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朝没有听他说完,果断地说道:“先不要这块兵符了。这事瞒不住皇兄,回头我去要他的手谕,你直接去侍卫局调人。”
朱雀有些担忧地看着北堂朝:“可……没有兵符,即便是圣上手谕,也调不来那么多人……”
“那就不要那么多人。”北堂朝抬眼看着他:“就要那十五个三人小组,人要精,封锁消息。”
“是。属下这就去办。”朱雀得了令,转身大步离去。北堂朝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院,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往星辰殿走去。
季华鸢正在桌前画着山路图,正愁眉不展紧锁着,就见北堂朝进来了。季华鸢有些意外地放下笔,问道:“怎么白天过来了?”
北堂朝的面色一派正常,他随口答道:“噢……就是过来看看你……”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季华鸢。季华鸢一愣,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北堂朝严肃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昨晚……昨晚你去我母后寝殿内,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人吗?”
外面的鸟叫嘈杂,季华鸢的心忽地悬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应该……没有吧……怎么了?”
北堂朝看着他,低声说道:“丢东西了。”
“啊……?”季华鸢心口一下子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想要掩饰自己的表情,却已经伸手按住了桌面。季华鸢喉头动了动,北堂朝却似乎丝毫没有看出他的慌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季华鸢稳了稳,终于找回一些理智,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宽慰一些,对北堂朝轻声问道:“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北堂朝看着他,错眼不眨:“兵符。侍卫局的兵符。”
季华鸢的心一瞬间凉透了,他有些无措地笑了笑,又问道:“那东西……有什么用吗?”
北堂朝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这么迟钝过的人,只回答道:“有大用。这次行动,我们计划是要调动侍卫局帮衬的。没有兵符,我只能调不到三成的人,这周围山域太广,无论兵多精,都远远不够。”
“噢……”季华鸢有些恍神地垂眸,点了点头:“噢……是这样……行,那……那我也帮着大家一起找吧……对……”他说着,抬起头看着北堂朝,牵强一笑:“你先别着急,说不定是手下人找的不够细……”
“华鸢,”北堂朝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支吾,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季华鸢,问道:“昨晚……你是一个人去我母后寝殿的吗?”
季华鸢的心跳,瞬间便停下了似的。阴凉的深秋,他却感到一滴汗从腰际滑下。季华鸢卡壳了,该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卡壳,便只能以笑对付。他面上的微笑僵了僵,连自己都觉得已然破绽百出。
然而,他却张口说道:“是啊……我一个人去的……”他说完这句话,微微错开头去,轻轻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你不是不喜欢别人打扰你母后清静吗……”
季华鸢说完这句话,北堂朝半晌都没吭声。季华鸢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突然想要狠狠抽自己耳光,他听着自己仿佛受了什么支配似的扯着胡话,只觉得心慌几乎难以站稳。
季华鸢心知不该,但他还是向后缓缓退了一步,按在桌上的手彻底撑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的面色现在有多苍白。他忘了,自己从来不擅长在北堂朝面前撒谎。
然而北堂朝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他的错漏百出一般,他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说道:“那我再派人找找。”他说完,就轻轻转身,季华鸢看着他抬脚走,然而北堂朝走到了门口,脚都跨在了门槛上方,却又生生顿住。北堂朝回过身来,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是一个人去的吗?其实也没什么……你若是带了什么朋友,总也不会手脚不干净……只是我母后养的君子兰,一直是三十五片叶子,我今天去瞧,少了一片……”
季华鸢的头昏昏沉沉的,他完全无意识北堂朝的意思,只是错愕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噢……对了,是我摘了一片……”他说到这里,精神头好像集中了些似的,笑了笑:“少见叶片这么漂亮的君子兰,就摘了一片带回来……我不知道是有数的,回头……我找出来放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轻轻松了口气。抬眼,却见北堂朝刚才都还没有什么波澜的眸光突然黯淡了下去,北堂朝静静地在门口侧着身看着他,过了许久,他点点头,低声道:“不用了,也长不回去了,你且随自己喜欢吧。”他说完这句,倒不像是有什么愤怒,只是淡淡地转身走了出去。季华鸢有些愣怔怔地品着他最后一句话,过了片刻,他心头突然一抖,冷汗瞬间滚落,季华鸢一拍桌子抬腿就追出去,北堂朝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北堂朝!”空荡荡的庭院,季华鸢的声音像是带了回音似的,异常突兀。
北堂朝回过头来,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看着季华鸢一路小跑过来站在自己身边。那人美丽的眉眼间带了货真价实的羞惭和慌张,他错开眼,看着汗珠从季华鸢的发际滑落下来,和今早的朱雀一模一样。
“北堂朝……”季华鸢开口,舌头却像是打了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北堂朝也没等他酝酿措辞,他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或者,有一些冷漠的眼睛看着季华鸢。院子里没有飞走的雀儿叫得更加烦躁了,叽叽喳喳的,充斥了整个庭院。北堂朝看着季华鸢,忽然笑了一声,说道:“你至少也是聪明人,怎么就慌成这样呢……”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来,那帕子上锈着一只小鹰——北堂朝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上差绣娘绣鹰的图腾——北堂朝盯着那只小鹰看了一会,将帕子翻了个个,把有图案的地方一折一折的折到里面去,而后挂着微笑轻轻地替季华鸢拭去脸颊上的汗珠。
季华鸢呆呆地看着他,似乎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了。
北堂朝静静地微笑:“晏存继那点心思,即便拿了我的兵符又能如何呢?无论如何,他都改写不了自己会败给我的结局,就像我——”北堂朝抬起眼,笑意盈盈地与季华鸢空白的眸子对视:“就像我,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你欺我瞒我不信我的事实。”
“北堂朝……”季华鸢喉头一哽,他知道自己简直是蠢到了家,猪油蒙了心,简直不知是在说什么混账话。然而他却知道,现在,他只能否认,他能做的,也只有否认。“北堂朝,我……我没有……拉上晏存继陪我……”
“噢……我知道啊……”北堂朝笑笑,拉出季华鸢的手,将帕子放在他手心里,垂眸道:“是他自己一时兴起拉上了你吧……季华鸢,我不会为了丢了一个兵符而和你生气。”他说着,抬起头直视季华鸢,那双往日柔情似海的眼睛里再无光芒。北堂朝敛起嘴角最后一丝生涩的笑容,严肃地说道:“我在意的是,你,不仅带了晏存继——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痛恨他——去打扰我母后亡灵。然后,当我问起你,你却一次次说谎。”
“我……”
“季华鸢,我从来不会真的恼你做错事。但是这件事,对不起,我无法容忍。”
“北堂朝……”季华鸢的眸子都散了。然而北堂朝只是垂眸淡笑,他替季华鸢合起手掌,让他攥住了那枚帕子,说道:“这个你留好吧,而这个……”他说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移到季华鸢颈间,在季华鸢惊慌破裂的眼神中捞出那枚玉佩,北堂朝在阳光下盯着那玉佩片刻,忽然笑了:“先借我戴一阵子,我得……好好想一想……嗯,脑袋里有些乱……”
“北堂朝,我真的……”
“别辩解了……”北堂朝声音有些虚弱地打断他,低头抿嘴笑:“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糟糕,连撒谎都不会……”他说着,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方才……只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君子兰什么的都是随口诌的。我本无意诈你,你却自己先慌了……那君子兰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叶数,又哪里丢了什么叶子。”
季华鸢瞬间向后倒退两步,眩晕得几乎站不住。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只见北堂朝寥落地勾了勾唇角,转过身无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