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最聪明而勇猛的猎手。
科里在雪落之前就醒了过来,他懒散地不想做任何洗漱,披着棉被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后的壁炉里火焰在哔哔啵啵地燃烧着,烧焦的味道让他想到了鲜活的生命。
然后雪就这么落了下来,在科里面前那块小小的长方形窗户内。科里看着,他习惯性地让嘴角带上一点笑意,尽管他的脸上还呈现出一种刚睡醒的懵懂。
这一刻无疑是安详的。
造物者用她温软的手抚过山川河流,抚过人们的内心。
科里在窗前静坐着,他几乎是有些自虐地享受着这个过程。寒风透过窗缝刮了进来,男人的头发在风中起伏着。
第二天科里坐在主房前的台阶上,台阶表层也结了一层细细的薄冰。在科里出去之前萨妮就尽可能的让科里套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他被围上了一条非常大的足够遮住他半张脸的朱红色围巾。萨妮甚至在他的肚子上绑热水袋,说真的那东西可不好受。
萨妮尽心的保护让蓝眼睛的男人看上去像一头体积偏小的棕熊,尤其是在他坐在台阶上并微微弓着他的脊背时。
地上的雪积得有些厚,远处的松树枝不堪重负向下弯曲,树枝上的松软积雪迅速地掉落下来,回归大地的怀抱。科里喜欢听这种声音,代表着自由和纯天然。
他用雪捏了两个小雪人,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旁边。他和雪人并排坐着,尔后他陷入了某种回忆。科里盯着雪,他长时间地发呆。他想念家里的小妹妹,在下雪的那一刻她肯定在尖声地惊叫。他希望他的小妹妹不要一个人孤单地在门前堆雪球,当然,他不可能指望那条老粘着琳达的小灰狗,它只要不捣蛋不咬着琳达的裙子他就谢天谢地了。
科里在外面呆了没多久,就看见佣人们拿着扫把来扫雪。他们的动作快而熟练,他们需要清理出一条道路好让他们尊贵的房主通行。
佣人们的扫把让雪飞扬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两个佣人在雪中滑倒,他们的动作滑稽得让人发笑。科里期待能来一场雪仗,不过这也只是科里无聊大脑的妄想。佣人的脸是僵硬的,他们只会循规蹈矩。
中午科里吃到了温暖的土豆泥。切斯特不在家,而科里又不想孤身一人坐在那古典又富贵的饭厅里吃饭,他晃悠到了萨妮的房间。萨妮没在房间里休息,这位心灵手巧的女仆仍在厨房里忙活着。女仆身后的桌上摆着已经做好的三明治,现在她正在奋力地用钢勺捣着白碗里的土豆。
女仆听到声音抬起来,看到是科里便对他微笑:“达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科里笑着摊开手。
萨妮似乎懂了科里的意思,她往土豆泥里洒了些黑胡椒后说:“如果你不介意,或者你还没吃,我们可以一起,你觉得呢?在冬天,食物会让你感到暖和。”
科里满意地来到萨妮身边坐下,看萨妮做食物。
萨妮做了很多,当然,这些并不是他们俩吃。萨妮将食物分给了房子里的所有佣人,其中还包括厨师康纳德。科里跟在萨妮身后,他叼着一块三明治,当厨师接过萨妮的食物后,科里翘起的嘴角被掩藏在了食物之下。
不过这无伤大雅,或者说这并没有什么丢脸的,说话声会让食物更加美味。科里坐在最边上,看着康纳德大声说着赞美话,看着萨妮温柔地笑着。
下午,假小子梅卡莎来了。她依然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这幢大房子里乱跑,她的天性似乎就是这样,张扬的活跃的。现在她的这种许可被冠上了一个更加要紧的理由,她要来见她未来的伴侣,即使这个伴侣高的让她无法触及,而她仅仅只在他的腰间。
Alpha骄傲的天性让梅卡莎拒绝仰望科里,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一起玩耍。花园和树丛被积雪覆盖,园丁肯曼无暇去管他的女儿。
梅卡莎拉着科里,他们走到僻静处。梅卡莎拨开地表厚重的白雪,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种子,将种子埋进深黑的土地里,然后在用白雪覆盖住。梅卡莎起身摸了摸鼻子,对科里说这些树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们代替我来陪伴你。
科里笑着走过去玩她的头发,捏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
