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雨睁开眼,回握母亲,“母亲放心,不会有事的。”
夏夫人却没有放下心,就算她不是夏秋雨的生母,她也了解他,越是这般平静,越是令人担忧,可眼下她也知道,这么多事情,需要他去好好想一想。
“老爷,夫人,前厅有客来访。”屋外小厮低声叫唤。
夏秋雨看父母亲还在犹豫,浅笑道:“父亲快带母亲去吧,雨儿会想清楚的。”
夏丹方看着他笑,似乎想了很久,他才问了一句,“孩子的父亲……”
“父亲,”夏秋雨低声打断了他想问的,随后又加了一句,“父亲已经猜到,又何必再来问,更何况,这个孩子只需要我一个爹爹就够了……”
“老爷……”夏夫人早已不忍,拉着夏丹方往外头走去,独留下夏秋雨一人。
出了这个门,夏丹方夫妇整了整衣容,问小厮:“何人来访?”他之前吩咐过不见客,既然能让小厮来通报,来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是储君和聂大人。”小厮跟在两人身后恭敬地回答。
夏丹方脚步一顿,夏夫人更是掩面抽泣,他只好吩咐小厮把夫人送回屋,自己一个人去见客。
到了前厅,骆惊雷和聂景明都站着,他们都能察觉今日的夏府有一种悲伤感,没有往日的温暖,心里都带上了一些疑惑和不安。
“微臣拜见……”
“外公何须多礼,此地并无外人。”
夏丹方刚要下跪行礼,骆惊雷先一步阻止,夏丹方也不再矫情,心里明知道他们的来意,却还是直接问出口:“储君同景明来夏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以前夏丹方喜欢称骆惊雷为“雷儿”,如今却称他为储君,显得生分不少,骆惊雷神色暗了暗,“孤听闻小舅病重,卧床多日,特来看望。”
“夏大人,景明是来看望先生的。”聂景明看出他们之间的隔阂,有些奇怪,前几日他来拜访时,还能从夏丹方的神色间看出他对骆惊雷的喜爱,如今这是……
他们两人说完,夏丹方却歉意地说道:“今日多有不便,小儿刚服完药入睡。”
这明显拒绝的意思让两人都有些惊讶,最终还是骆惊雷道:“既如此,孤与景明不便多做打扰,就此告辞。”
谁知,骆惊雷刚要走,夏丹方却是朝他跪了下来,“储君留步,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骆惊雷挑眉,道:“外公且说。”
“微臣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了,请储君恩准微臣告老还乡。”夏丹方说的情真意切,骆惊雷却是眯起了眼,他着实没想到,外公竟会告老还乡,他瞥了一眼同样吃惊的聂景明,沉思片刻,道:“既是外公之意,孤准了便是,不过尚书一位往后由大舅担任吧。”
夏秋霆本就是户部侍郎,升到户部尚书之位并不意外,夏丹方顿了顿,最终还是同意,“谢储君。”
夏丹方看着他们两人离开,在这无人的厅内,留下无声的泪,“孽啊!都是孽!是我夏丹方对不起赫连无情,没有将雨儿护好啊……”他呢喃着,却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这一切在屋内的夏秋雨都不知道,他只是愣愣的发呆,回想幼时与父母亲的生活,与大哥、姐姐的嬉闹,与师傅的相处,与骆惊雷的相依,还有自己应该不姓夏……结果他发现,即使不姓夏,他依旧会认他们为父母,而让他最没有办法忘记的却是与骆惊雷在一起的日子,不寂寞、不孤单,享受着彼此的照顾,还有他的爱……
他轻轻抚着小腹,觉得不可思议,这里真的会有一个孩子吗?随即又苦笑,若那些都是事实,那么这根本就是应该存在的啊。
第四十八章:远方来客
骆惊雷刚回府邸,尚只站在院中的石桌旁,刚站定不久,竟是揽袖将石桌上的那套茶具通通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摔得人心寒。
“出来!”骆惊雷怒喝。
这院子里下人是不敢逗留,留在骆惊雷身边自然只有隐卫,隐一和隐二互看一眼,还是乖乖同隐九和隐十一起现身,“主子。”
骆惊雷背对着他们四人,等了一会儿才道:“说!让孤看看是什么事让你们都瞒着孤!”
隐一其实早就料到了,他们的主子就算忘了,就算被人刻意隐瞒,又怎会察觉不了,更何况他们跟随主子多年,又怎会不明白主子对那人的情意到底有多深,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可是他们也答应多先生的,“主子,可否记得一事?”
骆惊雷不答话,隐一只好继续道:“主子曾与我们都说过,我们除了要听主子的吩咐,更要听您认定的那人所吩咐的话。”
隐一等了一会儿才听骆惊雷问道:“那人……说过什么?”
