名愉悦了起来,他步调愉快地往外走,一个小时候,抱着大包小包的衣物和一些食物回到旅馆。
汪洋套着浴袍坐在床边,正向二木打听他们是怎么把他弄出来的。但二木知道的实在有限,他只不停地吹嘘高舜的本事,至于高舜到底怎么做的,他基本是一问三不知,气得汪洋掐着他脖子不停地来回摇晃。
高舜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汪洋像疯子一样骑在二木身上蹂躏他,他将东西放在地上,挑了挑眉。
骑在二木身上的汪洋恰好也看到了高舜,他僵硬了一下,慢慢从二木身上爬起来,穿着浴袍坐回床边,又木了一张脸,对高舜采取三不政策——不给反应,不给表情,不跟他说话。
高舜终于回过味来,闹半天,汪洋的种种反应只是针对自己,跟自己怄气呢。他又好笑又好气,唤来两人准备吃中饭。
三人一时无话,凑在一起吃了个中饭,饭后,高舜又准备出门。
汪洋又下意识地看他,这一轮却忍住了没再冲口而出问他去哪。而高舜依旧留意到了他的眼神,脸上神色放缓和,看着他道:“你把衣服换了,我们一起出门办点事儿。”
汪洋狐疑地了盯着他看半天,最后还是依言换上了高舜刚买来的衣服,两人出门的时候,二木可怜巴巴地抓着门框看他们:“舜哥,你们去哪儿?汪洋都出来了,你怎么办事还是不带我去啊?”
高舜摆摆手,“我们晚饭前回来,你去联系一下那位光头司机,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今晚就回H市。”
二木挠了挠脑袋,看看高舜,又看看汪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处处透着一股别扭劲儿。转念一想,这两人也许就是为了排除这股别扭才出门的,当即便也收了自己想跟在他们身后的心思,点头,“好吧,我去联系那位司机大哥。你们早点回来。”
高舜点头,带着汪洋走出门,七拐八绕的,又回到了市公安局。汪洋看着这地界儿,有些惊愕,但看了看高舜,还是什么都没问,闷不吭声地跟着高舜走了进去。
两人径直走到重案组那边,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今天忽然挤满了人。
二关在人群里一眼看到高舜,对他挤眉弄眼了一番,高舜看到微微颔首,带着汪洋站到了门外,不一会儿,二关从里面挤了出来,脸上都是乐呵。
“你怎么来了?你弟不是说给放了吗?怎么?出岔子了,没接到?”二关看着高舜,顺带扫了一眼旁边的汪洋,眼神没多做停留,只以为这个点儿高舜还有心思来找,肯定是他那弟弟又出了什么事儿。
高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身旁的汪洋,“你眼神呢?旁边不就是我弟。”
“哈?”二关定睛又看了一眼汪洋,惊讶地差点瞪出眼珠子来,十多秒后,他才抹了抹脸,点头道:“还真没认出来,这前后才一天不到啊,兄弟你真行,把你弟这改造的,够彻底啊。”
汪洋听着他这似嘲讽又似调侃的话,脸上面色更沉,抬脚想走,又碍于高舜站在旁边,心里添堵,却知道自己终究理亏,最终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高舜深深地看了一眼二关,警告他别过分,二关见识过高舜的本事,便举着手做投降状,“得得得,知道你护短。既然你弟已经出来了,那你来这儿是还有什么事儿?”
二关又看了一会儿汪洋,啧啧称奇地摇摇头,最后看向高舜。
高舜点头,“你们现在得到的证据够了吗?”
提到这,二关就眉开眼笑,“那必须够啊,你看里面排着队的人,审讯室都不够,搁这儿等着叫号呢!不光这一次的,前面好几次无头案都找到了主了。”
高舜了然,“你们审讯的时候能帮我问个问题吗?”
二关迟疑了一下,但想想高舜所做的事情,还是点头,“你先说说,什么问题。”
“你帮我问问,这里面有人知道李凤丽吗?”
汪洋顿时一惊,扭头盯着高舜,那意思像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女人?
高舜安抚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看着二关。
二关等了一会,看高舜没有再说的意思,才接话道:“就这个问题?”
高舜点头,“就这个,你问问有人知道李凤丽吗?如果有人知道,你再问问详细情况。都知道点什么。”
二关当即点头,“这个容易。那你们是在这里等着,还是等问完了,我给你们递个信儿?这要等的话,估计到天黑都不一定成。”
高舜朝闹哄哄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摇头道:“我给你留个号码,你问出来了,给我个信儿就成。我就不等了。”
二关也赞成,两人交换了号码后,高舜又带着汪洋走出来。走了不一会儿,汪洋终于忍不住,快高舜一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他,咬着牙,凶狠地瞪着高舜:“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的?为什么在这里打听她?她找到你头上了?”
