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去了泰国,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林萌问。
陆战平无所谓地笑了笑,云淡风轻中,仿佛那些苦已经散去,不值一提,他搂紧了怀里的林萌,亲了一下,“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现在有你就什么的都值了,走,我们回家吧。”
林萌点点头,手依旧放在陆战平的掌心里,只是这次他反握着陆战平的手更紧,深深地藏在风衣口袋中,踏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林萌想起书上的一句话:如果前方是荆棘,是悬崖,是绝路,我还能这样爱下去吗?答案是,只要有你在,我就还能义无反顾的去爱。
城市的绚丽灯火已被抛弃脑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两人就这样相搀着一同回家。
林英明的病情得到稳定后,在林萌的说服下,陆战平也不为难老头儿,他把老头儿叫过来,手指慢悠悠敲着桌子问话:“这事就这样算了,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你这种神棍都是收人钱财,改过自新就好,以后别再干这种缺德的破事,你也是有一定岁数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没几年活头了,别到了地底下被人狠揍一顿搞个永世不得翻身可不划算。”
“哎哎,您说的都对,俺这把老骨头还不如您这小年轻呢,俺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赚点小钱过过日子就行了,俺不贪,不贪。”老头儿陪着笑,缩着身子不住地点头,他这几天给黎进伺候的好吃好喝,心里是又惊又怕,以为人家是给他吃最后的行刑饭,惶恐了好几天,这会一听陆战平的话,顿时惊喜交加,恨不得跪地嗑头谢主隆恩。
“既然要好好做人,那就把人家那脏钱拿出来啊……”黎进唯恐天下不乱地又插上一句,老头儿一听就吓着了,忙护着怀里的布挂包不停地道:“这,这不得,俺还指望这笔钱给自个养老送终呢。”
林萌睨了黎进一眼,“阿进,你就别吓他了,快把东西给他。”
黎进撇了撇嘴,把一个信封塞进老头儿包里,没好气地说:“拿着吧,是我大嫂……咳咳,
我家林少赏你的,收好了,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干损人利己的事。”
“哎哎,好好,俺这就走。”老头儿忙不迭地收了信封塞进包里,赶紧往外走,没走几步,林萌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你等等。”
老头儿被他一叫又是一惊,诚惶诚恐地回头问:“有什么事啊?俺真的再也不敢干这缺德事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俺这老头一回吧。”
林萌笑了,看他吓白的老脸,说:“放心,我不是要怎么样,我就是想问你怎么称呼?”
“俺……”老头儿指了指自己,“唉哟俺这死老头没名没姓的,随口叫声老简头就行了,呵呵,俺走了走了。”
林萌其实还想问点关于柏珩和苏磊的事,但看这老简头被他们吓得不轻也就算了。
这天下午,陆战平从外头回来就对林萌说:“来看看今天的新闻报道,保你心情大好。”
林萌正在给父亲配些安神的中草药,见了他手上的报纸后,搓了搓手,问:“什么喜事上报纸了?难道你中了彩票?”
“你倒是想得够美啊,不过我认为,这事比中彩票还要大快人心。”陆战平对着他摊开报纸,正中一张超大的报道占据了大半个版面,林萌一眼就看见那一行醒目的标题:豪门贵少突染恶疾,疑是风流惹得祸。
“这是……”林萌再仔细往下看,标题下的大图上正以高清图像拍下了一位年轻男子快步走出私人诊所大门的照片,既使这人带着棒球帽和口罩,但林萌还是认出了这是杜云飞。
媒体记者用了大量猜测怀疑的语气描写了杜云飞得恶疾的经过,说是前几天杜氏内部起杠,杜家大少与二少在董事会上大打出手,恶言相向,双方争执不下关起门来吵了一场后,杜云飞就染上不知明的恶疾,天天奔跑医院门诊,据接诊医生形容,杜云飞脸上和手上有数处地方都已溃烂,往日的丰神俊秀早就面目全非,有小报记者大胆猜测他是不是得了梅毒之类的花柳病,更有大嘴巴的网民怀疑杜少是不是已染上艾滋。
当然,也有部分网民认为问题出在陆战平身上,毕竟出事前是陆战平这位二少去大吵一架后才出的事,可八卦成性的网民群众更愿意相信桃色绯闻多点,所以这类豪门兄弟恩怨到底被公子哥风流成性惹病之类的话题给压倒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干的?”林萌问。
陆战平靠在沙发上,扬了扬眉毛,颇有些得意地道:“不然你以为会是谁帮你报这仇?”
“可他真有病?”
