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童一愣,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只是脸上已经红了。谢晋宁盯着他久违的薄红的白净耳根,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躁动。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病房里众人已经准备睡了,景童洗漱后用打湿的毛巾笨手笨脚地帮谢晋宁擦了脸,又替他抹着手心。有个家属笑道:“你们兄弟感情还真好啊。”
景童腼腆地笑了笑,故意看着谢晋宁道:“嗯,我弟弟可乖了。”
谢晋宁无奈地跟着笑了一下,其实按照实际年龄,他比现在的景童已经大了四岁。
病房里有女眷,景童晚上就和衣缩在那个小小的折叠床上,身上盖着那件薄毯。睡前他不放心地叮嘱谢晋宁:“要是想方便就叫我。”
谢晋宁点了点头,看着景童睡下后也跟着闭上眼睛。
灾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了,一直下了一整天的雨,温度也降了许多。王硕送来的都是薄衣服,加上学校并不远,景童就决定回学校一趟,等中午再赶回来。上午他照例先喂谢晋宁吃了饭,顺便说了这个事情。
这段时间生病的话会很糟糕……谢晋宁不赞同道:“外面冷,你容易感冒。你宿舍其他人可以送来吗?”
景童已经抓了钱包,对他笑着摆了摆手:“我回去还要带些书……不到两个小时估计就回来了。”他说着已经跑了出去,谢晋宁根本来不及叫住他。
谢晋宁看着他的背影蹙了下眉,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背后的伤口还是被扯得发疼。他心道,应该没事,毕竟,那种大面积的病症出现是在半个月后……
外面打着伞的行人都是脚步匆匆,城市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运作。除了被黄色警戒线围起来的那些还没有填起来的深坑,两天前那场灾难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景童就在医院的小卖部买了把伞,在雨中等了好一阵终于叫到了出租车。路上堵得很厉害,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了他们学校。景童打着寒战跑回宿舍,因为上午后两节没课,他们宿舍另外三个人倒是都在。
三个人一看景童就围了过来,吴志远还夸张地叫道:“童童妹,你失踪两天也不回来,知道我们几个哥哥多担心吗?”
景童踹了他一脚,气道:“说了不许叫这个外号!”
景童在他们宿舍年龄最小,一生气就脸红,卫生上又讲究,不知不觉就多了这么一个很囧的外号。他惦记在医院的谢晋宁,现在也顾不得像往常一样和几个逗比室友斗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简单把那天遇险的事情说了说。
黄雨辰道:“早知道周六就跟着去人民公园了!我们几个当时在宿舍看片呢,就觉得楼晃了晃,等中午出去了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显然为错过那场陨石雨感到遗憾,还追着问景童当时的感受。景童不耐烦地将他踹到一边,真亲身经历了那恐怖的一幕,估计这二货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兴致勃勃的了。
景童想起自己那两盆快要开花的栀子,就忙去洗手间看了看,只是看见就愣了愣,他怎么觉得枝叶都比记忆里大了好多?他也来不及多想,把浴巾等物也收拾了起来,医院里有热水可以冲冲澡。
吴志远笑道:“放心吧,记得帮你浇水呢,你弟弟出院带他过来玩吧。”
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就对景童道:“你看看窗户上放的那个玻璃杯。”
景童看了看,发现窗台上果然倒放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动了两下。他凑近一看顿时一阵恶心,往后退了两步,微微提高了音量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只动物很像只灰蛾子,但是足有成人的手那么大,几乎装满了整个玻璃杯,带着鳞粉的身体和泛着血色的花纹看了就让人泛起些鸡皮疙瘩。那蛾子翅膀一扑腾,整个玻璃杯居然都晃了一下。
吴志远忙过来往上面压了个肥皂盒,一副护宝贝的样子:“我查了一下,电脑上根本没有,或许还是新物种呢!明天我就去找生物系的老师问一问,呵呵,说不准国家还会因为发现新物种给我奖金呢……”
景童做了个寒的表情,朝他们摆摆手就拿着伞跑出去了。
车子走到半路的时候雨下的愈发大了,甚至还打起了雷电,天空也一片乌漆墨黑几乎看不出人影。街上的雨水足能淹没脚踝,等回到病房,景童的鞋子全湿了,裤子也湿了半拉。
谢晋宁一看见他就撑起身体,语气中带了些隐忍:“怎么不接电话?”
