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姚怀川干笑一声,“一具尸体有什么好查的啊。”
“不清楚,我猜那个人应该不是邶国人吧,否则也不会有人窃尸,国主也不会封境了。”庄岛杭望了望外面的小雨,“不过,都已经死了,还挽留什么呢。一具尸体若连葬在自己家乡的黄土里都不可以,那还有什么值得悲哀。”
“……”姚怀川微微地怔了怔,下意识地去看单离守的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短暂地沉默之后,庄岛杭也发现这个话题有点闷,哈哈一笑:“哎,别说尸体了,晦气。今日终于见到了怀川经常提起的离守,怎么说相见也也是有缘,何况我早就想认识认识了,不如今日在下就以茶代酒,敬单兄弟一杯,咱们交个朋友。”
庄岛杭转向默默不语的单离守,举杯到他之前,清淡的绿茶在杯中荡起一圈圈波纹。
单离守抬头看着他,空寂的眼神在庄岛杭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片刻沉寂之后,单离守只是缓缓地站起,抛下一句“我饱了”,便十分自然地离座。
等姚怀川回过神来明白单离守到底做了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听到楼上客房关门的声音,而庄岛杭举杯敬茶的手还僵握在原地。
姚怀川一个头两个大,立刻起身向庄岛杭道歉,然后找了一堆连他自己都觉得勉强的乱七八糟的理由来解释单离守的不可预测行为。
在庄岛杭再三声明自己不会生气之后,姚怀川带着一腔热血,再次奔向了单离守的客房。
章4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起来,声音从“沙沙”转为了“哗哗”。
窗内的人着着一件薄薄的单衣望着黑夜,静静地听着雨声。
经过几次场景假设,姚怀川最终还是决定用手推开客房的门,而不是用脚。
“单离守!”姚怀川一进门就直奔主题,“你怎么回事儿!岛杭是真心想要和你交朋友!”
单离守看了姚怀川一眼,没有回答,继续转头望着外面黑漆漆的景色。
“你不把我的朋友当朋友,你是不是也不把我当朋友?”姚怀川走近单离守,注意到他的衣裳过于单薄。
“这是两码事。”单离守很快就做出了回答,“如果你被骗过很多次,那么你就谁也不会相信了。”
“……”姚怀川很清楚单离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根本原因就是“信”,但他还是不能容忍他否定全部的人,“那你干脆连我也不要信好了。”
姚怀川只是随口一句气话,便离开了单离守的房间。
窗外的雨声盖过了姚怀川离去的脚步声,单离守还是望着黑漆漆的景色,但眼中的空寂渐渐转为了冰凉。
夜深人静之际,唯有雨滴不停地喧闹,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姚怀川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他之前的话会不会让单离守多想了,满脑子都是单离守可能会做的反常举动。
终于,在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姚怀川猛地掀开了被子,披衣点了盏油灯,经过走廊,来到单离守房门前,敲了几下。
许久没有反应,姚怀川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不会是猜对了吧?
推开房门,一股冷风突然灌了过来,姚怀川打了个寒颤,赶紧用手捂着油灯,搜寻了一下,白色的外套在椅子上被风吹得飘了起来,窗户竟然还是大开。
姚怀川心里一凉,赶紧关好了窗户,将油灯往桌子上一放,跃到床边一摸,平的,还一点温度都没有。
姚怀川害怕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还是很大,他能去哪里?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不告而别?
姚怀川发现自己手都有点软了,一颗心跳得极快,几乎透不过气来。
从哪里开始找?姚怀川一点底都没有,手依然在床上不死心地再摸一次。
“你在干什么?”就在姚怀川被窗外的雨声激打得无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阴冷冷地问了一句。
姚怀川已经听出了说话人的声音,原本打算防卫的手就这么僵在了被子底下。
他缓缓地转头,看见单离守面无表情地站在他斜后方,眼睛看向他搭在床上的手。
“呃……我……”姚怀川尴尬地抽出了手,“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什么?”单离守看了一眼床,“以为我扁了?”
“……”姚怀川被单离守的假设囧了一下,又找不出别的话可以解释,只好默认。
“……”单离守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自己猜对了,默默无语了一下。
“我刚刚敲门,你怎么不应声?”姚怀川突然觉得自己的所有举动都很白痴。
“喔,有人半夜三更敲我房门,我还要说‘请进’吗?”单离守再次面无表情地声明自己的心情很不爽。
“那……那没道理你的床都是冷的啊?”姚怀川再次提出自己的疑问。
“深夜造访,你就是为了求证一下床的冷暖?”单离守走近姚怀川,凑近他的脸,仔细地证明了他不是在梦游后,吐出了一句让人喷血的话,“你想上我床?”