“当然有病,这病不但不轻,而且还不一定有人救得了他,哼,多行不义毕自毙,他也该自食其果了。”
“你把蛊虫弄到他身上去了?”林萌有点惊诧地问,虽然语气惊讶,但心底却是暗暗叫好。
“嗯哼,当然,不过我开始也不想这么做,谁叫他想埋伏我,我不过是正当防卫,他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还把自己给套里边了,那天我去找他算帐时,正好赶上开董事会,我性子你也知道,没两下就动手了,威胁逼供下,他才承认是他下的蛊,还说给我解药,那些蛊虫他全收着在办公室的内间,一个瓷瓶装着,没想到这人就是天生玩阴的,想把瓶子里的玩意扔我身上,他也不想想,我陆战平是什么人啊,要能被他掀倒那还有今天吗?”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把蛊虫扔他身上了?”
陆战平翘着二郎腿,悠悠地道:“这还不是他自找的,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怎么,你不会心疼他了吧?”
林萌讽笑着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怎么还会心疼这人,对杜云飞的感情早就随着两世的是非早就散个干净,不但没有爱,而且还种下了更深的恨。
他再次看向报纸上的那个身形佝偻的年轻男人,包得严严实实的头脸还能隐约可见红肿溃烂的脓疮,林萌眯起眼,猛地一收报纸,露出抹笑意,杜云飞,你也该受点活罪了。
“战平,你说杜家会怎么样?会怀疑到你头上吗?”林萌有些担心杜允成,他大儿子出事了,这头老狐狸不会坐以待毙吧,更何况杜云飞还有个厉害的妈,不管有没有管这事,陈青都绝不会罢休。
陆战平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手拉着他坐在大腿上,温温地问:“担心我了?别怕,我这人就是一硬命,从前不怕他们,现在更不会怕,你放心吧。”
尽管这么说,林萌还是不放心,他隐隐约约感到肯定会有事找上门来,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竟是杜允成。
见到杜允成是在学校里,他正在阶梯课室里帮导师准备课题,杜允成就这样站在课室门口,一个人都没带,像位慈祥的父亲在等着儿子放学一般,静静地站在课室门前。
“小林,有人找你。”靠门口的一位同学回头喊了他一声,林萌对上杜允成的眼睛,犹豫了会,还是放下手上的资料走了过去。
他们选了个校园较安静的地方谈话,杜允成出奇的平和,他脸上已经没有往日的狡猾阴险,头发也花白了不少,想必从出院到最近几天都不曾睡好过,这尊外表似弥乐佛的女干商渐渐褪变成一尊真正的佛像,只是,恶人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林少,你应该知道最近我们家里发生的一些事,包括我,也包括云飞。”杜允成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些儒弱。
林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对这人没什么客气话要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们杜家有今天,我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这么多年来固守着那份仇恨,以为只要报了仇就能放下一切,没想到,却落个这种下场。”杜允成苦笑了一下,转过头认真地看了林萌好一会,退后一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林萌微微吃了一惊,但他没有移动分毫,生生地受了杜允成这一跪。
“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该把自己的仇恨寄托在云飞身上,让他来替我承受这种罪恶,现在发生这种事,我这个做父亲的罪大恶极,可是,云飞他到底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他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林少,我知道你恨他,但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老脸上,还有过去你们曾经好过的份上,帮他一把。”
林萌眉尖略挑,反问:“这事跟我有关系吗?我怎么帮他?”
杜允成的头垂得更低,看上去整个人萎缩了不少,他叹了口气,道:“那天在医院里,我知道是你对我使了法,虽然我当时脑子还迷糊,几天都没有清醒,但事后我也已经慢慢回想起那天你我之间的谈话,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突发脑溢血,但我却要谢谢你,因为你,我在医院那几天里才看清楚和想明白许多人和许多事,我不想再斗了,我年纪大了,也老了,奔波了大辈子,做小人做伪君子大半辈子,到临死边界却没有半个亲人在身边,最后守着的女人却是自己众多情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说到这里,杜允成沉痛地闭了闭眼,“我对不起香琴,也对不起陈青,她恨我是应该的,云飞恨我也是对的,我这样的父亲做的太失败,太失败了,陈青忍气吞声地跟着了几十年,云飞到底也是我的亲儿子,我不能把自己的错加压在他们身上,林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云飞走了歪路用了蛊害你父亲,但他也是因为太想你回到他身边才这么做的,你就原谅他一次好不好?现在他身上的蛊虫天天折磨的他痛苦不堪,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是很难受。”
杜允成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低声下气地说:“林少,算我求你了,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恶事做太多,有今天都是罪有应得,所有的错我一个人承担,可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受罪,求你放过云飞好不好?那蛊虫的解药你们一定有,能不能给我,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可以接受,求你了林少,算我求求你了。”
萧瑟风中,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女干商此时花白着头发,一脸悲哀的哭求着跪在面前,林萌恍然如梦般静静地站着,前一世的过往此时像走马观花般流动着晃过眼前,那些罪过,曾经的,现在的,所有的罪过都要一笔勾销吗?
他不愿意,他真想看着这些恶人全都不得好死,他怀着视死如归的复仇心理重生,最好的结局就是将这些人都一一还以颜色!
不是所有恩怨都能一笑泯之,该受得就得去受!