他不知道梅卡莎种下了什么树的种子,他也不知道这些种子能否度过这次严寒——在用这么简单的种植方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们不需要再说什么,比如祈祷比如盼望,风和雪片会代替他们,还有不畏寒冬的永远温热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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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凌晨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
好像是难得来一次雪上帝根本不想让它停止一样。
第二天起来又是满目的白,昨天清理的痕迹被抹灭。蓝眼睛的男人戴着一顶幼稚的毛帽绕着庭院的边缘走。外面的道路上也是满满的积雪,那一排高耸入云的枯树被银色包围,远远看去宛如动作怪异的银装战士。
科里逛了一圈,觉得无聊,他再次回到庭院中心攀上了一棵较矮的树。男人在树上荡着腿,他找寻着昨天梅卡莎埋种子的地方。这找寻的结果似乎并不那么理想,科里懒散地摘下一小截树枝叼着,冰凉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他突然地想到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这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科里隔着厚衣服拍拍他的腹部,还很平坦,甚至还有肌肉纹理。除了最开始的孕吐科里并没有受什么苦,怀孕时的无力让他经历了很多次长时间的睡眠,不断地睡眠又让他更加的怠懈。黑发蓝眼的男人其实比较喜欢窝着,虽然外界给他的评价都是精力充沛。
科里望了一圈,他没有找到梅卡莎的埋藏地。相反,他注意到了从厨房窗口冒出的滚滚白烟。科里弯起嘴角,他轻松地下了树,将手插进上衣的口袋,慢条斯理地往那个窗口走。
他还没靠近窗口,就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这味道介于烧焦和辛辣之间。一会又传来铁勺或者是菜刀掉在地上的声音,声音大得震着科里的耳膜。
他趴在窗沿前:“嘿,慢点伙计。”
手忙脚乱的康纳德回过头,在此之前他无数次的希望能干的萨妮能经过此处来拯救他,当他看到在淡淡烟雾中一小团黑黄交加的头发时,他心中的惊恐胜过了他的失望。
康纳德赶忙扭开排风扇,调到最大,很快那些烟雾被卷得一干二净。
康纳德:“哦我亲爱的先生,你不该来这里!这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科里咧开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在做什么,厨师先生。”
“叫我康纳德就行了。”厨师把手里正在揉得面团丢到一边,好像很嫌弃它一样,“一些丢人的小玩意!”康纳德看了看科里,头又撇到一边四处张望,“先生你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甜甜圈或者酥饼,嗯…… 我做了很多。”
康纳德举了下他满是面粉的双手,这显得他很无奈。
科里轻微皱了下眉,他摇了摇头:“很抱歉,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吃甜食,现在还很早。”
康纳德有些惊讶:“你不喜欢吃甜食,哦众所周知M国人都喜欢吃甜食!他们看到糖就像是吸血鬼看到鲜血,如果去餐厅点餐他们一定会趾高气扬地说给我在烙饼上洒上十斤的糖!亲爱的先生,你果然与众不同!那你是否愿意来点酸枣派,这里没有人吃它们。”
科里笑得点点头,他现在有些理解萨妮的劝告了,这位厨师说话可不是一般的夸诞呐。
科里接过康纳德递来的盘子,在他的注意下拿起一块尝了一口。有些酸,但总比甜食好多了。科里指着酸枣派朝康纳德竖起大拇指。
康纳德露出笑容,他的笑容配上他宽大的身形,使人觉得这笑容简直可以用粗犷来形容。
康纳德笑道:“还是热的吧,先生。呆在这里真是太棒了,这个厨房这些器具,它们发出的热量就像是个天然的暖炉。我在这里可不能穿多,不然汗水会流遍我的全身。不过先生,我能预测,将来你肚子的那个宝贝也会喜欢酸的食物,你们都是特别的!”