景童再晚回来一会儿,他怕自己就忍不住拔下这些针管出去找了。
景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发现果然有几个未接电话。
他有些抱歉道:“设的静音没发觉,雷声太大了……”
谢晋宁看他冻得发抖的样子,忙道:“你快些去冲个热水澡换下衣服。”
尽管换衣服非常及时,景童还是感冒了,半夜的时候因为不舒服呼吸也沉重了起来。那点声响很小,别的人还是睡得很香,但是谢晋宁还是立刻就惊醒了。
他马上爬起来过去探了探景童的额头,顿时被那阵高热惊住了。
他赶快打开灯,呼吸急促地卷起景童的衣袖,发现他手腕上出现奇异的红色纹路时心里一阵冰凉。
末世后人们给这种病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红绸缎,是在那种奇异的辐射下最常见的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在高热中痛苦地熬上几天几夜,现代的药石无效。
大多数人都醒不过来,死后尸体全身布满红纹狰狞无比,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只有百分之五的人能够活下来,大约千分之一的人熬过后能获得激发异能。有些饿的活不下去的人甚至盼着自己得这种病,反正早晚也会被饿死或者被怪兽吃掉,这样还可以有几率获得那些幸运儿一样的异能……
上一世他没有陪在景童身边,但是事后调查过也是知道的,景童是在末世一年后才有了异能——难道,这是自己重生回来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吗?
病房内有人因为灯光骤然亮起被惊醒了,看见谢晋宁站在那里近乎狰狞的扭曲表情都给吓了一大跳。谢晋宁的眼神黏在景童脸上,近乎贪婪地看着,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握着绷起了一条条青筋,完全听不见别人或疑惑或害怕的询问。
病房渐渐乱了起来,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克制,谢晋宁才恢复了冷静。
等守夜的护士匆忙赶到的时候,谢晋宁站的笔直,身上缠的白纱隐隐现出了血色。
“我哥哥发烧了。”谢晋宁的嗓子嘶哑到了极点,用力握着景童的手,“我需要冰块。”
第五章
景童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自己像被人架在了火堆上烤,浑身都在冒汗,煎熬到了极点。一个嗡嗡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身体似乎被移动了几处位置。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眼皮却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醒不过来,只能痛苦地不住喘息着。
有凉凉的液体不断送到他口中,他不住吞咽着,根本不能缓解喉咙的烧灼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蒸发到了空中,地下留着的是一具被烤干的尸体。
等终于睁开酸胀的眼睛,景童的视线渐渐聚焦,脑袋因为发烧时间太长尚没恢复思考功能。他迷茫地看看身上满满的细碎冰沙,当把视线落在身旁时,顿时被那双布满血丝的放大的眼睛吓了一跳。
“谢晋宁?”景童困难地发声,疑惑道,“这里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这是着凉感冒了?他完全回忆不起来前事了。
谢晋宁压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你发烧了,已经过了四天了。”
这四天的煎熬他并不比景童好受,此刻早已经收敛了那些疯狂到想要毁灭一切的情绪。
幸亏景童还能醒过来,不然……
上一世,他在最后的日子无所畏惧随心所欲;这一世,他庆幸自己还能拥有这种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景童还是满腹疑惑的,他打量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个放满了冰块的浴缸里,更怪异的是这个浴缸就搁在陌生的房间中央。这个房间四周放满了箱子,也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
看到谢晋宁胸膛上缠的那一圈圈白色纱布,景童顿时想起他受伤住院的事情,急急道:“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你的伤?……”
“不碍事了。”谢晋宁细心地替景童除着身上的冰沙,动作十分轻柔。
身上的热度已经褪去,知觉渐渐回到身上,景童不觉打起寒战来:“好冷啊……”
谢晋宁立刻加快了动作,很快把景童从冰沙里刨了出去。
景童冻得牙齿都要咯咯作响了,哆哆嗦嗦地抱怨:“就算是发烧也不能把人埋在冰里啊!谢晋宁你想冻死我啊……”
他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个四角内裤,脸都开始发烫了,心里又气又急,怎么说被人扒掉衣服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谢晋宁嘴角一扬,像抱小孩一样正面揽住景童的腰把他给抱了起来。景童因为这个丢脸的姿势又尴尬又窘迫,加上惦记谢晋宁的伤口,用冻得颤抖的手抵住谢晋宁的胸口:“伤口……”
他现在满腹疑窦的,只能等谢晋宁解惑了。
谢晋宁的动作快的很,转瞬间已经把景童放到了松软的大床上,光速扒掉了那个湿漉漉的可怜内裤。景童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谢晋宁裹在了大浴巾里擦了起来。
“我、我自己来……”景童因为太过惊吓说话都结巴了。
谢晋宁瞥了景童一眼,然后身体一歪就压在他身上,一双有力的手臂也缠在景童腰上。他随手拉过薄被裹住两人,闭着眼睛道:“反正你不是冷么?我身上热。”