高舜看了汪洋一眼,眼底带着愉悦的笑,“你怕她找我?为什么?”
汪洋狠狠一抿唇,犟着脖子看高舜,眼底泛着凶狠的红,“我他妈怕她?我他妈是怕你被她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高舜失笑,“既然她那么毒,你为什么还一次回去找毒?”、
汪洋一窒,答不上话。高舜不再追问,绕开汪洋继续往前走。汪洋回过神,跟上去,“你别他妈转移话题,你到底打听她干什么?”
高舜瞥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报复。”
“你跟她结仇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汪洋惊诧,随即有些恼怒,不知道是出于自己没意识到那个女人跟高舜结仇这件事,还是那个女人居然绕开自己找到高舜头上这件事儿。
高舜看着汪洋纠结的小模样,脸上发笑,心里却一片阴暗,如果这次从这些地痞流氓口里问出李凤丽这个人,那就说明汪洋的这次事情就不是单纯的黑帮嫁祸。毕竟,谁嫁祸嫁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卒,起码也要扔一个“军”出来才能保帅,这个道理相信没人不懂。
如果没有人指使,这事情是怎么也落不到汪洋头上的。但在一切还没有明朗前,高舜不想说太多。
两人走到一个快餐店,高舜掏出一笔钱,给重案组那边定了黄金套餐做晚饭,还买了一堆饮料,让人到时间就给送去。
汪洋在旁看着高舜眼也不眨地就掏钱给局子里那群人买食物,有些不解。
高舜侧目看他,“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
汪洋眨眨眼。
高舜笑,不再解释。汪洋这么快出来,并不单单是他弄了那些证据就行的,毕竟悬在汪洋头上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失效,既然有人给他行了便利,他给点小恩惠做回报,是绝对赚了的。
“行了,这下是真能回家了。”高舜抬起双臂,伸展了一下躯体,带着汪洋朝回走。
傍晚的余晖洒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汪洋扭过头,看着高舜的侧脸,眼底映着落日的余晖,黯然的眼底盛着一种神秘的光亮,与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轻喃了一句:“……”
高舜蓦而转过脸看他,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
第四十章
回程的路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高舜撇了副驾驶的座位,毫不留情地将想和汪洋好好联络联络感情的二木踢到了前座去了,自己和汪洋肩比肩坐在了后面。
刚上路时,顶着二木怨念的眼神,高舜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跟汪洋说话,汪洋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时不时就走神望着窗外发呆。
二木看自己眼神的杀伤力基本是负值,便也不费那个劲了,恰好高舜说得话题——探问汪洋为什么就想到了南下G市,什么原因促使的,到了G市之后又怎么辗转着被拉进了这么一个坑里。
正是二木也想知道的,从头到尾他对所有事情都一知半解,汪洋到底因为啥进去的,高舜又怎么把他捞出来的,他都没弄清楚过,可别提多挠心挠肺了。
于是听着听着,他便也兴致勃勃地扭着脑袋加入追问汪洋的行列中,时不时还替高舜问两句他不好直接问的话。高舜倒乐得便利,因为汪洋对他还是冷冷淡淡的,不知道是那股别扭劲儿没下去,还是因为那晚他说得那句话自己没放在心上,让他又生出了新的别扭劲儿,反正,他现在不愿意多搭理高舜。
而二木问得几乎话里,汪洋总还是会答上两句的。
高舜也很有耐心地在一边听,只偶尔开口引导这二木朝他想知道的事情上问几句外,基本也就不开口,只看着两人隔着椅背瞎聊。
二木问得很多,好奇心重啊,没办法。但是汪洋答得上来的很少,或者说,汪洋自己可能也还比较稀里糊涂。
下G市这念头他早就有了。还是初三毕业那会儿,有一回儿,他在家里闹了一场后,出门瞎晃悠时,听家附近的几个社会小青年说的,说G市这两年发展好,遍地是金银,只要狠得下心,来这里混两年就能出头。
他当时也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事后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四处游晃的时候,难免因为对这个地点熟悉,时不时只要听到说这个地儿事情的,他就会下意识地多听一点。有段时间,他经常逗留的几个小公园烧烤摊上,也能看到一些带着五大三粗金链子的男人们在说从G市回来后怎样怎样的。时间久了,与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汪洋一度会生出这个想法,什么时候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去G市混一段时间。