哦,似乎在五六秒前这位粗壮的厨师还在说这里不是人呆的。科里笑着低头:“不,别这么称呼他,他就是个小东西,没这么珍贵。”
康纳德:“的确!威廉姆斯先生不喜欢小孩。不过将来可不一定,没人能拒绝新生命的诱惑,它让人不由跪倒服从甚至是膜拜。你和威廉姆斯先生的关系并不好吗,达蒙先生?”
科里不会说在几天前他还和那个冰块般的威廉姆斯先生进行过一些深层度的交流。男人的蓝眼睛里面闪出几点光,这堪堪可以称之为兴奋。科里抬起头,他没有给康纳德挖取八卦的机会,他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是你的部队让你学会这样偷窃敌人的信息吗?”
厨师愣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第26章:回忆
厨师愣了两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科里在这大到刺耳的笑声中继续说:“昨天看到你接食物的手,你应该有小心翼翼吧,但是你手上的那些老茧可骗不了人,从军人转变成一个弄锅弄瓢的厨师可不容易呀。”
“天啊,先生,你真是太过敏锐了。当然,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你知道,现在的社会太难生存了,Alpha那么有钱,Omega只等着嫁人,只有Beta要累死累活的工作,随便什么工具往手上一塞,一整天下来都是伤痕。特别是像我这种只有肌肉的壮汉,最适合去做扛沙袋的工作了。”康纳德摇头,从旁边的面团里扯出一块,放在案板上狠力地捶。
科里:“可我从你身上没感受到一点气味,你们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办法吗?掩盖自己信息素的挥发只为掐断敌人的脖子。”
康纳德低头赶着面团:“亲爱的先生,虽然你受到法律的保护,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猜测我的话我可会不高兴的!”
科里完全不顾康纳德的警告:“不,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你们要是和我打架,没准我一个都赢不过。我只是好奇,你知道的,康纳德先生,呆在这个大房子里有多无聊。现在我觉得威廉姆斯先生可真神奇,他到底有多少秘密,他将你这样的军人、老兵带进来,难道他是想反抗政府吗?”
“不!并不!威廉姆斯先生根本不会这么做!无聊?你真是不知道在外面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你就是一个愚蠢的小狗崽!”康纳德一甩面团,他的脸涨得通红。
科里望着康纳德愤怒的双眼,他保持着笑容,但这笑容有些变质。
他似乎闻到了战场硝烟的味道,这让他热血沸腾。
科里按住康纳德伸过来的手,他微笑着,而他后面则是冰天雪地。那些雪足够阻碍人的前行将这里围困起来。与世隔绝的窗口和无人进入的厨房,一个适合讲故事的地方。
科里:“现在你该说真话了,康纳德。”
康纳德哑口无言,他呆呆看着科里。他的脑海里奔腾过许多画面,危险的沼泽,不见阳光的森林,炮弹声,怒吼声和黏在脸上永远洗不去的鲜血味道。他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如果他再粗心点他就会永远坠入黑暗,坠入地狱。
但是现在,一个用生命闯出来的人居然被一个平凡的Omega套出了话。
康纳德眯起眼睛,他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我很抱歉,先生。我无意这样,请你宽恕我。”
“当然。”科里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我只是一个爱听故事的人。我对于误会你爱戴的威廉姆斯先生而感到抱歉。”
康纳德拿回之前的面团又开始揉搓,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很感激威廉姆斯先生,要知道我们以前拥护的只是国家。在这里总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我总喜欢在那里面奔跑,累了就躺着看太阳。每天我的身上都沾满了麦穗,回家就被朱莉姨婆打得满地找牙。”
“朱莉姨婆是个胖女人,她一共生了六个小孩,可最后活着长大的只有三个。那时候人们背地里都称她为朱莉母猪,她是当地生得最多的。不过后来战乱和饥荒证明姨婆是对的,那年人们过得太苦了,很多家庭都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不久又闹出了性别分化,很多Omega被强制收进国家。在偏远乡村的人根本不知道国家搞得那些幺蛾子,他们只知道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孩子了。那时候朱莉姨婆就抱着她的三个小Beta骄傲地走过哭泣人们的面前。不过这些我都看不到,在灾荒发生之前我就被朱莉姨婆塞进了兵营。”
科里又拿起一块酸枣派吃,边吃边听康纳德说。厨师沉稳下来的声音有了一种独特的感觉,让人想起了在烈焰上不断淬炼的钢铁。
科里:“你的故乡在哪里?”