景童又是一惊,他气急败坏地叫了两声,却没听到什么回应。低下头一看,发现谢晋宁浓黑的睫毛低垂,呼吸平稳,疲倦的脸上是完全放松下来的神色,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景童觉得特别莫名其妙的,他们之前明明是在医院……而且这里是哪里?谢晋宁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让他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当下便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不过心里虽然别扭,这么贴着谢晋宁身上的确很暖和,景童被他圈在怀里舒服的直抖,僵直的身体也慢慢靠近过去,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地打量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十分凌乱,环境倒是挺安静的,身下的床也是松软舒适。他们应该不是在酒店,似乎是个普通户型的人家。
正在景童思忖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个子高高的少年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提着两个装满了冰沙的桶气喘吁吁道:“老大,冰来了……”
他看浴缸是空空的,视线随着地上的水迹慢慢移到床上,当看见裹在一个被窝里抱在一起的两人时就楞在了那里。
景童小时候虽然也和谢晋宁趴在一张床上睡过,但毕竟和现在尴尬且略显暧昧的姿势不同,被陌生人这么一看他立刻臊的脸就红了。
那少年皮肤黑黑,身体是练武之人特有的劲瘦,此时张大嘴巴显得有些傻愣愣的。景童尴尬地跟他对视着,猜想他应该是谢晋宁武术队的队友,就故作淡然道:“你是晋宁的同学吧?他睡着了。”
少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低声道:“嗯,景哥,你叫我阿杰就好了。老大这几天忙着照顾你,一直都没合眼呢。你陪老大睡吧……哦,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景童因为“景哥”这样类似江湖作风的称呼囧了囧,那句“你陪老大睡吧”更是让他窘迫的厉害,他勉强对阿杰也回之一笑。
阿杰有点笨手笨脚的,想轻轻掩了门,结果门反而“咣当”地碰了一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溜烟去厨房了。。
听见厨房里隐隐传来的咣咣当当的声音,景童就更疑惑了。
他有些生气,试着轻轻掰开谢晋宁的手。谢晋宁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接着睡,只是这次手倒是松开了,景童就赶快从被窝里钻了出去。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之前王硕送到医院的登山包,景童忙从里面掏出些衣服穿了,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他洗澡都不去学校的大众浴池,就算是在谢晋宁面前裸露身体心里也会别扭。
穿好衣服后他迟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又走到床边。谢晋宁身上缠的纱布已经松动了,景童小心往下扒了扒,想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被石块扎伤还有气浪灼烫的地方已经结痂了,只是因为伤口中央缝了一排线的缘故看起来还是很狰狞。除此之外谢晋宁腰上背上还有些细小的伤疤,应该是他平时练武时受伤留下的痕迹,景童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谢晋宁去学武的时候是八岁多,并不是最佳的学武年龄,他能练到今天的地步,绝对是付出了比其他人双倍甚至更多的努力。而他这个当哥的,这几年什么都不闻不问……
景童咬了咬下唇,看着谢晋宁的睡脸迟疑了一下还是掩了门走了出去。他不想吵醒谢晋宁,还是等他醒了再帮忙换药吧。
他循声走到厨房,阿杰正在匆匆忙忙地做饭,动作还是挺熟练的。
景童压低了声音道:“阿杰,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杰一边做饭一边道:“我也不太清楚了……那天下陨石雨的时候教练一直联系不上老大,后来老大给我电话让我去医院帮忙。你可不知道去的时候吓我一跳!你那时候烧的厉害,老大又受了伤,我看那时候老大都想杀人呢!他抱着你出去的时候,医生差点没把他当疯子……这个房子是我们租的,老大说医院的药对你没用。幸亏你醒了,你往外看看,这几天发生了好多古怪的事情,现在也有人像你一样高烧不退,大家都在传世界末日呢!”
前面的话着实让景童心里一阵触动,他完全想象不出谢晋宁当时的样子。他那时候估计是烧糊涂了,完全没有一点记忆。听到后面他就顺着阿杰手指的位置走到窗台看了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眨了眨眼睛,确定的确不是自己的幻觉,远远近近鳞次栉比的高楼,居然到处都是一片诡异的深绿!
看惯了往日钢铁水泥的城市,如今这片深绿并不让景童想到生机、大自然、森林这类美好的词语,相反,他心里一阵发寒。
景童拉开窗户,发现果然也是一片绿色。他仔细端详,发现那东西很像是湿润的苔藓。他试着用手拽一把,下面的水泥竟然跟着也带下来一块。
“这鬼东西再疯长下去,楼估计住不了几年就会塌。”阿杰的语气也多了些郑重,“据说林业局都在研究这些古怪的植物,但是除草剂对它们都没用。有的人说是因为那些陨石引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除了这些,还有好多其他古怪的地方。”
第六章
听阿杰说完,景童心里也很不安。他忧心家人,忧心朋友,还忧心自己的学业……
电视里的节目大多都是在报道世界各地的异常情况,不止是楼房上长了苔藓,蔓藤也爬满了公路,清洁工清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它们的生长速度,田地里的庄稼也被一片片生长力更加强势的杂草所代替。有的人甚至还发现了蛇一样大小的蚯蚓,甲虫大小的蚂蚁等等。此外从昨天开始好多人出现了高热现象,医院比陨石灾难那天还要忙上好几倍。
异常的地方太多太明显,官方根本压制不住种种民间流言,有的台还放了超市里哄抢食物用品的场面。官方还是以辟谣安抚为主,说科学家已经初步研究出对策,正在试验田进行实验,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