等发达了,回来弄死那一家四口之类的。但是后来也一直没成行,直到这次暑假,回家闹得比较大,抄起一把椅子,要砸他那后妈的,结果被他那双胞胎弟弟给挡了一下,砸到他那弟弟的肩膀上去了,把汪洋老头气得半死,下了狠手打他。
汪洋硬是一声不吭地抗了下来,被打完了后,他挺着脊梁出了门,结果走出没几步,倒在邻居家门口了。邻居家与汪洋家住了也有好几年了,知道汪洋家情况,本来都懒得管他这事儿。
但是看汪洋昏倒在她家地界了,也不好不管不问,打了个急救电话把汪洋送医院去了后,还特地上汪洋家敲门打招呼,结果一家四口一听是跟汪洋有关,直接说,这小子以后死了也不关他们的事儿,让邻居们以后别拿着小子的事儿来烦他们。
如此这般,汪洋在医院里苏醒后,第一次将南下去G市的念头给付诸行动了。来了G市之后的事情,汪洋就说得更含糊了。
如果只有二木在,汪洋可能还愿意吹一把,毕竟在汪洋这年纪一个人南下跑这么远,还搅进了这么一滩浑水里,怎么听怎么有股勇猛的“黑道风云”的味道。
但一看到高舜眨着那双越发深沉的眼眸听他讲话时,汪洋就不想提起这事儿了,在高舜面前,这可称不得是什么长脸的事儿,更何况,他怎么出来的,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他不提,二木觉得有些可惜,高舜也不想多问。他想知道的东西差不多也摸清了,别看汪洋见天儿横得跟狼崽子似的,从小童年过得就不怎么好,又是在寄宿学校里长大的,回家也就顾着跟那娘三儿斗了,一没社会经验,二没几道心眼,一下火车被人拐去做小流氓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只能庆幸好歹他不算太笨,真正沾血的事情没干,不然就算这次能捞出来,高舜觉得自己也会打折他两条腿。本来也不是长脸的事,自然不想多提。
听到后半截,窗外的夜幕越发深沉,车子上了高速,行驶得很平稳。高舜慢慢觉得有些困,左右他想知道的东西都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其他不管什么事儿肯定得等回去才能开始,索性就靠在了椅背上打起了盹。
几乎是高舜意识刚一迷糊,汪洋就扭头看了他一眼,说话声音立即降了下来,连带着还示意二木声音小一点。
二木瞅了高舜一眼后,心领神会地点头,声音立即轻了下来:“舜哥铁血真汉子,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刚刚一点看不出来倦意。”
汪洋闻言复杂地看了一眼高舜,扭扭脖子,说不出的一股别扭劲儿,他看二木:“两天两夜没睡?”
说到这个,二木又来了劲,“可不是,我看舜哥对你是真好,比你老头好几百倍。我去你老头家,你那后妈挑拨两句,他就赶我走。我在舜哥家门口等了两天,他风尘仆仆刚回来,一听你出事儿,二话没说就包了辆车带着我过来了。
“车上那一夜基本没合眼,一直在翻个什么文件,下了车就各种忙,昨夜也没回来,不知道在哪跑关系,估计也没睡,今晌我一开门,你就跟他一块儿回来了。”
汪洋听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兄弟做这份上,你就这反应啊?”二木有些不满,“赶明儿我也认舜哥做大哥,让他也照应照应我这个小弟。”
汪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一张,就不客气的拆台“滚你妈蛋,你当年抱着我大腿求着我给你做老大时,可说好一辈子只认我一个老大的,这才多久就变卦。就你这样,谁能要你做小弟?”
二木嘿嘿两声,“那舜哥是你老大,你是我老大,我怎么也算是小弟的小弟。那舜哥也是我大老大了。嘿嘿,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不亏。”
说着,还得意地摇了摇头。
汪洋看他那副平白比人矮了几辈还觉得自己赚到了,都替他羞耻数学没学好。
忽然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本来笔挺挺靠着椅背睡觉的高舜朝汪洋这边斜了几分,因为他比汪洋高出不少,这么一倾斜后,脑袋挨不着靠,只肩膀碰到了汪洋的肩膀。脖子那块僵硬地弯着,看得人都替他酸。
但汪洋却因为高舜贴上来的肩膀变得整个人莫名僵硬,一动不动,想把他推回去吧,好像又有些舍不得,想就这么着吧,又替高舜累得慌。
还是二木忽然开口:“你赶紧把我大老大上半身放平到你腿上睡吧,这么个姿势,睡得人多难受啊!大老大照了你这么一回儿,你给他当回枕头太应该了!”
汪洋怔了一下,却没有多少挣扎,顺势扶着高舜,将他上本身放平,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而后还瞥了二木一眼,发现二木一点就该如此的表情,心里有些堵,又有些欢喜。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速路上越发安静,车里除了开车的光头司机,慢慢也没了声息,汪洋丝毫没有睡意,他一双黑亮的眼,透着车窗往外看,虽然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但不知为什么,嘴角就有了弧度。
自然,因为他的心思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上半身仰躺在他腿上的高舜,嘴角也挂起了个惬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