康纳德淡笑,他把面团揉得很长,再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很可惜,我已经不记得了。故乡的名字,我的父母,可是我还记得朱莉姨婆,这可真有些可笑。要知道我们这种人的记忆可是极度匮乏的。战争总是让很多人死去,活着的人抬着棺椁,埋进地底,黄土一盖,功勋一打。我们都是走在死人后面的路。先生,你听过一种叫捡鸽子的游戏吗?”
科里摇头表示并没听过。
“故乡里经常出现的游戏,大概三四个小孩就够了,每个小孩都代表着一只鸽子,他们可以把鸽子投给讨厌的人,每增加一只鸽子就增加一米,如果你手上有四只鸽子就意味着你要从四米高的地方跳下来,这是一种危险又刺激的游戏。那时我有个外号叫笨蛋康纳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父母的早逝和姨婆的不待见让我过得不好。我只读过一年书,那些字在我眼前就像跳动的音符,我不认识它也抓不到它。我是捡鸽子的主心骨,小孩都喜欢叫我,他们喜欢看我出洋相。最后一次,所有的小孩都把鸽子投给了我。我站在高树上望着地面,吹来的风让我的腿不停地发抖。没有人管我,我醒来的时候是在白花丛中,他们几乎要把我埋了。”
科里:“不过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科里把酸枣派塞进了嘴里,酸味让他不住的皱眉。
“是的呢。”康纳德显得有些骄傲,“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先生。虽然就现在看来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们是第一批接受Omega抑制剂的人,那气味可不好闻。Omega抑制剂的副作用就是让我们失去做Alpha的资格。你们实在是太珍贵了,让国家不惜用Alpha去换。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士兵的命从来不值钱。”
“那也不代表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康纳德,我和那些Omega相差太多了。”科里摆摆手,继续趴在窗沿上。
康纳德俯下身,他把面团弄得一团糟。他说:“这并没有关系,先生,你不需要和他们相同。”
科里笑道:“会有人想和他们相同的,至少他们受法律保护,他们衣食无忧,漂亮的衣服和华贵的珠宝会让他们高人一等。”
“可他们的人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们就像是朱莉姨婆,那个胖而不幸的女人。Alpha可以对Omega做任何事,那些有钱人,他们喜欢玩弄这样的生物,Omega柔软的四肢和廉价的泪水。我是说大多数,这是不平等的,Alpha,Beta,Omega,他们从来都不站在同一个天平上。”康纳德盯着科里的蓝眼睛,“你只看到他们华丽的外表,你不知道那锦裙下有多少伤痕。”
科里:“你太会说了,老兵。”
康纳德笑地抬起身,他把那些分散的面团又堆在一起。“我们彼此彼此啊,亲爱的先生。”他抬眼瞟向科里,这对视很短暂。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称赞。”科里离开窗栏,“不过看在你诚实的份上,康纳德,我必须要夸赞你是个神奇的人,就凭你现在还活着,还在我面前。”
“真是感谢啊,我的先生!”康纳德声调又高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有着尖锐目光和暗哑声音的男人是他的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