这句对姚怀川来说明显歧义大于字面意思的话让姚怀川打了个激灵,这误会可大了。
姚怀川干笑了一句:“当然不是,我房间的床会比较好睡。”
说完之后,突然又觉得不妥,但到底是哪儿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姚怀川见单离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一阵心虚,低眼之间,却见眼前之人衣襟微敞,暗淡的油灯下,漂亮的锁骨投下的阴影在偏白的胸膛上隐约可见。单薄的衣裳似乎被打湿,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贴在脸侧的发丝还带着水光。
不知为何姚怀川感觉心跳停了许久,本想问的话在与单离守双目相接的瞬间又说不出来了,心里更加心虚,头压得更低了。
“我要睡觉。”就在姚怀川幻想自己是个石头时,单离守简简单单地用四个字含蓄地下了逐客令。
姚怀川此时竟无比感谢单离守这毫不客气的脾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顺便轻轻地带上了门,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躺回自己的床上之后,姚怀川却怎么都没了睡意,脑子里一直在串联着所有的信息,床褥是冷的,单离守之前没有睡,后来出现是浑身湿透,他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一想到这些,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微敞的衣襟,柔和的线条……越想就越睡不着。
另一边,单离守等姚怀川出去之后,便顺手拿了条干净的布机械地擦着头发。
一想起刚刚的事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一句话不告而别这种事情别人做不做得出来不知道,反正他是做不来的。
低眼望着床铺的褶皱,夜还很长,可以补个眠。
章5
四月清晨的光在酣睡人的梦里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风吹过叶子,打下几滴尚未滑落的水珠,积水的地面在新出的阳光之下显得格外亮眼,被接连几天的雷雨渲染得沉闷的百姓们终于迎来了四月里第一缕暖日。
几只莺雀在丛中飞过,欢叫着晴天。
而在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色中,姚怀川睁着疲惫的眼睛,往襄北布庄走去。
昨日因为单离守的事情一夜无眠,本以为什么事儿都没有了,结果到了早点时间还不见单离守的影子,一颗松下的心又挂了起来。
最后终于还是在单离守的床上发现了他,这倒让姚怀川有些诧异,因为平时这个时候,单离守已经练完剑在屋里喝茶了。
正准备叫他起床的时候,单离守突然一条内衫扔到他面上:“滚,给我找条干净的衣服,现在,马上!”
姚怀川一大早吃了一肚子闷气,根本就提不起精神吃早点了。单离守说什么,自己也不一定真要做到,就算不去买衣服,单离守最后肯定还是会把原来的衣服穿上的,可不知是不是自己平时惯他惯成习惯了,姚怀川还是特卑贱地站在了布庄前面,鄙视自己自找罪受。
“这位公子,拣布吗?”布庄里一个小老头迎了出来,一日中第一个客人,还是需要好好招待的。
“我要成衣,内外衫都要。”姚怀川回答道。
“成衣本店是各色各样的都有,不知公子想要的是哪种布料,哪种颜色?尺寸几何?”
“白色。”姚怀川不假思索地报出了颜色,而布料么,他仔细地想了想单离守那些衣服的触感,补充道,“摸过去比较滑一些的,尺寸么跟我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就是丝、绸、缎了。”店老板将姚怀川引进店内,而后捧出了十来件白色的衣服。
姚怀川沉默地挨个挑了过去,看看这件不行,那件也不如意。
其实如果是他自己穿,他根本不需要这么纠结地去挑一件衣服,但是想到单离守那个挑剔的个性,若是挑了件他不喜欢的,肯定要面无表情持续半个月之久。
姚怀川很抱歉地对店主摇了摇头,表示挑不中。
店主思虑了一会儿,让姚怀川等一等,然后转到里屋,许久之后出来了,手里托着一件白色银纹的绸衣。
姚怀川眼色一亮,这件和单离守的品位很搭。
听了店主说了一大堆介绍的话,姚怀川跟真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店主的自卖自夸,直奔主题:“这件多少?”
店主神秘兮兮地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两?”姚怀川试探了一下,不会这么便宜吧?
店主摇了摇头。
“三十两?”姚怀川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好像差不多了,一般这种衣服都五十两左右。
店主依然摇了摇头。
姚怀川发现最近他不祥的预感都特别准,他颤抖地问:“三百两?”