“不得提及您所忘之事。”隐一说得小心翼翼,唯恐主子硬要他们说出事实,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纠结着说出实情,再然后恐怕就无言面对先生了。
“你们几个也是?”骆惊雷等了一会儿才问了另外几个。
隐二、隐九、隐十连忙答道:“是,主子。”
“好、好、好的很!”骆惊雷连说三个好,随手一掌拍在石桌上,石桌受不得他的力道,瞬间碎成几大块,随后,他又道,“都滚出去。”
隐一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主子这般怒形于色了,不敢多言,快速退了出去,独留下骆惊雷一人。
这一天,骆惊雷一直站在那儿,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他想那个人是谁,究竟忘了什么,叫他们滚也是因为怕自己强逼他们开口,他明白,若是当年自己真对那个人如此许诺,那么这件事恐怕只能由自己来解决。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隐一前来提醒,“主子,时辰不早了。”
“沐浴、更衣。”站了一夜的骆惊雷这才移步。
夏府从那天起,任何事都是由夏秋霆出面,夏丹方夫妇就陪着夏秋雨,一律不见客,一来担心夏秋雨,也方便照看他,二来,他们在等一个人。
一直等了十日,那人才出现在夏府,马车从后门直接进了后院,夏丹方亲自迎接。
“丹方,多年不见。”马车上款款下来一人,一袭青衣,俊美纯净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成为整个院子里唯一的焦点。
夏丹方扬起笑容,“无情依旧如莲。”此人正是收到夏丹方的信而特意赶过来的赫连无情。
赫连无情总是不温不火,青衣下身姿修长,一头墨发,完美的俊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浅笑,总能吸引所有的目光,乍看之下只觉此人温和亲近,细品过后又觉那双眼眸透出的却是疏离无情,便是如此矛盾。
看着他,夏丹方不禁感叹,无论岁月何夕,似乎从未在此人身上留下,也只有见过赫连无情的人,才会惊觉,那眉眼之间同夏秋雨如出一辙。
“他可好?”赫连无情轻声问道。
夏丹方摇头叹息,“无情既是来了,好与不好,去看了才知晓。”
“好。”
夏丹方带赫连无情到了文竹苑外就站定了,让赫连无情自己进去。赫连无情点点头,往文竹苑走去,却没走几步也停了下来。
入了秋,带着凉意的风拂过,那棵院里最大的梧桐树都落下一张张金叶子,纷纷扬扬,在地上铺了一大片,空气里还带着清新的湿意让人忍不住沉醉在这一刻。
而真正吸引人的,是树下的男子,一身蓝衣,束着墨发,一手放在腹前,一手把玩着一片落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了许久也未曾有其他动作。
似乎察觉院里来人,男子抬头看去,两人视线相触时,一抹熟悉感涌上心头,他是谁?夏秋雨忍不住猜想,却不知他将心中所念已说了出来。
赫连无情失笑道:“赫连无情,或者说,你的生父。”
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这一认知让赫连无情感觉有些微妙,他只爱过一人男人,对于其他人,他确实无情,这个孩子却有一种血脉相连的真实感。
生父……夏秋雨转过头,放在腹上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这个在以前如此陌生的词汇在此刻却也叫人这般熟悉,可他也没有想过赫连无情会出现在这儿。
赫连无情看他的模样,也不急,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夏秋雨示意他进屋。
其实这个孩子和他很像,赫连无情打量着夏秋雨,暗想,而他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即使面上如此镇定,心里定然会不安的吧,二十多年来的生活顷刻间颠覆,亲人依旧是亲人,只是多了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罢了。
他伸手握住夏秋雨的手腕,感觉他的微微挣扎,最后是默认了他的动作,赫连无情给他搭了会儿脉,满意地问:“可是吃了些药?”
“恩。”夏秋雨收回手,神色淡淡,“母亲叫人送来的。”
赫连无情知晓他口中的‘母亲’是夏夫人,也不介意,从袖中取了一个陶瓷瓶,递过去,“里面的药丸不宜多吃,身子难过时再服上一粒,你母亲送来那些药毕竟不适合男子,往后也少用些。”
握着瓷瓶,感受着冰凉的温度,夏秋雨看向他,启唇:“你,来看我?”
赫连无情缓缓站起身来,他浅笑,面对自己的亲子,他似乎少了几分难以扑捉的的妖冶感,反倒是亲近了不少,“确实是来看你,知道夏府视你如已出,如今也知晓你过得不错。”
“何时回去?”夏秋雨也起身,两个人站在一起,气息如此相似。
“怎么?”赫连无情挑眉,“这是盼着我离开?还是不想我来?”
夏秋雨直直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子,轻轻地摇摇头,“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过些日子我想离开夏府。”
赫连无情微微皱眉,现在夏秋雨身子还没稳定,并不适合出行,但他并没有立场去阻止,“打算何时离开?”
这个问题夏秋雨这几天想了很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决定,“新帝登基那天。”
新帝?赫连无情并不知道他和骆惊雷之间的纠葛,但也能猜到他和‘新帝’之间或许有些故事,却也没多问,转了话题,“要去哪儿?”