“对不起,我做不到。”林萌断然拒绝,他不再看地上的杜允成一眼,转身就想离开,杜允成惊愕了几秒后,猛地抓住他的裤角,急声求道:“林少,林少,求求你放过云飞好不好,求你了,要不然换我也行,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够了,我造了一辈子的孽,我罪大恶极,罪有应得,可是云飞是无辜的……”
林萌蓦地回头,“他无辜?你以为他是无辜的?杜总,我从前也以为他是无辜的,但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一个人要是尚有良知都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他根本不无辜,他也有罪,他也是罪人!”
杜允成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林萌抬起头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讽道:“杜云飞的心眼你这人做父亲的不会不知道,他不是为了你的复仇大计,而是为了他自己的将来,至于对我的感情,那也是有条件的,如果我不是林家人,他断然不会用这种招数来爱我,他跟你一样,都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无论对事还是对人,都是一样的贱!”
说完这些话,林萌一抬腿甩开了杜允成,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倏地停住脚步,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问:“如果换成是陆战平,你还会像今天这样跪在我面前乞求吗?”
此话一出,杜允成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我,我……”
“你不会,在你心里,始终杜云飞才是你的亲儿子,就算他对你再不仁不义,你也一样只当他是你儿子。”
林萌说完后决然转身离开,只留下杜允成一个人呆呆地跪在地上,许久,他似崩溃般无力地歪坐在地上。
回去的时候,林萌没有让陆战平来接,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思也很乱,一个人尝试着坐地铁回去,晚上七点多的地铁里,人还不是特别多,林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揉了揉发涨的额头,闭上眼睛小小地休息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林萌掏出来看,是陆战平的,他不禁一笑,这个高级保姆啊,真是一点空隙的时间都不放过,肯定是问自己怎么还没回家。
“喂,我在地铁里呢,再过两个站就到了,你慢慢等着吧啊,嗯,知道了,放心今晚地铁人不多,好了你别那么多废话,我有点累想闭闭眼,行了行了,我今早忘了钱包,就口袋里几个硬币,要偷要抢就随便吧。”
电话那头还不依不饶,陆保姆从坐地铁直接上升到地铁劫匪,地铁色狼,地铁爆炸案,就差没说成世界末日了,林萌噗哧一声笑出来,“好了,陆大侦探,你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真要遇上了那也只能说是命不好,行行行,我向你保证一定完完整整的回来,好了吧,OK我可以挂电话了吧,嗯,亲一个,我挂了啊。”
地铁穿梭在灯光幽暗的隧道里,林萌靠着车窗望着外边阴明不定的轨道,心里算着大概多少点能到家,他本来想小睡一下,结果被陆战平的电话一骚扰,什么睡意都没有了,闲下来的时间里,他百般聊赖地打量着地铁车厢里的人。
突然,一个锐利的眼神正好透过人群与他撞上,林萌蓦地感到浑身一冷,他慢慢地站起来,视线透过几个站在聊天的高中生,看到了那个粗壮的男人,是刑武,周家的刑武,这个男人怎么也在地铁里,是巧合?
林萌静下心来慢慢思索,这不可能是简单的相遇,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周家已经倒了,周跃进自从女儿入狱后,大受刺激,辞去周家百贸的总裁职务,遣散大宅里的佣人司机保镖,一个人去了西藏,那么刑武肯定就不在周家了,那么现在这人又在帮谁做事?
地铁摇摇晃晃地停下来,广播里传来清脆的女声,“长寿路到了,请到站的朋友下车。”
还有一个站才到家,林萌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地铁里的人流慢慢涌出去,最后门一关,车厢只留下零星几个人,一双健壮的身影挡住了面前大片灯光,林萌平静地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刑武,眼里波澜不惊。
刑武勾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略倾下身对他说:“林少,有个人想见见你。”
“我可以拒绝么?”林萌扬眉,语气里含着不惧的讽意,他大概猜得到对方是谁。
“恐怕不能拒绝,因为她手上有这个人……”刑武亮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视频,而视频里蓬头垢面的女人林萌很熟悉,她是陆战平的母亲——陆香琴。
“是陈青叫你来的?”看完后,林萌依旧平静地问,只是双手早已暗暗握紧拳头。
刑武扯出个笑,“对,我现在替她做事,你别这样看我,谁有钱我就替谁做事,这都是天经地义的,怎么样,下一站跟我去见见她吧。”
林萌漾出抹笑,倒也利落地答道:“好啊,我也想见见她。”
见面的地点是在市郊一间废弃的小学校楼里,陈青早就等在那里,不大的课室里头堆着杂七杂八的破旧课椅,而陆香琴则跟七八张课椅捆在一起,披头散发的,看上去奄奄一息。
林萌进来后,环顾一周,一间很普通的小学课室,这里是三楼,窗户因为年代久远大部份都已经破裂了,四处飘浮着数不尽的灰尘,空气很混浊,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