店主终于咧开嘴笑了。
你怎么不去抢劫!姚怀川在心里恨恨地吼了一句,面上却还是保持君子风度。
手上的全部积蓄就是三百三十两,虽然是有点缺德地用单离守的“遗物”从黑当铺里当出来的,但终归也就这么点钱,再多也没了。
在邶国三个月就花了七百两,纵观单离守毫不节约的点菜习惯,三百三十两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完全可以撑住,但如果只剩三十两,姚怀川觉得一天之内单离守就能将它花光。
姚怀川不得不考虑下,要不要买点差一点的,与其被单离守的眼刀刮几下,总好过把这娇养的邶国军事顶梁饿着,那样下场会更加悲壮。
“咦,怀川,大清早来布庄置衣?”
姚怀川正在烦恼中,便听到了如天使般的声音。
“岛杭,你怎么在这里?来买布?”
“没有,听说这边的烧饼挺好吃的,就过来买几个尝尝,这不正巧看到你了,来打个招呼。”庄岛杭摇了摇手上的烧饼,“你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但是岛杭,兄弟我现下手头有些紧……”姚怀川干笑一声。
“……”庄岛杭立刻就懂了。
将那件价值三百两的衣服交到单离守的手上之后,姚怀川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但是当他看到单离守紧皱着眉头的时候,他就不那么确定自己的品位了。
如果单离守不喜欢这件,那他花了三百两买这件衣服,岂不是很傻?
“你……从哪儿来的这衣服?”单离守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的。
“当……当然是从布庄买的。”姚怀川觉得压力很大。
“我们现在还剩多少盘缠?”单离守的第二个问题接踵而来。
“……一百三十两。”姚怀川突然觉得冷汗直流,还好从庄岛杭那里借了一百两,否则就只剩零头了。
“姚怀川。”单离守突然抬头,用很正式的语气询问,“我看起来很娇生惯养吗?”
“啊?”姚怀川突然懵了一下,这问题可还真不好回答。
“回答我。”单离守不容拒绝的口气散发着强大的气势。
“……”姚怀川被震慑了一下,最终沉默地轻轻点了点头。
“……”单离守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姚怀川从单离守的房间出来之后,始终忘不了单离守那瞬间的表情。
也许他真的想错了。
单离守是什么人,他是天下名将,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不败神话,他也许骄,但他并不娇。他是很挑剔,但只是因为他太追求完美。但他也很现实,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挑剔,什么时候不可以。
但是姚怀川总是会混淆。
无论单离守有多么强大,在姚怀川的眼里,他始终需要娇养,需要有人惯着他。
章6
外面依然是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线仿佛照射出七彩的流光。
如此美丽的天色,却不能感染一个人的心情。
姚怀川坐在客栈大厅中,望着手中的一等翠玉佩出神。
“怀川?”庄岛杭从房间出来,就看到楼下的姚怀川呆滞的表情。
“嗯?哦,岛杭,是你啊。”姚怀川抬头应了一声,又低头开始摆弄手中的玉佩。
“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庄岛杭越看越不对劲,坐在了姚怀川边上,开始关心他朋友的心理状况。
“还不是钱的问题……”姚怀川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
“这块玉佩看上去很值钱啊,当了可以解一时之急,怎么,你不舍得?”庄岛杭笑了笑,“日后再赎回来便是了。”
“你不懂。”姚怀川撇了撇嘴,“这个东西当了,可就赎不回来了。”
正经的当铺是万万不敢收单家的玉佩的,那都是御赐之物,敢收的也只有黑铺,但是当给黑铺,恐怕就真的赎不回来了。
“喔?看来这玉佩对你很重要?”庄岛杭挑了挑眉。
“这是离守的玉佩。”姚怀川眉头一皱,“可能是觉得一件衣服花了我太多钱,不好意思吧。”
“既然是单兄弟的东西,他舍得,你又如何舍不得了?”庄岛杭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是离守的娘留给他的遗物,他从小戴到大的,虽然他表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舍不得的……”姚怀川内心特别纠结,“我不能就这么把它当了!”
“……”庄岛杭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我在钱庄存了些钱,我可以先取出来借给你们,这样你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姚怀川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都没敢告诉离守那衣服还有你一百两的份。”
庄岛杭微微一笑:“不知单兄弟何故对我持有成见,怀川可要好好替我‘刺探军情’啊。”
姚怀川不好意思地一笑:“岛杭你别介意,离守这人性格就这样,你还算好的,我第一次见他,他就用长枪指着我,酒洒了我一身。”
“嗯,照你这么说,他对我还算友好的。”庄岛杭也笑了起来,“好了,你也别盯着这玉佩看了,既然不舍得当,那就别当了,省吃俭用吧。”
“这个我知道。早上多谢兄弟解囊相助,为了离守,我可真是花了大血本了。”姚怀川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还挺闲的,一千两买了个天下名将回来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