“大概会回那座无名山上吧,已经习惯那儿的生活了。”夏秋雨低低地说着尚未定下的事情。
“你做了决定就好,我无法长久留在你身边,在你离开之前我去给你备些东西。”说罢,赫连无情就准备离开,却意外地被夏秋雨留了下来。
“等等,”夏秋雨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看他明明有话要说,却只是皱着眉离开,抿了抿唇,“爹……爹,爹爹,可以这么叫你吗?”
赫连无情以为自己不会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从他把亲子送走起,他就没有指望哪一天这个孩子会这么叫他,甚至觉得这个孩子会恨他。也确实如此,若是没有这次意外,他根本不会再次离开赫连家,而现在,他意外地听到了,他以为可以不在乎的,可在听到的时候,他还是花了很久才压下起伏的心情,他走过去,轻柔地双手环着夏秋雨,叹息,“爹爹很高兴,真的。”
夏秋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放松靠着他,也许心里有过挣扎,有过难过,这个时候却有些高兴,如女子般孕子,就算父母亲不以他为异,但心中还是很压抑,赫连无情的出现让他安心不少,多日来不曾表现的忐忑也渐渐平息下来。
“恩,爹爹。”
第四十九章:登基之日
离登基那天其实不远,太上皇只是让位并非驾崩,这登记大典本该定的久一些,但礼部的人为了讨好这位新帝,只花一个半月,定下了黄辰吉日。
北辰的祭祀大典首先是祭天。
祭天的地点在专门设立的天台上,新帝带众官员,祀天神;祀日月星辰;祀司中、司命、雨师;祭地祗:祭社稷、五帝、五岳;祭山林川泽;祭四方百物,即诸小神。祭人鬼:祭先王、先祖;禘祭先王、先祖。
祭祀之后就是颁布传位诏书,而多日未见的骆天羽也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显然已经没有在位时的意气风发,他站立着,面前跪着新帝,身边的侍从托着金盘,里头正是传位诏书与玉玺。
“今传位于新帝骆惊雷,望尔日后执政为民,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北辰。”
“今诺,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北辰。”
两人洪亮的声音传入百官和围观的百姓耳中,一时众人都期待着未来,期待着这位新帝能给予他们更好的生活,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骆天羽面色复杂地看着接过将玉玺和诏书的骆惊雷,他在被囚禁在深宫的时候,细细回想过这一切,却也不得不佩服有这等胆色的骆惊雷。
神色平静的骆惊雷起身俯视,仿佛接受底下跪下臣服的人不是他,今日的主角也并不是他,他只过是局外人,只是看着,只是……
在此之后,便是册封,一般会册封皇后、妃子,但是骆惊雷并无此意,也就跳过这一环节,随后,一边早已备好圣旨的小太监依着圣旨宣布一些官职的升迁(并不会在这一天扁罚官员),任夏秋霆为户部尚书,何向宸为右相,以及其他官职的变动,其中最令人惊讶是将北辰五公主骆清荷下嫁给聂景明。
此后,大赦天下,君臣同宴。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宴场的角落,被受瞩目的新任右相何向宸正同吏部侍郎聂景明低声交谈,只是谈的话让他人听见怕是要惊讶不已了。
“为何不拒绝,皇上为何会下这等旨意!”何向宸压抑着怒意的声音传进聂景明的耳中,只是他今日至此都是这淡淡的神色。
“是我去请求赐的婚。”聂景明给了他答案。
何向宸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他顺了顺情绪,问道:“为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后留下子嗣,这有何不对的?”带着浅浅的疑问,似是当真不解。
“不对!子嗣?!聂景明!你这是糊弄我!聂景峰不是你弟弟吗?需要你来留下子嗣?!”若不是此地人多,何向宸一定会将这句话吼出来的!什么子嗣,什么成亲,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早就明白,那些绝对不会有,可现在他听见了什么!聂景明竟然跟他提子嗣!
敛下双目,聂景明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道:“那是聂家的,不是我孙家的。”
何向宸红着眼,极力克制地问他:“以前在一起许的诺都是假的?那些情意都是假的?”是不是当真不曾爱过!
许久,何向宸难以置信地看到他沉默着点头。
他还能说什么?真也好,假也罢,得到所爱之人亲口否认对自己的爱,还能用什么话语去追究!
“好。”何向宸轻轻地同他说了这一个字,随后笑着转身离开。
这一刻,聂景明想留下在他眼前离去的人,可是他不能,他不能拖累所爱之人,活着,想让爱人好好活着。
却不知道这会是他们生前最后一次的见面。
夏府。
夏秋雨用着最庄重的礼仪,朝他看不见的祭祀台遥遥跪拜,低声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慢,即使说完了也在地上跪了许久,这才慢慢起身。
“叩叩。”是门被敲响。
夏秋雨开了门,果然是娘亲带着几个下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